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卉並不意外許暉的坦誠，也很願意幫忙，雖然不敢打包票，可暗下決心，一旦找到魏亞麗就竭盡所能說服她，至少同意跟許暉見一面。
“你最後報的什麼學(xué)校？”
“西北電子高等專科。你呢？”
“華中科技大。”
“武漢？好地方。”
“西安也不錯。”
“祝願你順利錄取。”
“謝謝。”
“你也一樣，有機會，我是說如果有機會，再見見小剛吧。”
“我們倆結(jié)束了。”
“我知道，他挺難受。”
曹卉不語，許暉笑笑，揮揮手道別，“跟亞麗說，兩天後的下午兩點，我會去南山公園的山頂，看看那個扔上去的東西。”
“什麼意思啊？”曹卉不解。
“你照原話說，她自然明白。”
望著許暉離去的背影，曹卉的眼睛忽然溼潤了，同學(xué)們就要各奔東西了，從此天各一方，無論遺憾和收穫，她都永遠忘不了老班長在她最危機的時候出手相助，但願他能和魏亞麗開開心心的走到一起。
達俊第一次請客，大院裡的兄弟不知時隔多久纔再次聚到了一起，一個都不缺，還多了一個，達輝沒羞沒臊的跑來湊熱鬧，不過沒待多久，主要是爲了嘚瑟一番，另外挺好奇，這幫小傢伙們能保持這麼長時間的親密關(guān)係，讓他感到不僅可思議。
“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一起磕過頭的。”黑牛比達輝更嘚瑟。
撩撥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門道，達輝反而被連波的敬酒給搞懵了，再待下去怕是第一個要被搞倒，於是慌慌張張的給達俊拍了一疊錢，很沒面子的跑路了，這傢伙現(xiàn)在有錢，而且還燒得慌。
許暉記得，這是繼上次建鑫成立後，兄弟們聚的最全的一次，以後再也沒有了這種盛況。大家變化都很大，許暉、達俊和鐵蛋三個學(xué)生仔，一眼就能看出初出校門的青澀，其他人的臉模子和氣質(zhì)都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尤其謝海林和良子，一看就是那種社會人。
趙歌已經(jīng)儼然有了點大將風範，坐在那裡不怒自威，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極爲自信，跟以前完全不同，以前無論什麼場合，他的臉都是板塊狀的，硬邦邦的要命，彷彿隨時隨地都要跳起來跟人動手一般，現(xiàn)在那種棱角和戾氣早已不見了，看來社會這個染缸是真能磨人的。
今天的笑容看上去比以往更自然，一方面是爲許暉和達俊高興，另一方面，經(jīng)過幾年的摸爬滾打，真吃了不少苦頭，差點幾次把命丟掉，社會上什麼樣的人和怪事都見識過，算是閱歷無數(shù)了，日漸成熟中，也常常反思，想要帶著兄弟們在解放路立足吃飯，趙歌明白，不光要靠狠，更重要的靠腦子，這種內(nèi)在的改變，自然而然的體現(xiàn)在他外在的氣質(zhì)上。
黑牛還是老樣子，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而且色字當頭，與謝海青狼狽爲奸，但令大家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居然堅持了兩年沒換女朋友，還是那個叫雅樂的大嫂，今天沒帶過來，因爲趙歌有話，兄弟們聚會，最好不帶旁人。
所以黑牛無人管束，心癢癢的特別騷，時不時的打岔問一句，吃完飯去哪兒樂呵？有這麼個大哥也是沒治了。
謝海林表面的變化不大，但據(jù)許暉瞭解，這傢伙跟兩年前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在建鑫裡，除了趙歌和賴春光，就他說了算，爲人一貫的聰明，一貫的低調(diào)，但動起手來比誰都果斷，現(xiàn)在說是協(xié)助易洪一起搞‘王朝’那個場子，實際上很多事兒，易洪都要跟他商量，幾乎已經(jīng)取代了已經(jīng)離開的老菜梆子。
鐵蛋最低調(diào)，也是衆(zhòng)兄弟中第一個找到正經(jīng)工作的，他畢業(yè)後被分配到交通局下屬的長途客運公司，搞調(diào)度，國營企業(yè)，鐵飯碗，工資旱澇保收，有前途。
如此自然是被衆(zhòng)兄弟羨慕的，別看大家一個個的跟著趙歌做生意，開門面，但自草莽殺出，白手起家，所冒的風險和代價不足爲外人道，其實如果有正經(jīng)工作，他們當衆(zhòng)多數(shù)人還是很動心思的。
但這些傢伙們在學(xué)習(xí)上真是揭不開蓋子，良子就不提了，就拿商校這倆人來說，趙歌是假冒插班生，幾乎沒有正經(jīng)去上過課，在學(xué)校也就溜達了兩個月就失蹤了，錢算白扔了，黑牛曠課太多，學(xué)校還算給面子，弄了個肄業(yè)證，但想分配工作，門都沒有。
羨慕歸羨慕，也只是心裡想想而已，大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了現(xiàn)在這種日子，可實際上沒過幾年，鐵蛋的鐵飯碗就被砸掉了，改革的浪潮下，不管你在不在岸上蹲著，都要學(xué)會游泳，這是後話。
老九薛永軍一貫的質(zhì)樸，有時像塊沒有被雕琢過的璞玉，有時又像頑石，任你東南西北風，他一直沒有多大變化，勤勞、肯幹、知足，許暉保證，兄弟中再也挑不出第二個，雖然眼光短了點，膽子小了點，但那種踏實感令人折服。
聽說賴春光費了好大的勁兒也沒有再度找到合適的門面，薛永軍倒也不急了，做好了隨夜市遷址方家營的準備，遠就遠點吧，但也有好處，那地方還是建鑫的地頭，很多事兒都有個照應(yīng)。
當然，聚會的重點還是圍繞著許暉和達俊，上大學(xué)在當時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是落後的大西北，是名正言順‘走出去’的最光鮮的一條通道，那時候的大學(xué)還是計劃招生，包分配，上了大學(xué)就是國家?guī)植浚鹿苄值軅兓斓暮觅嚕且彩浅鋈瞬诺模乙怀鲞€出倆，誰都高興，是真心高興。
大家在一起多年，沒什麼顧忌，啥樣的葷段子、犯忌諱的話都能說出口，說重了就上去毆幾拳，各有幫忙的，鬧成一團糟，很久沒這麼開心過，就連許暉都暫時忘卻了煩惱，大夥一直鬧到晚上十一點才散去。
依舊是許暉和達俊、薛永軍一起搭伴回家，其他人，隨他們怎麼找樂子去吧。一覺睡到了大中午，感覺真好，許暉洗漱停當，隨便扒拉了點午飯就出門了，沒騎自行車，坐公交加步行，目標南山公園。
曹卉有沒有找到魏亞麗，有沒有說服對方，許暉心裡面沒有一點底，但有個執(zhí)念，不管魏亞麗最後來還是沒來，他都要攀到峰頂去看一看。
今天的天氣不好，沒太陽，雲(yún)層壓得很低，氣壓也低，空氣沉悶，許暉走了一半山路就渾身大汗了，可不知不覺中對魏亞麗的到來又有了一些信心，所以乾脆在半山腰的必經(jīng)之路上停下來休息，說不定能等到對方。
這是一處別緻的小亭子，非節(jié)假日，幾乎沒什麼遊人，所以許暉可以在亭子的長椅上躺下來，一方面注視著下面的山路，一方面可以欣賞山腳下和遠處的景色，只可惜大陰天的，什麼東西都黯淡無光，朦朦朧朧，帶著煙色的霧氣籠罩下的西平市區(qū)更是乏善可陳。
許暉還記得高二時，陽光明媚的那個週末，兩個班來郊遊時的情景，當時正在進行激烈的登山比賽，羅小剛他們衝在最前面，一班的葛樹棟一幫人緊隨其後，自己則領(lǐng)著班裡的‘老弱病殘’一組墊在最後面，腦海裡閃現(xiàn)出一幅幅難忘的畫面，耳邊彷彿還回蕩著大家加油吶喊聲音，還有那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當時的沈大平光彩照人，曹卉有著驚人的運動天賦……一班的肖瑩瑩肥胖的像個蠕蟲，甚至連上了年歲的李老太都不如，魏亞麗在哪一組？好像也是羅小剛那組，她和曹卉、吳曉莉三人，那時候就是好姐妹了……
微風佛過，讓沉悶的空氣有了少許清涼，許暉下意識的看了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兩點半鐘，再放眼望去，時隱時現(xiàn)的崎嶇山路上，稀稀拉拉的有幾個遊客，卻沒有那已經(jīng)印在腦海中熟悉的身影，未免失落，心情立刻沮喪了很多。
許暉坐起身體，幾個深呼吸後，再次回望山下，然後毅然決然的開始了再次攀登，披荊斬棘、揮汗如雨，當那個熟悉的峰頂就在眼前的時候，天空也作美，頭頂濃的化不開的烏雲(yún)竟然漸漸散去了，奔放熱烈的陽光重回大地，一個月前，山風獵獵中，他和魏亞麗在這裡的的場景就像快速回放的膠捲一樣令人激動、傷感甚至窒息。
從陡坡的地方無法看清峰頂?shù)娜玻屙斶吷夏桥铍s草還在，但實在分辨不出那個拋上去的信物是否安然無恙，許暉扔下身上的小包，活動了一下關(guān)節(jié)，二話不說開始衝擊峰頂，攀登這個緩坡最大的難度在於大面積光滑的巖石，可以下手下腳的地方太少，當時帶著魏亞麗，束手束腳，真的很難爬上去。
今天不同，許暉孤身一人，有長年夜跑的底子，又正值年輕，身體的平衡度、柔韌性和敏捷性都非常不錯，所以攀爬這個峰頂只耗費了他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當他一屁股坐在峰頂上，山峰驟然加大，吹的臉上生疼，峰頂?shù)拿娣e實在太小，許暉只是意思性的站立了片刻，朝未知的遠方揮揮手後又坐了下來。
他仔細翻看了那叢雜草，信物沒有了，四周也沒有那粉紅色小布包的蹤跡，許是早被山風吹走了，許暉沒由來的惆悵，心情再度暗淡。
看著遠處天地間靜止如墨、又好像在時刻變化的景象，許暉整個人都呆住了，身心從未有過的空靈，讓他彷彿置身於無限廣闊的空間，意識深處狹窄沉悶的空間猶如被撕開了一道裂縫，攢射進來絲絲縷縷的光芒，讓他的每一寸神經(jīng)都震顫著。
夕陽西下，許暉獨自下山的身影，孤獨、蕭瑟，卻不失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