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有情人做快樂事Ⅲ

“你什麼時候發(fā)現(xiàn)是我的？”

“……在發(fā)佈會上，你向我笑的時候——你是在對我笑吧？而且高遠也給了我提示，他提到了‘幸運女神’。”

“不是了，現(xiàn)在不是了！”金西西打斷她，“小高是個笨蛋！‘幸運女神’只給別人帶來幸運，那麼她自己呢？她是不是幸福有誰知道？我最討厭‘幸運女神’！”

夏小伊的嘴脣微微動了一下，並沒有接口。

“呵，你還不算遲鈍，”金西西彈了彈手指，纖細的指尖上閃著亮紫色的熒光，“我還以爲(wèi)是何飛告訴你的呢……”

“不，不是的，”小伊搖頭。事實上，何飛根本沒有提到過賈安妮或者是金西西，他好像對這件事根本默不關(guān)心。也許在何飛心中，與林建國相比，她不過是個小卒子罷了——不過這話，夏小伊不想對她說。

“何飛在會場上就認出來了，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了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根本瞞不住他的，是他那麼敏銳……”金西西低聲說，彷彿在自言自語。

夏小伊漸漸覺得不耐煩了，她到這裡來，並不是來和金西西討論何飛的。何況……何況她討厭金西西談到何飛時臉上的神態(tài)，讓她覺得……很不是滋味。

她幾乎就想抽身離開——爲(wèi)什麼不走呢？她的目的已然達到，果然不是方隅；只要不是方隅是誰都好……金西西就是賈安妮，原來是她在算計自己，也許從她們認識的那天起就在算計自己，還有高遠……即使不是方隅，這些也足夠讓她覺得噁心了。

“……真沒想到你會來，”金西西依然在絮絮低語，慵懶的聲音，一隻手撥弄著垂下來的髮絲，“開始我還以爲(wèi)是何飛的跟班們，沒想到竟然是你本人——你還真敢。”

“我爲(wèi)什麼不敢？”夏小伊猛地火氣上涌，“我喜歡利落。即使血流成河，刀尖上也要拼個乾乾淨(jìng)淨(jìng)——我又沒有背叛朋友利用朋友，我昂首挺胸做人，我怕什麼！”

金西西睜大眼睛望著她，忽然笑起來：“朋友？你當(dāng)我是朋友？”

“當(dāng)然！我當(dāng)然當(dāng)你是朋友！無論是你還是高遠，我一直當(dāng)你們是朋友！可你們是怎麼對我的？在我背後捅刀子！我知道你想要林建國的角色，我能理解，可你不該這樣做，你更不該在拿到角色後還在網(wǎng)上落井下石，你夠齷齪！”

“……那我該怎麼做？”金西西笑容不變，目光卻越發(fā)陰冷入骨，“要不然你教教我，灰姑娘？沒錯，打從我第一天看到你起，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你，我承認。可沒有我，你以爲(wèi)自己能這麼順利走到今天嗎？我不欠你的，從來都不欠你的。若不是你對不住高遠對不住死掉的Steve，若不是何飛自己心中有鬼，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夏小伊臉色發(fā)白，氣得渾身顫抖，她勉強用最後一點理智壓抑自己的聲音，不願引來不必要的關(guān)注；她緊緊咬著牙，齒縫中吐出冷笑：“你說……我對不起高遠？我對不起Steve？我騙他們了嗎？害他們了嗎？在背後造謠給他們的名譽抹黑了嗎？我到底做了什麼，竟然連你都能教訓(xùn)我！”

“你當(dāng)然不這麼覺得，你早就給寵壞了。你以爲(wèi)你沒有騙他們害他們抹黑他們的名聲就是對得起他們了？你錯了！高遠爲(wèi)你做過什麼？在你困難的時候他幫過你！你呢？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線演員了，你早就有了自己的人脈，而你動用過那些人脈爲(wèi)高遠爭取過哪怕一個小配角的機會麼？沒有！你眼睜睜看著他潦倒，你根本沒有伸過手……Steve又爲(wèi)你做了什麼？他是你的恩人，知遇之恩，他發(fā)掘了你！可你呢？你連他死了都不知道——你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做你的見鬼的夢！你以爲(wèi)你沒做什麼就是對得起他們了？我告訴你，正因爲(wèi)你什麼都沒做，你纔是活該！落到今天的地步，自作孽，不可活！”

夏小伊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她面容慘白，很想說“不是的”、“不是的”，很想爲(wèi)自己辯護，卻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金西西的聲音並不高，甚至連語氣都是緩緩的，但那每句話每個字每個問題統(tǒng)統(tǒng)戳進她心裡，像無堅不摧的刀。

“……怎麼？想反駁麼？你什麼時候想過旁人？是，這一切你都‘不知道’，所以你是‘無辜的’，是吧？你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想到，你根本沒爲(wèi)你所謂的朋友們考慮過——無論是高遠還是Steve，你根本沒把他們當(dāng)朋友……夏小伊我告訴你，你根本是個沒有朋友的人——至於方隅，陳莉莉說他離開了你，和你分了手，我可真能理解；如果是我，我根本不會忍那麼久，我早就這麼做了……”

“……不！不是這樣的！”有個聲音尖叫起來——卻不是她自己，是誰呢？

“……你根本不瞭解小伊，你沒資格這麼說！”

——是誰呢？擋在自己身前，那張開雙臂的纖瘦背影是誰？像是一朵閃爍的火苗，伴隨著心臟的鼓點怦怦跳動；面對著微笑的優(yōu)雅的鋒利猶如霜刃的金西西，那想要可笑地掙扎著保護她的人——究竟是誰？

“難道你交朋友，就是爲(wèi)了朋友幫你做事嗎？”那人在喊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一片潮紅，眼裡盈盈都是水光，“纔不是，纔不是的！朋友離開就會想念，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用做，就會覺得開心了——只要在一起就好！只想著從朋友那裡得到什麼，沒有得到就說別人背叛，就說別人沒把他當(dāng)朋友看，這不公平！”

夏小伊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封琉璃，彷彿不認識她似的，彷彿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過她似的……琉璃根本不及理會，只是對著金西西喋喋不休，像一隻拼命撲閃翅膀的發(fā)怒的小母雞。不知怎地，夏小伊忽然覺得好笑，她抓住過度激動的琉璃的胳膊，語言功能恢復(fù)了。“好了，好了……”她說。

誰料，封琉璃連她的帳都不買，猛地甩開胳膊，反是怒氣衝衝瞪了她一眼，轉(zhuǎn)而對完全愣住的金西西大喝：“是，你不是夏小伊的朋友！只有自卑又自私的人才會這麼想，纔會對得到和付出這麼斤斤計較，就像……就像曾經(jīng)的我……是你自己根本不明白朋友是怎麼一回事！道不同不相爲(wèi)謀，夏小伊不需要你這樣的朋友！”

——夏小伊真的笑了，滿臉洋溢著促狹的、靈動的、十七歲的笑容，她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猛地攬住封琉璃，牢牢抱緊她，勝過擁抱最最親密的情人。

“別叫了，”她說，聲音中全是戲謔，“再喊的話，保安都要給你鬧來了……”

這一招果然管用，封琉璃的滔滔大論戛然而止，一瞬間又恢復(fù)成那個滿眼惶恐怯生生的笨女孩兒了。她連忙左顧右盼，果然看見周遭寥寥幾位客人的驚詫目光，還看見侍應(yīng)生正怒氣衝衝走過來。琉璃臉上立刻泛出了苦瓜色，幾乎都要哭了：“怎麼辦小伊？我闖禍了！我……”

夏小伊卻一點都不擔(dān)心，事實上，她心情好極了；她挽定琉璃的胳膊，笑著對金西西說：“西西姐，可能我真的是個不考慮別人的人，我承認這一點，我做的很不夠……但有句話你說錯了，我不是沒有朋友，琉璃就是我朋友——這樣的朋友有一個，我就已經(jīng)知足了。”

說完，她不待金西西迴應(yīng)，便欠欠身，從桌上抄起賬單，拉著封琉璃告辭。她已完全不把金西西放在心上，只轉(zhuǎn)頭自顧自說著閒話：“你怎麼自己跑上來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琉璃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問我？我告訴你過十五分鐘就打電話，你答應(yīng)的好好的！結(jié)果呢？你的電話呢？”

夏小伊滿臉尷尬，去翻口袋，口袋裡空空如也；於是只有涎涎笑道：“那個……我忘在車裡了……”

封琉璃猛翻白眼。

兩個人才走開兩步，身後突然傳來金西西的聲音：“等等！”

夏小伊聞言回過身，只挑了挑眉毛，並沒說話。

“當(dāng)年……是何飛讓我去找你的，後來那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你知道他爲(wèi)什麼選中你嗎？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的理由？”

夏小伊依然望著她，沉靜如水，一言不發(fā)。

“你看過《告別夏天》吧？那是何飛的成名作，那片子裡是沒有女主角的……對吧？”

——那部《告別夏天》夏小伊至少看過五十次，不管是爲(wèi)了觀摩學(xué)習(xí)，或者僅僅地、看著畫面發(fā)呆……她點點頭，承認金西西說的是真話。

“……現(xiàn)在是沒有，可最開始是有的，只是後來她的部分被剪掉了。那個女主角是何飛的戀人，兩個人本來就要結(jié)婚的……可是後來出了意外，那女人死了，從此何飛恨林建國入骨；從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讓自己心目中的‘頂尖女演員’再度活過來——我想你猜到了，夏小伊，不巧，你很像她……這纔是真相。”

金西西在等著她生氣，等著她憤怒，等著她衝上來抓破自己的臉，搖著自己的肩膀大聲喊：“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可是都沒有。

夏小伊只是靜靜站在那裡，挽著滿臉驚訝的封琉璃，靜靜對她笑。許久、許久，她終於開了口——依然笑著：“那又怎麼樣？”

“……什……什麼？”金西西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又怎麼樣？即使何飛不愛我那又怎麼樣？即使他把我當(dāng)成某個死掉的人——那又怎麼樣？我愛他就行了。”

夏小伊淡淡說著，淡淡轉(zhuǎn)身，拉著封琉璃淡淡地去了。

——與有情人做快樂事，我想要的不過如此。

——只是愛他，別無它願。

金西西在原地呆呆坐了十分鐘，依然覺得頭暈?zāi)垦！Ｋ耆珶o法理解夏小伊的反應(yīng)，不該是這樣的，她愛他不是嗎？如果愛他，自然也會要求他來愛她，難道不是嗎？

夏小伊來的時候，她真的很驚訝，但也很開心，她果然猜對了，竟真的是她本人！金西西等待這個機會已經(jīng)等了很久，她有很多話想對她說，早都想對她說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閉上眼睛，都會在想象中描繪夏小伊那張美麗的臉扭曲痛苦的樣子，只有那種想象的快意能夠平息自己憤怒的火焰。在手術(shù)檯上，即使打了大劑量的麻藥還是無法忍耐的時候，她也會想著她的臉——她是真的恨她，真的嫉妒她，她每每這樣想著便有了力量，撐下去的力量，詛咒上帝不公平的力量……

——可竟然……無論是她的怒火還是何飛的過去，她竟然統(tǒng)統(tǒng)不在乎。

金西西坐在那裡很久，直到高遠來到桌邊，在對面大喇喇坐倒。“這鬼天氣，真他媽的熱死了！”高遠咒罵著，從脖子上取下一架看上去十分高級的遠焦照相機，黑色的外殼分明泛著冰冷光輝，“該照的都照上了，”他說，“也跟她們下了樓，看她們坐車走了。”

金西西低垂著頭，依然不言不語。

天氣似乎真的很熱，高遠用手扇著風(fēng)，忽然看到夏小伊點的那杯果汁還是滿的，便端起來狠命灌了一大口，然後美美打了個嗝。

“我說……西西你怎麼沒成功？沒引她動手打你？白讓我在角落裡窩得那麼辛苦……”

金西西猛地擡起頭，兩束刀光投射而來，簡直想要從高遠臉上挖下一塊肉似的，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告訴過你，不要叫我‘西西’！我是‘賈安妮’！”

高遠又灌了一大口果汁下去，毫不在意：“哎呀，都一樣……”

誰料金西西突然暴起，伸出手狠狠打在高遠手上，連同那杯果汁一起打翻在地。她歇斯底里的大聲吼著：“你也不看看那是誰點的，你就拿來喝？你就不嫌髒？你是隻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