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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謀略

我的病本來就是壓力積淤太多, 一直沒有發泄的出口所致。本來我所謀之事就讓我覺得壓力特別特別大,偏又遇上老康同學一番嚇唬。草原夜涼,汗溼內外, 便成了內有虛火, 外感風寒的惡癥。連著喝了幾天苦湯藥, 沒有見好, 卻總是沉沉想睡。有時半夜時分渴的要命, 總是有四爺涼涼的手爲我遞上一杯白水,又輕輕撫著我乾熱的額頭哄著我睡去。

我彷彿總是沉在黑暗裡,伸著手向上夠也夠不著邊, 前面有點光亮似的,往前跑也跑不到頭, 最後累的動也動不得, 彷彿又不得不跑, 彷彿心裡明白,只要到達那光亮便可以找到我的家, 便能找到我的本原。可惜常常在這個時候我被夢魘壓的哭泣,旁邊的人便叫我醒來。後來這樣的時候多了,四爺便常常摟著我睡,回京一路上我只知道自己在一輛馬車裡,最後何時進了京城, 住到哪裡, 自己竟是一無所知。

等我自己有了點意識的時候, 已經是回到了四爺的圓明園, 被他安置在了舍衛城中。

聽說我在病中, 阿瑪帶著大哥小桃都來看我,見我無大礙他們才安心地回京裡, 阿瑪和大哥臨走時還一再叮囑我放心養病,大哥還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們都知道你的‘心’!”我聽見他的話,一下子寬慰不少,便明白他們已經與十三爺聯繫過了。

十三爺和李衛來看我時,還給我帶來了京裡新下來的磨盤柿子和新梨,見我吃不了什麼東西,都心疼我瘦的太多,直叫人好好照顧我。連鄔先生也從雍王府搬到圓明園中居住,只因爲四爺搬到園子裡來,鄔先生有許多事情還要問四爺,京裡京外的送信太不方便。

皇上回京住到暢春園,又跑去南苑行圍,可憐四爺便得跟著跑來跑去。我看著漸漸冷下來的天氣,心裡急的不行,本來已經漸漸好了一點的病又一次沉重了起來,這次竟兇猛異常,不過二三天的功夫,我竟不醒人事,只知道四爺天天下了朝就守在我這屋裡,一羣一羣的大夫在房裡走來走去。

久已不見的那一絲光亮又照到我的夢中,只是這一次不再是讓我追也追不上的勞累,我聽到好多人在我耳邊叫著我的名子,我每時每刻都想找到他們,卻總是在一片黑暗茫然不知所措。

終於有一天,我知道四爺爲我找來了薩滿太太,滿屋子裡的薰香火氣,還有震耳的銅鈴聲伴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耳邊念著不知所畏的東西,我聽著煩的要命,本來還在黑暗之中,卻一步邁出多遠,彷彿掉進一個大坑之中。等我睜開眼睛,卻看到滿屋子的白色,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在我身邊叫著:“大夫,大夫,老師醒了!”我想開口說話,卻又進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睜開眼,卻看見四爺正坐在我牀前,頭已經靠著牀邊上睡著了。

“水……”我輕輕碰了碰他,他馬上醒了過來,眼睛通紅,眼神卻格外的精神。見我要水,他也不言語,只是輕輕地將我扶起來,旁邊的小丫頭早已將水送了過來,他親自餵了我幾口,見我喝的太急,輕輕的哄著我說道:“慢一點,大夫說你的無名熱已經退了,薩滿太太也說你這次的病不會有大事,只是原神不附正體,養一養身子就好了,你放心吧!”我想開口,卻喉嚨幹痛,只好點點頭,不一會兒,就又睡去了。

果然像那個薩滿太太說的一樣,沒有幾天,我真的慢慢好了起來。身上越來越輕鬆,我便又開始練字,誰也不許進房裡來,只是有時候去看看鄔先生,偶爾也能遇上來園子裡辦事情的李衛。李衛說我病重的時候,拉著四爺的手說了句什麼話,竟心痛的四爺淚流不止,只是不知道我當時說了什麼?可還記得?我一聽,忙問他我病中還有什麼事沒有?他只笑說我病中倒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從來不要吃要喝了。氣的我把他一通捶。

有時四爺回來園子裡,我便到門口等他,可是無論我怎麼問他我病中說了什麼惹哭他,他都是咬緊牙關,就是不說。反倒說我要是再不醒,尼尼就把爲我準備的吃食都吃沒了~!氣得我哭笑不得,看著我的大貓和他養的小哈巴狗一起玩,我覺得這貓和狗都像我一樣不正常。

剛到十一月,我終於將臨摹了無數次的東西寫在了那張空白聖旨上,看了最後一遍,便縫貼在一套小太監服的大襟裡。放下針線,拿著今天所練的字跑到廊子下面一張一張的燒起來。

我手下的小太監小宮女都知道我這毛病——天天寫了燒,燒了寫。卻沒人知道我寫的是什麼,前幾天那拉福晉來園子的時候好像問過下面的人,他們就按我的說辭,說我抄的是謝神用的《枷楞經》,每天寫一點,就燒一點。那拉福晉聽了倒沒說什麼,只是不知道四爺是如何擺平她這個正牌福晉不過問我這個無名小妾的事情的?!

還沒燒完紙,就聽見有腳步聲過來,我看了一眼還有四五張紙的火盆,便向聲音那邊迎了一步問道:“誰過來了?不知道我沒有叫人的時候不許人過來嗎?”那人竟笑著說道:“敏兒,是我回來了!怎麼?竟連我也不許過去嗎?”我一聽,是四爺的聲音,連忙迎過去,果然見迴廊後面四爺轉了過來,我連忙叫道:“你,你等一會兒!不許動!”嚇得他不敢向前走動,停在那兒好奇地看我。

我搖搖頭笑道:“別動,片刻就行!”又跑回去扇了幾下火盆子,看著火苗舔黑了全部的紙張,纔將盆子整個抱起來,走向湖邊,回身向他喊道:“過來吧!”

他聽著我的話,才慢慢地跟上來,也不說話,只是邊走邊笑。他披著蒼黑的大呢子斗篷,身材細瘦,又加上天氣寒冷,臉色有點凍的發紅,看著倒顯得年輕了幾歲。我見他只笑不語,便好奇地問他:“四爺,你笑什麼?”

他搖頭道:“我笑你這樣子,上面穿著裡外發燒的大毛袍子,下面還穿了這麼厚的鞋子,難道到了冬天,你竟要披著被子出門不成?剛纔看你從廊子裡閃出來,以爲出來個成了精的黃鼠子!一場大病,看你這小臉瘦成了尖尖的,可不就是個狐貍轉世?!”

氣的我轉身哼了一句,這一場病下來,我變得極怕冷,早早就讓人找來大毛的棉衣穿的嚴嚴實實。走到湖邊,我便連著一盆子的紙灰將整個瓦盆扔在沒凍冰的水裡,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沉在水中,才面向四爺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手輕輕地摸著他的臉道:“我就是個轉了世的狐貍精!你就是轉了世的公狐貍!”

他卻皺眉說道:“我哪兒像你一樣,頑皮不化,精靈有餘!?”卻不知道我早把一手的黑灰在他臉上擦出了動物鬍子!我看著他的臉狂笑,他卻不知所以,拉著我的手,一路回了屋子裡,根本沒注意到看著他發傻的一羣下人。

門上的人來報說十三爺來了,他要去接,我可沒敢讓他出門,便打發人請十三來我的屋裡。十三本是興沖沖地往裡面走,可剛一進屋就看著四爺哈哈大笑!轉頭看看我一本正經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十三爺又指著我笑得說不出話來。弄得四爺奇怪之餘,竟上去摸了摸十三的額頭,我看見四爺認真的樣子,說是去泡茶,轉身跑出去找尼尼玩去了!沒出院子,就聽著四爺在門口叫我的全名,嚇得我一溜煙跑去了旁邊西峰秀色,直呆到太陽西下。

晚上和他一起吃飯,他卻閉口不提下午的事情,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我見他不提,以爲他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便也不再提這事兒了。沒想到晚上到了牀上,他竟取出一隻胭脂筆,非要在我臉上也畫了鬍子報仇!小心眼!最後他沒給我畫鬍子,倒是把我按在牀上報了“仇”。

溫情之後,他抱著我心痛地說道:“敏兒,你最近瘦了很多,我讓他們給你燉的補品,爲何你總是偷偷倒掉,就是難喝,你也要勉強喝一點。”

我不禁看著他也瘦了許多的腮幫子問道:“四爺也瘦了,你爲什麼也不喝那些補藥?!”

他卻笑了,說道:“我哪裡和你一樣,我只是最近有些忙累,你是生病了才變得這樣的瘦。前一陣子怕壞了你的身子,我不敢多問。你這場病是怎麼來的?我不能讓你爲我成日的擔心,更不用你爲了我涉險!你要那聖旨和黃絹子作什麼?我本以爲你是要仿了一面的字跡,給你自己留一條後路,可如今看來,你意是爲了你我的出路打算?若當真如此,你大可不必,我若連你也保護不了,這王爺不是白當了嗎?”說著起身去書櫃裡抱出一個紫檀木的盒子,放在牀中央讓我打開看看。

柴檀木的小盒做工精製,四個角上還用銀子包了角,只是不知道里面放了什麼。我看看四爺,見他只用眼神讓我打開盒子,我便打開一看。只見盒子裡面是幾十張千兩銀票,兩處地契,還有兩道官防,都是我的名子。

我不明所以,好奇地看著他。他見我看他,接著說道:“這是我爲你準備的,如果有那麼一天,八弟登了皇位,定然饒不過你我。到那天,你拿了這盒子,尋到這個地方安家,定可保你一世平安。胤禛便是成了階下之囚,也不許你來相陪。”

我笑笑合上盒子,撲在他身上,嘻嘻笑著擦去眼裡的淚花,只問道:“那四爺的意思就敏慧能同甘不能共苦嘍?!”

他苦笑著說道:“今日我向皇上回奏京城倉庫情形時,皇上竟然嘴邊流涎,嚇得我不敢說的太多,只得囑咐了太監們多看著,又傳了太醫都聚集在了南苑。我看這聖駕,也就是……唉,天有不測,還是防著一些的好!”

我猛地推開他,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極鄭重地問道:“四爺,今天這牀上只有你我二人,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可有登寶之心?你可作好一登大寶卻要萬分艱難的準備?”

他細細的端詳著我,半天沒有言語,卻用力的點了點頭。我不再言語,心裡卻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幫他這一把的!

等到初九,四爺急急地回來換了件衣服,便又奉聖命代聖上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他遵旨在齋所致齋。卻還要不斷遣護衛、太監至暢春園向康熙帝請安,鄔先生看著園子裡這樣的忙亂,只是擔憂地看著天空,不斷地嘆氣。

“鄔先生,你到底在嘆什麼氣呀?!”我聽得鄔老頭嘆氣都快沉重死了,他卻嘆起來沒完沒

了,我再也受不了,對他說了一句。

鄔先生這一年的時間,頭髮已然全白,不過五十歲的年紀,看上去卻像是六十開外,一臉的老棗皺紋常被我和李衛拿來開心,如今他卻摸著下巴上的幾根鬍子嘆道:“我聽李衛說,八阿哥已召集了漢軍前鋒營的守備,又聯繫了幾個侍衛內大臣,只怕這不臣之備,早已準備下了!”我聽著心下合計著,卻不敢說話,只聽鄔先生接著說道:“敏敏,我想回一趟京裡,你跟我回去嗎?”眼睛卻是閃亮,以我對這隻老狐貍的瞭解來看,他一般都是有了鬼主意的時候,纔有這樣的表情,便嘿嘿一笑,點頭說好,當夜,兩頂小轎離了圓明園,直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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