雲收雨斷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一如在夢中出現了無數次。

武媚喜悅地撫摸著院門上碩大的銅釘，又好奇地扯了一下空懸在牆頭隨風搖盪的一隻木瓜，最後將眼轉向大門，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遲疑了一下，才落了上去。

“噹噹噹……”這聲音打破了空曠寂寥的冬季清晨，有一種活潑愉快的韻味。

有孩童的吵嚷聲傳來。

“瑋兒，快去看看是誰來了！”

“莫不是大哥回來了？”

“哎呀不好，我的功課還沒做好……”

聽到孩子們忙作一團，武媚禁不住抿著嘴笑了，她揚聲道：“琨兒、瑋兒、?兒快來開門，嬸嬸接你們回京了！”

門被打開了，三個男孩子涌了出來。

看到面前這三張熟悉的面容，武媚眼前浮現出李恪沉靜高貴的面容，她將孩子們摟在懷裡含淚笑道：“孩子們，嬸嬸來接你們回家了……”

李琨認出武媚，道：“嬸嬸，我們是罪臣之子，不能回京

李琨幡然醒悟，驚喜道：“嬸嬸已經是皇后娘娘了！哎呀，快將此好消息告知大哥！”

武媚這纔將自己一路最關心的問題提出：“仁兒呢？”?，嬸嬸帶我們回去，那個壞人會記恨你的。”

“長孫無忌……”武媚笑道：“現在沒有長孫無忌，跟嬸嬸回去，皇上和武皇后會一生一世愛護你們。”

“武皇后？”孩子們都怔住了。

“哥哥去林中狩獵了。”

狩獵？武媚怔住了。

謝絕了衆人好意，武媚辭別大家一人往山上而去。

正行走間，遠遠地有急急的馬蹄聲傳來，武媚下意識朝身後望去……

一團白影如風般疾馳而過。馬上少年雪白的長衣如同被風吹散的雲霞般向背後飄散，如緞般飄逸的黑髮挾著一股淡淡的迷離的氣息浸潤了森林的芬芳一同在風中盪漾……

“李恪――”武媚失聲叫道。

疾馳的馬兒停了下來，馬上少年回過頭來。

此時朝霞正冉冉從他身後升起，他漆黑如緞般的黑髮在微風的吹拂下在空中飄舞，一張俊朗的臉顯得沉靜而堅毅；他的白衣在彤紅朝陽的映襯下烈烈舞動，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鶴……

“嬸嬸……”他叫道。

武媚的眼淚奪眶而出，只叫了一聲“仁兒”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李仁從馬上跳了下來，疾步來到武媚面前，道：“嬸嬸不要難過！看到嬸嬸難過，仁兒心痛……”

武媚擡起眼來，但見那一張與自己夢中一模一樣的熟悉的臉正對著自己，他微揚的劍眉下一雙沉邃了無限思緒的眼睛流露出痛惜的光芒，她一伸手臂，就將他擁在了懷裡。

彷彿有許多話要說，又彷彿話到了嘴邊又全都忘記。

武媚對李仁懷著深深的好奇，她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與其父親十分相像的翩翩美少年，說道：“讓嬸嬸看看衣衫做的合體不。”武媚又將李仁拉過來細細打量，忽覺得一股淡淡的迷離的氣息瀰漫過來，她的頭一陣眩暈，不禁長長嘆息了一聲。

“仁兒今年多大？”

“已經十九了……”李仁的眼睛一接觸到武媚的視線就一顫，害羞地垂下了頭。

“仁兒可有中意的女子？”武媚笑道。

李仁偷偷瞟了一眼武媚，垂首低低道：“好男兒志在千里，李仁現在功不成名不就，怎有談情說愛的資歷？”

武媚道：“此番回京，封官加爵是一定的，嬸嬸已經爲你擇下一門好親事，女子是出身北燕皇族的後裔。”

李仁遲疑道：“嬸嬸很想讓仁兒成親嗎？”

武媚笑道：“難道你不滿意？”

李仁道：“既是嬸嬸保的媒，仁兒一定十分滿意。”

“她叫慕容若水。”

“若水……”李仁默默唸了一遍，心裡在想：聽名字該是一個溫柔如水的好女子，可不知比嬸嬸又如何？想至此，他又爲自己會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而羞愧，一張臉兒也禁不住漲紅了。

武媚拉住李仁的手細細端詳著他的臉，微笑道：“你即刻準備一下，就隨嬸嬸回長安。”

李仁被召回長安，先是做了刺史，因政績卓著，不久就升爲成王。武媚稱讚其爲“千里良駒”，李仁遂更名爲“李千里”。

又是大雪紛飛的季節，武媚獨自一人來到御花園，朦朧的眼前，蘭亭蔚然坐落在皚皚的白雪中。

恍惚間，有兩個少年俊美的身影顯現在眼前……

武媚對李恪笑道：“殿下，請把竹籤拿來。”

李恪將竹籤搖了一搖，只聽“啪嗒”一聲一支竹籤跌落到了地上。

武媚笑道：“既然它急著要蹦出來，那就選它吧。”

李恪撿起竹籤，念道：“用兩句七言詩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並罰酒三樽。”

“啊？”衆人都驚叫道。

武媚淡淡一笑，道：“流水無言萬口琴，落花有意旨難尋。”說罷將含笑的眼睛盯住李恪的臉。

李恪心中一動，道：“山間日影逐花影，指下弦聲似我聲。”

武媚笑問：“什麼弦？什麼聲？”

李恪笑道：“不知你想聽《高山》還是《鳳求凰》？”

武媚道：“兩首曲子都是武媚喜歡的，不知殿下想爲武媚彈奏哪一曲？”

李恪笑而不言。

武媚笑道：“你壞，故意要灌醉媚娘。”

李恪笑道：“就是要灌醉你，這樣聽起來《鳳求凰》才更有意境。”

武媚“咯咯”笑了起來，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李恪慌忙扶住了她。

武媚跌在李恪懷裡，癡癡望著他的眼睛“咯咯”笑道：“你醉了。”

李恪“呵呵”笑了起來，對衆人道：“她自己醉了卻要說我喝醉了。”

……

武媚的眼前模糊了……

恍惚間她的腰上突然溫溫熱熱地多出了兩隻手，她抑制住強烈的心跳，緩緩回過頭去。

李治正站在自己身後。

他沒有說一個字，只是緊緊地、緊緊地將武媚摟在了懷裡。

在那一瞬，武媚的眼前幻化出一個白衣少年翩翩的影子……

那個少年亮如星辰的雙眸在眼前閃爍了一下，溫暖而又帶有磁性的脣就緊緊地吸住了她的……空氣得以延續，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平靜涌上心頭……

“媚娘，朕已經把母親和你姐姐都接到大明宮了，以後就請她們和你一起照料皇子吧。”李治道。

武媚含淚點了點頭。

李治――她的夫君！教她拿什麼來補償這幾十年來他對自己無私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