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了晚上七八點洛琳才提著熱菜熱湯出現在宋靳凡的病房裡。
見到宋靳凡時,對方正在看報紙,他聽到聲響,餘光瞥了一眼房門,看到洛琳後,無聲地對著她笑了笑,給人很溫暖的感覺。
洛琳也落落大方地對他展開一枚笑顏。
她知道對方喜歡看她笑。
“今天感覺怎麼樣?手臂疼不疼?頭上的傷怎麼樣?”洛琳邊噓寒問暖,邊走到窗臺位置,放下不鏽鋼保溫桶,側頭問:“我煲了鴿子湯,要不要喝?”
宋靳凡沒有回答,只是抖了抖手中攤開的報紙,把報紙摺好收回枕頭旁,接著不由分說地把還在盛湯的洛琳拉進了懷裡,她措手不及,湯碗差些就要掉地,洛琳驚魂未定地看著宋靳凡,表情充斥慌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像是心有餘悸。
宋靳凡以爲她是擔心熱湯翻掉,便將她手中的湯碗奪過來,放到一旁的櫃檯上。
他撫上洛琳的臉,輕道:“你今天怎麼不叫醒我?”
洛琳任由他上下其手,視線愣愣地同他對視,看不出心底在尋思些什麼,好像很迷惘。
“怎麼了?”他蹩緊英眉,“是不是你老師病得很嚴重?”
洛琳回過神,眼神閃爍,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目光,“嗯,很嚴重,她要死了,腦癌晚期。”
宋靳凡察覺她語氣裡的傷感,便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他擡手勾住洛琳的脖頸,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胸口,手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她的頭毛,動作溫柔憐惜。
然而這種隱形的安慰卻像是造成洛琳的淚水決堤的缺口,她開始低聲抽泣起來,鹹澀的淚水滲透進宋靳凡的淡色病服,在上面留下一滴滴淡淡水漬,漸漸形成一小塊溼跡。
洛琳的手環(huán)住宋靳凡精瘦的腰身,額頭在他的胸口不住蹭著,泣不成聲道:“謝老師,她以前對我真的很好……她很可憐的,我那時年少輕狂,還害她生氣過……”
“會過去的,生老病死,人總是逃不了這一關,只要能過得開心就好。♀”
宋靳凡拍拍她的肩,感慨著,也勸慰她看開。
她噙著淚光仰頭看他,艱澀地問:“那你爲我擋那一下的時候,怕不怕?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宋靳凡聞言微怔,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失語良久。
就在洛琳以爲聽不到他的回答時,他纔開口道:“當時沒有覺得害怕,只是現在想起來,又覺得害怕了。”
“爲什麼?”她問。
他柔柔望向她,“如果我死了,只剩你一個人,你害怕了怎麼辦?”
洛琳只覺眉心重重一跳,心臟也跟著這句話猛烈收縮了幾下,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圈住他,抱得很緊,大力到宋靳凡被勒得呼吸一窒,他有些痛苦的苦著臉笑,“你不要太感動,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沒事的,我命很大,都過去了。”
洛琳湊上前,小心翼翼地摸著他受傷的傷口,在包著紗布的地方落下一吻。
她淚眼朦朧,定定看向他:“你對我的好,我會記住的。你爲我受的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宋靳凡被她哄得滿心柔軟,只覺得她吻的那處又麻又癢,熱乎乎燒起來。
有時候愛得太深,反而會很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就像此刻,洛琳突然間對他如此親暱,他除了受寵若驚外,還有一點兒茫然自失。
伺候完宋靳凡睡下後,洛琳就離開了醫(yī)院,徒步走回臨時租的公寓。♀
洗漱完畢時,已經快凌晨了。
她躺在柔軟的牀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只要回想起白天發(fā)生的一切,她就困窘得睡不著。
失眠的焦慮感使她翻來覆去,腦子裡想著亂七八糟的紛亂俗事,無論如何自我安慰,她依舊無法壓下心中的煩躁不安,內心深處那頭困獸好像不服氣似的,在她胸口發(fā)狠亂撞。
宋靳凡病房有一張陪牀的,洛琳之前經常陪夜,但今天她拒絕了宋靳凡,對方以爲她是害怕他今夜又亂來,實則不然。
既然對方這麼認爲,也沒什麼所謂。
只是真正的原因,洛琳還不能說,也說不出口。
其實她知道,最簡單的解決方式不過是親自質問宋靳凡。
但作爲夫妻,作爲愛他的人,本身的懷疑就已經是不對的了。
更令她感到恐懼的是,萬一這一切是真的,她能接受他的親口承認麼?
她和他還能繼續(xù)下去嗎?
這場短暫的婚姻就會像黃粱一夢那樣,匆匆轉醒嗎?
她嘆了口氣,心煩意亂。
掙扎片刻,還是拿起放在枕頭旁的手機,打開短信功能,在收件人一欄打了“曾羽西”三個字,系統(tǒng)自動識別通訊錄信息,她僵了僵,還是點了確定。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出來見一面,我有點事想問你。”
她擱下手機,靜等回覆。
沒一會兒,手機微微震了兩震,她又拿起來,短信預覽裡的回覆簡潔明瞭。
“下週。時間地點你來訂。”
洛琳回想起去呼嘯茶莊路上的艱辛,暗暗咬牙。
接著她又給董嚴發(fā)了條訊息。
“如果可以,請麻煩你幫我查幾個人。”
她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著,雙手捧著手機,捂住胸口,直到屏幕自動鎖上,室內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洛琳偷偷和曾羽西約定了見面的時間,訂在六天後的晚上。
白天時間她盡心盡力地照顧宋靳凡,對方恢復得相當好,醫(yī)生來查房時總是笑瞇瞇的,還說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把笨重的石膏拆了,讓洛琳不要擔心。
期間任傳芳又從安城飛回來幾次看望兒子,順便對洛琳挑挑刺。
至於宋靳凡的公務都由喬遠負責打點,大部分能代勞的都由喬遠代勞了,剩下的一些需要他過目的文件喬遠都會每天定時定點親自彙報給宋靳凡。
原本她還擔心宋靳凡的傷會延誤他的工作,但現在看來,影響並不大。
吳沉波前幾日的話還言猶在耳歷歷在目,但洛琳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她討厭這樣的自己,但卻不得不隱忍不發(fā)。
在一切尚未確定之前,她仍舊沒法對宋靳凡死心。
她希望其中是個巨大的誤會,所以她忍不住,纔再次找了曾羽西,爲了進一步求證,才雙管齊下委託董嚴利用職務之便替她查案。
在和曾羽西見面的前一天,洛琳收到了來自董嚴的調查報告。
對方給她發(fā)了一個郵箱地址和密碼,讓她自己去看。郵件加了密,也有時效性,24小時後就會失效,逾期不查便會自動刪除。董嚴告知她這些注意事項,洛琳半是迫切半是擔憂地避開宋靳凡,偷偷問喬遠借了個ipad來查看。
郵件被打開後,正文裡是一串亂碼,附件裡也是亂碼文件,一共有三個文件,其中兩個文檔,剩下一個是個平板電腦識別不到打開文件的後綴名,按照董嚴教她的方法,她重新改成了視頻格式,文件果不其然很順暢地打開了。
這是個時間在一分鐘左右的視頻,攝像頭偷錄。
雜音很多,像素模糊,但洛琳對視頻的內容不能更熟悉了。
洛琳一眼就認出,曾羽西給她看的那張照片便是從這段視頻中截取的。
在燈光明亮的包房,兩人面對面坐著,表情皆是嚴肅,宋靳凡身著正裝,髮型一絲不茍,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緒。而莫清則一身駝色皮夾克,毛髮凌亂,不修邊幅,神色稍顯委靡狼狽。
時間,是八年前,莫清死前的十二個小時內。
宋靳凡:“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
莫清:“爲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是我的使命,你一生順遂,是不會懂的。”
宋靳凡:“你我畢竟兄弟一場,你現在回頭,我還能幫你脫險。”
莫清:“不必了,我心意已決,你說什麼都無用。”
宋靳凡:“那……她怎麼辦?你不管她了?你捨得?”
莫清:“……”
宋靳凡:“我知道,你捨不得的,你愛她。”
莫清:“認識這麼多年,我沒求過你什麼,如果我遇到了意外,只求你能替我照顧她。”
宋靳凡:“……好,我答應你。”
兩人的對話簡單又複雜,洛琳似乎聽懂了,卻又摸不著頭腦,她的內心風起雲涌,煎熬萬分,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即將呼之欲出,可那條線還是連不起來,總覺得差了些什麼,即便如此,她還是認真地記下了這段內容。
不論如何,這回她終於相信,宋靳凡和莫清,關係匪淺。
思及此,她無措地啃著指甲,眼皮突突突直跳得她心頭憋塞,覺得這些強行塞進腦子裡的信息簡直花了她的眼。
那個“她”……是誰?
是自己嗎?
如果不是的話……那是否說明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會是曾羽西嗎?
還是說,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