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村子被晚霞幻化出一片絢爛。青君三人被衆(zhòng)人困在垓心,冷冷的與屠狗幫的人相對峙。
一陣波動中,屠狗幫的衆(zhòng)人順開一條道,屠老大施施然出現(xiàn)在人羣中。眼角斜挑著看向青君,滿口黃牙閃著光,:“薛二公子命咱們請三位在這裡停一停。”
穆千山看見屠老大的貪婪目光,立時揮去了斗笠,鳳眼含雪,冷笑道:“憑你們這些烏合之衆(zhòng),想留住我們師兄妹,卻是妄想!”屠老大將貪婪的目光從青君身上收了回來,掃向了說話的男子,頓時啞口無言。肌膚如玉,腰肢曼妙,如明珠一樣閃耀的男子。
屠老大頓時覺得喉嚨發(fā)乾。卻聽見周圍一片吞嚥之聲,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手下,眼睛好像著了火一樣,齊齊直盯著人羣中央卓然的男子。屠老大回過了神來,肚內(nèi)暗暗思量:怪不得竟能讓薛大公子中毒,原來竟是如此美貌的男人。回過神來後,□□已經(jīng)在臉上氾濫:“好極了,公子正好陪兄弟們開心開心,那就更不能走了。”
見到衆(zhòng)人的眼珠子錯也不錯的盯著自己,好似餓狼一般。穆千山微微冷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屠老大垂涎的眼光未曾稍離,手向後揮了揮。半晌卻是毫無動靜,怒目看去,只見手下都是一羣呆子的模樣,全沒把自己的命令放在眼中。
那邊穆千山嘴角滿是譏笑,冷冷看著屠老大的狼狽之色。屠老大惱羞成怒之下,雙手重重拍向自己兩邊的滴著口水的手下。兩個手下被那巴掌揮了個圈,頓時臉色烏青,腫起一片老高。四周衆(zhòng)人如夢初醒,連忙精神抖擻,收起快滴到地下的口水。臉上印著五指山的手下急急在屠老大暴怒的眼神中抱頭遁去,直奔向不遠(yuǎn)處的稻場。
半晌,一陣濃烈的血腥氣傳來,令人中人慾嘔。如意聞到這氣味,忍不住的反胃起來。青君輕輕拍著她的背,千山詫異的眼光看了過來。片刻之後,所有的視線都被稻場中的一個緩緩蠕動的草垛吸引了過去。
如意稍稍掩了口鼻,屏息望去,驚呆了。
青君緩緩立直了身體,纖細(xì)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穆千山眼眸頓時失去了溫度。
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一層厚厚的稻草緩緩落下後,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露了出來。老人孩子男女皆有,橫七豎八的屍身殘缺不全,錯亂的堆在一起。女屍大多衣不蔽體,裸露得不堪入目。屍身上交錯著青紫瘀痕,想必是在遭受到了□□之後被殺害的。千山三人睚眥欲裂,咬緊牙關(guān),只聽得牙齒咯咯聲響。
都說金人殘暴,將漢人百姓當(dāng)做豬狗一般屠殺。如今見這屠狗幫衆(zhòng)所爲(wèi),與金人又有何區(qū)別?屠殺手無寸鐵的本國百姓,殘害這些柔弱不與世爭的生命,這屠狗幫衆(zhòng)人又與禽獸何異?!只見那些屍身上的衣服全都被鮮血浸透,正往下滴著鮮血。
死去的人臉之上滿是鮮血,呆滯不動的眼珠滿是驚駭悲憤,死去了的眸子直對蒼天,顯然臨死時遭受了極大地荼毒,讓人不忍淬睹。遮蔽的稻草一去,詭異的幽怨之氣覆蓋了活著的生靈。濃烈的血腥氣瀰漫著小小的村落。如意再也止不住俯身嘔吐了起來。那曾經(jīng)被阻住的鮮血緩緩流下,慢慢蜿蜒成了一條血流,鮮豔妖異的彷如地域的血液河流。
青君見著這堆屍身,眼眸寒成了冰。這小小的村落中不過百十口人。如今看這屍山,顯然村中無論老少皆被屠戮殆盡。這屠狗幫衆(zhòng)爲(wèi)了埋伏於此,竟然屠殺了這裡所有的百姓。所作所爲(wèi),令人髮指。
穆千山眼眸中戾氣畢露:“本來想放你們一條生路,現(xiàn)在看起來,沒有必要了。”滿含著致命危險的語氣寒透骨髓,讓屠狗幫衆(zhòng)拿著大刀的手在簌簌發(fā)抖。驀然間,千山青衫一動,一條青龍便暴怒地便遊走在了屠狗幫衆(zhòng)中。一條烏絲鋼鞭肆意揮灑,猶如毒蛇吐信。所到之處,屠狗幫衆(zhòng)紛紛倒地哀嚎。
那中了鋼鞭的屠狗幫人,不出片刻,便紛紛蜷縮起來,臉上黑氣遍佈,一動不動,屠老大一探鼻息,竟是死去了。屠老大臉色微微發(fā)白,見著手下死法如此殘酷,那鋼鞭上必有劇毒。見手下紛紛倒地,屠老大開始慢慢向後挪去。
青君看在眼中,心中暗驚。這條烏絲鋼鞭上淬的,乃是見血封喉之毒。此毒產(chǎn)於嶺南極熱之處,珍稀無比。師父將這鞭子交與師兄時,曾經(jīng)諄諄告誡:此毒一入人體,不出一時三刻便行斃命。出此鞭時,須念及天下蒼生。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出此鞭!見血封喉之毒,青君只是耳聞,如今見到,只覺得怵目驚心。念及屠狗幫衆(zhòng)百來餘人,盡皆要命喪此鞭之下,青君微微不忍。
從地上的屍體擡眼望去,見到那屍山,只見那悲憤欲絕的神情令如火的夕陽失色,眼眸中便又滿是寒冰。
見血封喉。
天下第一劇毒。
如今這屠狗幫衆(zhòng)所作所爲(wèi),竟是比見血封喉更毒。
若是人的天良喪盡,還有什麼能比他們的心更毒?
以毒攻毒,方是人間正道!
青君見如意漸漸止了吐,拿出一粒清心丹喂入如意口中。屠老大見如意這般,大呼屠狗幫上前。青君繞著如意,腳步若落英翩躚,暗器若寒光般射向了屠狗幫衆(zhòng)人。所到之處,衆(zhòng)人紛紛倒地,不多時便昏厥了過去。青君心中稍定,卻是剛剛發(fā)力引發(fā)了毒性,腹內(nèi)微微刺痛,額頭便沁出了幾絲冷汗。
如意見青君伸手護(hù)住了心口,便知是那藥粉發(fā)生了作用。心中愧疚之下,幾乎不敢擡眼看向青君。青君此時冷眼看著退縮的屠老大,這人,貪生怕死,絕對留不得。感到身後有人來襲,青君身形微側(cè),纖腰一扭,回手一把銀針便射了出去。身後那偷襲的人,頓時死於非命。
屠老大見著穆千山和楚青君如劈波斬浪般在人羣中翩躚,眼見本幫的活口越來越少,腳下一軟,轉(zhuǎn)身便欲開溜。卻見烏影一閃,在空中漫天一抖,便化成一個巨大的圓圈。屠老大在下面左突右奔,一掌劈去,鞭子豁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屠老大見著有了一線生機(jī),立時向缺口越去。
穆千山冷冷一笑,信手一抖,立時在空中幻化出了另一個圈子。那圈子形成之時,屠老大一頭撞來,左右皆是掙脫不開,立時被冰冷的鞭子圈住了脖子。穆千山手臂向後一帶,屠老大立時在空中劃一個華麗的弧線,向後重重跌在了千山的腳下。屠老大驚恐之下,連忙翻身俯首塵埃,哀求連聲:“請公子饒了小人一條狗命!”
青君輕輕冷笑,這個屠老大,自從二月前被薛慕濤折斷了四肢,現(xiàn)在倒是跟這個狗字相貼切了。屠老大聽見青君輕輕的笑聲,頓首懇求:“姑娘饒命啊!”青君冷冷看著他在塵埃中叩首無數(shù),冷冷一哼,避開他伸長的髒手,隨即退了半步。屠老大心中一跳,妄想做最後的徒勞,雙眼乞憐的看向穆千山滿是殘酷笑意的臉龐。
這時卻聽見穆千山輕如琴絃的聲音,無比輕柔的響了起來:“饒了你,誰來饒了這羣無辜的百姓 ?!”說道最末幾個字,已然是逐字用力,最後卻是咬牙切齒。隨著那話音的甫落,白玉般的手輕輕一帶,烏絲鞭頓時絞緊。屠老大舌頭伸了出來,雙眼凸了出來。那驚駭?shù)难酃馍型A粼谘劬ρe,腦袋已然和身體分了家。
一顆混合著鮮血和塵埃的頭顱滴溜溜在塵土中翻滾。
穆千山將烏絲鞭一抖,屠老大的屍身轟然倒地。
拿出一塊雪白的巾帕,千山緩緩拭去了鞭上的血跡。一鬆手,那染紅的雪白便綻放在了屠老大失去了頭顱的身體上,一片絢麗。
一隻烏鴉,在樹梢呀呀而鳴。
地上的鮮血,已經(jīng)蜿蜒成河,潺潺聲仿若桃花山莊的碧水。
殘陽如血,三人靜靜立在這腥風(fēng)血海之中,四周,一片靜謐。
上馬行不上半里,三人心中猶是沉重不已。突然,遠(yuǎn)處的鳥雀驚得簌簌而飛,三人在馬上驚疑不止。難道竟是凝碧山莊的人到了麼?
迴轉(zhuǎn)身去,只見隨著越來越響的馬蹄聲,漫天紅塵漫漫而起,半邊天空都是妖豔的血紅,令人不寒而慄。青君驀然色變,耳聽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眼見千山的容顏上浮現(xiàn)出了一層殺氣,如意麪色蒼白失神的盯著自己。一切,都很混亂。
青君迅速觀察著地勢,這裡是村外郊野,一望無際。西面是倒是一片蓊蓊鬱鬱的樹木。千山順著青君的眼光向西一望,微微點頭,三人掉轉(zhuǎn)了馬頭便向西奔馳而去。身後,滾滾紅塵越來越近。
離那樹林尚有數(shù)丈之遙,只聽林中腳步錯雜,似是埋伏得有許多人馬。忽然其中洪亮的一聲喝令,聲音尚未落定,一羣藍(lán)衣人齊齊策馬而出,陣壘分明,立時擋住了青君三人的去路。青君勒住了馬,那黑馬戒慎的看著眼前的馬匹,立時止步。那兩匹黃馬卻是立身嘶鳴不知。如意緊緊抓住繮繩,將身體貼上馬背。黃馬不安的噴著鼻息,在原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圈。
千山定定勒住了馬,見如意的馬驚動不止,從馬上探手過來,一手牽過如意的繮繩,微微使力。那黃馬口鼻鮮血直流,立時委頓了下來,耷拉著腦袋站穩(wěn)了。
卻見一乘竹轎,悠然出現(xiàn)在分開的藍(lán)衣人之後。白紗之中,白婉柔冷冷的聲氣漠漠然傳來:“楚姑娘所留之藥,老身並未發(fā)現(xiàn).。還請三位隨我走一趟,可好?”這語氣冰寒之至,與其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命令。青君聽見這聲氣,微微冷笑:“未知薛大公子,眉心現(xiàn)在如何?”白婉柔冰寒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淡淡說道:“眉心黑氣遍佈。”
青君冷笑道:“今早青君離莊之時,大公子眉間黑氣早已褪盡,何來黑氣?”白婉柔爲(wèi)之語塞,半晌冰冷的語氣悠悠傳來:“那顆藥丸並非解毒之藥!”這話已然肯定了自己兒子和這楚青君乃是合夥來騙自己的了,這話已然不是質(zhì)問,而是肯定了。千山看過來的眸光中有了一絲瞭然,青君必是以此爲(wèi)條件,逼迫白婉柔放自己出莊。
青君漸漸鎮(zhèn)壓不住曼陀羅的藥性,額頭上的汗水開始大滴大滴落下,臉色也變得煞白。既是如此,見到毒已然開始發(fā)作,白婉柔嘴角含著冰冷的微笑:“這曼陀羅之毒,滋味如何?”青君臉色煞白,嘴角卻是勾起了一絲微笑,孱弱的聲音笑謔道:“凝碧山莊白莊主所施之毒,自然是非同凡響。”
如意見到青君如此模樣,再想起白婉柔的告訴自己的話,這哪裡是簡單的迷藥?這哪裡還是留人?根本就是想留下師姐和師兄的命!如意蒼白的失了血的脣瑟縮著:“白莊主,你……你……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打算放了江大哥!”
千山詫異的眼神看過來,再看向臉色蒼白的青君,有些事情漸漸就要浮現(xiàn)水面。千山看向如意的眼神深黯了起來。如意卻是直盯著白婉柔,纖瘦的身體搖搖欲墜。見冰雪般的容顏帶著致人死命的寒度,緩緩笑道:“是麼?”一笑之後,她悠悠然喚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追風(fēng)!”
一個蒙面黑衣人如閃電般出現(xiàn)在了竹轎之前,單膝點地,冷然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追風(fēng)拜見莊主!”白婉柔的手輕輕拂過鬢邊的髮絲:“你轉(zhuǎn)過去,讓謝姑娘好好看看你的臉。”頓了頓,冰寒的微笑綻放開來,“追風(fēng)是本莊第一高手呢!”
追風(fēng)緩緩立起身來,眼眸冰寒的看著前方。緩緩伸手揭開了蒙面,如意的眼睛頓時失去了溫度。
英俊的臉,沒有一絲表情。望向如意的眼神滿是漠然,似乎只是看著個陌生人。
如意一陣心痛,這張臉,認(rèn)識了四個月的臉。
它,天天在夢中出現(xiàn)。
漂亮的薄脣輕輕吐出令人銷魂的字句:“如意,你是這世間最可愛的女孩子了。”
如今,這張臉,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帶著陌生的表情。
令如意的眼前一陣陣的暈眩。
白婉柔就是利用他,讓自己害了師姐!和著心中的愛意,一股強(qiáng)烈的恨意襲上心頭,兩種極端的情緒激盪的如意的耳邊隆聲不斷,頭顱中一陣陣的暈眩。慘白著素顏,帶淚的聲音笑著道:“你究竟是江大哥,還是追風(fēng)?”
追風(fēng)眸子沒有一絲溫度,冷冷的聲音毀滅瞭如意最後的幻想:“追風(fēng)就是追風(fēng),這世界上,從來沒有江楓這個人,姑娘切莫認(rèn)錯了。”如意絕望的閉上了眼。追風(fēng)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很快便收斂了起來,彷彿那絲情緒,只是人們的錯覺。
只聽得身後冰樣的聲音滿是笑意:“現(xiàn)在如意小姐可曾明白了?”如意尚未回答,青君的身子一側(cè),向著馬下倒下。青影閃出,青君輕輕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青君孱弱的向著千山微笑,嘴角的微笑是如此的艱難:“師兄的身手還是如此敏捷迅速,真令青君佩服。”
千山見著青君如此模樣,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回想起今朝如意異常的舉止,再思及青君阻止自己飲酒的行爲(wèi),立時便下了決斷:“今天那酒中——有毒!”驚疑的看著如意,那眼中滿是憤恨。
如意見到青君倒下,從黃馬上一躍而下,伏在青君身上大哭不止:“師姐,是我對不起你!”千山輕輕抱著青君,清越的聲音滿是嚴(yán)厲,宛如一把出鞘的劍直刺向如意:“如意,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如意卻只是俯首痛哭:“這都是我的錯。師姐,都是我!”
青君向著千山輕輕搖頭,伸手緩緩撫摸著如意的柔絲,聲音在劇痛中岌岌可危:“傻……丫頭,這事又豈是……你的……錯。師姐很好。”緩了緩,青君看著如意擡起的淚眼,艱難的綻放出了一個絕美的微笑:“我沒事。”如意見青君強(qiáng)顏歡笑,心中更痛,淚眼婆娑中只聽見身後白婉柔冰寒的聲音帶著肅殺之氣:“別留一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