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峰頂,武吉盤膝而坐。
四位弟子圍坐在他身旁,靜候良久。
“爲師交代的事,你們可做完了?”武吉開口道。
四人神情複雜地對望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很好,那我便來問問。”武吉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姜凌身上,“凌兒,螻蟻清晨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姜凌答道:“回師父,是抓癢。”
武吉點了點頭,又問牛竹:“阿牛,蟑螂最喜歡什麼?”
牛竹答道:“回師父,蟑螂最喜歡油,尤其是香麻油!”
武吉又問蘇季:“阿季,蝦米的心臟在身上什麼部位?”
蘇季答道:“回師父,在頭部。”
最後,武吉問虢翰:“翰兒,蒼蠅的味道如何?”
虢翰咬著牙,眉頭緊皺,半晌吐出兩個字:“……甜的。”
見他一臉反胃的表情,其餘三人忍俊不禁,想必他沒有求助別人,而是乖乖按照師父的要求親自嘗過。
“很好,你們都很用心。”武吉欣慰地笑道:“接下來,爲師要你們?nèi)タ纯簇埬蛟谝寡e是什麼顏色?”
話音剛落,虢翰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憤然指著武吉的鼻子,大吼:“老頭兒!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要我做的事和修仙有什麼關(guān)係?”
武吉淡然一笑,“這些事和修仙,並無直接關(guān)係。”
虢翰牙關(guān)緊咬,竟氣得說不出話來。
其餘三人互望一眼,皆是大惑不解,內(nèi)心也和虢翰有著同樣的疑問。
一週以來,武吉每天都會佈置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務(wù)。這些任務(wù)的內(nèi)容和四人想象中的仙家修行完全不同。四人每天翻山越嶺去珠玉峰頂做這些事情,難免一個個心存抱怨。
虢翰瞪著武吉,厲聲質(zhì)問:“既然沒關(guān)係!那你讓我們做這些幹嘛?我們千辛萬苦參加麒麟贇試,就是爲了得道成仙!你爲什麼不教我們功法?第一天的時候,你把玄清九重境界說得神乎其神,現(xiàn)在卻要我們浪費時間做這些破事!耍我們很好玩嗎?”
“……我覺得挺好玩兒的。”牛竹喃喃地說:“飛來飛去固然好玩,可師父若不讓我們做這些事,我們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
“知道這些有個屁用!”虢翰猛然轉(zhuǎn)頭,把怒火噴向牛竹,“牛豬!我看你既不是牛,也不是豬!你是個只會拍老頭馬屁的馬屁精!”
牛竹瞬間語塞,不知該怎麼反駁,只得垂頭撓了撓腦袋。
蘇季靜坐一旁,始終不發(fā)一言。
此時,姜凌也已是滿肚子疑問,忍不住開口道:
“師父,弟子認爲修仙之路不過一個‘鬥’字,與人鬥,與天鬥!弟子印象中的修士,都是一些不願向上天低頭的人,他們不願向命運卑躬屈膝,融百家道法於己身,不斷突破境界,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弟子窮盡一生也想手持諸般法寶,橫掃天下,大殺四方,遇神殺神,逆天而行!”
武吉莫名發(fā)出一連串長笑,搖頭道:“與其鬥天,不如鬥己。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孩子,張口閉口就要逆天,上天,毀天,滅天。老天幾時招惹過你們?又欠你們什麼呢?”
姜凌柳眉微蹙,手中的扇子微微握緊:“我自幼身患先天頑疾,若不是天意弄人,還會是什麼?這次來崑崙,我就是要逆天改命,向上天尋個答案!”
武吉不以爲然地說“世間答案皆在人心。修士身兼百家道法,廣度千劫,只爲回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並非只求一步登天。這就是爲什麼昔日的闡教主元始天尊和截教主通天道尊,全都不在封神榜之列。”
牛竹突然擡頭,搶著問道:“師父!你見過封神榜?那你一定認識很多神仙啦?”
武吉道:“所謂神仙,即是凡人眼中法力高深之士。神也好,仙也罷。若真?zhèn)ゴ蟮娇梢跃融H世人,那爲何天上的神仙,從未降臨你我身邊?爲何人間依舊遍佈殺戮與情仇?還有所謂的天道,彷彿是一個詭秘莫測的局。問道修真的凡人,或死於非命,或淪爲命運的棋子,又有幾個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虢翰不屑地哼了一聲,“你身邊的親人朋友一個一個離你而去,先是你師父,後是你徒弟,他們就知道自己爲何而活了嗎?”
面對弟子犀利的質(zhì)問,武吉並沒有任何失態(tài)的樣子,緩緩答道:“姜太公渭水釣魚的時候在想什麼,我雖不清楚,但我肯定他沒有在想自己要修煉到幾重境界。至於我的兩個徒兒:白狼想成爲一名斬妖除魔的仙俠,最後因此命喪黃泉,儘管未能手刃青黎,亦無怨無悔;紅枝起初並不瞭解修行的真諦,只是覺得有趣便去做了。後來她背離天道,遁入紅塵,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活著。”
虢翰憤然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說到底爲什麼要讓我吃蒼蠅!”
“蒼蠅是甜的,糖也是甜的。而你不會像吃糖一樣吃蒼蠅,是因爲自然左右了你。自然即是天道。你想逆天,吃蒼蠅不是最簡單的嗎?”
虢翰使勁“呸”了一聲,“你連逆天求道的執(zhí)著都沒有!難怪你二百多歲還成不了仙!”
武吉道:“道法自然,仙道隨緣。一隻蟑螂尚且懂得自己的喜好,仙道之人若不清楚自己的目的,盲目逆天,那就連蟑螂和螻蟻都不如!”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蘇季恍然大悟,所謂“仙道之下皆爲螻蟻”,原來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是教人不要盲目求仙。
虢翰長袖一甩,“豈有此理!什麼狗屁仙道!本少爺不陪你們玩了!”
說罷,他拂袖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武吉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
“你們要找到自己內(nèi)心想要的東西?若你們一心想要成仙,當然也沒問題,爲師會竭盡所能幫助你們。還是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我再傳授劍法於你們。”
說罷,武吉站起身來,步行朝山下走去。
牛竹小跑著跟上去問道:“師父,你今天不飛啦?”
武吉笑道:“其實偶爾在地上走走,也是極好的。”
牛竹回頭望了姜凌一眼,轉(zhuǎn)頭說道:“師父!我跟你一起走!”
師徒二人結(jié)伴而行,一路有說有笑地離去。
此時,珠玉峰頂只剩蘇季和姜凌兩個人。
一陣沉默過後,蘇季問道:“你覺不覺得很奇怪?闡教主爲什麼要收虢翰爲徒?”
姜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的確很古怪。可我仔細想想,奇怪的不止虢翰一個人。武吉收的這四個弟子,每一個理由都不夠充分。牛竹天資愚鈍,根本不是修仙的料;還有虢翰居心叵測,不知在和他爹計劃什麼陰謀。至於你和我的目的就不必說了。”
蘇季道:“武吉早晚會知道我們的目的,要下手就要趁早。虢翰在麒麟武試中服用的丹藥,你可查清楚了?”
“你猜的沒錯,虢翰那天吃的不是真正的白狼王內(nèi)丹,而是以白狼王內(nèi)丹作爲藥引煉製的增氣丹。我想真正的白狼王內(nèi)丹,很可能就在珠玉峰北側(cè)的煉丹房裡……”
語聲中,姜凌放眼北望,遠遠看向一棟冉冉升煙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