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怎麼了?突然間娜木鐘也開始嫌棄起這樣子患得患失、斤斤計較的自己。自己這個樣子,和這宮裡面其他的怨婦又有什麼區別?或許從自己一顆心都掛在皇太極身上起,自己就開始不再是從前那個灑脫淡然的自己了吧。他開心也好、他沮喪也好、他寵自己也好、他娶旁人也好,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全都在影響著自己的心情。
想到這兒,娜木鐘簡直連眼前的皇太極都覺得生厭起來。這都是他的錯!要是沒愛上他那該多好!在不自覺間,娜木鐘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帶著點連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刻薄:“我怎麼了?我又能怎麼樣呢無非是爲大汗高興罷了。大汗這問題問的著實有些可笑。”
娜木鐘心中的百轉千回、跌宕起伏的情緒皇太極又怎會知曉?他只覺得這樣子的娜木鐘著實令人討厭的緊,本來說的好好的,可是她陰陽怪氣的語調和表情簡直要讓人失去耐心,沒法往下聊。因此皇太極語氣間也帶了些不耐煩:“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吧。”他擡頭看了一眼殿內侍立著的侍女們,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你那個侍女,叫寶音的...今兒個怎麼沒看見她?”
娜木鐘只盯著殿內燈柱上頭擱著的燭臺,眼皮也不擡一下:“她做錯了事兒,我罰她去北苑好好學規矩了。”
“北苑?”皇太極有些驚訝,那可不是一個好地方,“那丫頭做了什麼惹著你了?”
“這些小事大汗就不必在意了。”娜木鐘淡淡道,“我覺得您的心思還是應該放在新娶的那位福晉身上,就不必爲我的侍女費心了。”
皇太極這才反應過來,娜木鐘今日這麼奇怪,原來是爲了那海蘭珠。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說呢,今日你如此奇怪,原來是爲了那海蘭珠。我跟你說,我和她......”
聽見皇太極的笑聲,娜木鐘又彆扭又氣憤。是了,自己心內的煎熬和難受在皇太極眼裡也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心情吧。因此她忍不住皺著眉頭,口氣很衝地打斷了他的話:“有那麼可笑麼?是了,咱們這些後宮女眷,在你眼裡就是個笑話吧。”
“這又是怎麼說的?”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太極的耐心又回來了。他好脾氣地摟過了娜木鐘,“我取笑誰也不敢取笑你啊!快消消氣,我只說一句,那海蘭珠,你不必放在心上。左右我的心裡面只有你。”
皇太極話音剛落,兩人均感到了驚訝,彼此間有些倉皇地對視了一下,都在對方眼裡看見了愕然。他兩很快移開了眼,不敢再看對方。
皇太極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是下意識之舉,並未有深思熟慮。因此也算是肺腑之言。然而等到說出來了他才覺得不妥以及不可置信。原來在他的心裡,只有娜木鐘麼?這領悟不免讓他覺得有點心慌。一個帝王,真的可以愛上一個女人麼?他覺得他付不起這樣的深情,受不住那樣的牽腸掛肚。及至兩人互相倉皇對視,他從娜木鐘的眼裡卻看不到半點的欣喜之情,原先的震驚和遲疑馬上化爲了惱怒。他覺得既然娜木鐘心繫自己,那麼聽見這句話應當是很高興的。但是他看到的只有驚惶失措。皇太極忍不住好奇,究竟在娜木鐘心裡,自己是個怎樣的存在?
娜木鐘卻並非如同皇太極想的那般,只是若是一個人期盼了一件事情好久,那麼好不容易實現了,總歸是會有稍稍的怔忪和回不過神來的。此時娜木鐘聽完這句話就陷入了難以置信中,當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想要問個明白的時候,皇太極卻頗爲冷淡地說了一句:“安置吧。”有些漠然的表情讓娜木鐘幾乎以爲剛纔的話是幻聽了。看著皇太極這個樣子,她心裡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氣又上來了,也就不再搭理皇太極。各懷心思的兩人就這樣在牀上躺了下來。然而卻睡不著。
其實娜木鐘的睡相併不好。若是以往,娜木鐘睡著睡著定是要鑽到皇太極溫暖的懷裡面去的。但是今天娜木鐘規規矩矩地躺在牀上,雙手雙腳放正,卻毫無睡意。因爲實在無聊,她便想找些事情做。她睜大了眼睛努力去看牀頂窗幔上的花紋,但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
而皇太極也不好受,不過他倒不是因爲睡姿的原因。只是雖然他後宮裡面的福晉不少,但是每次歇在她們那裡的時候,她們都是規規矩矩的,完全不會像娜木鐘一樣枕著他的胸膛睡。但是正因如此,他才覺得自己和娜木鐘分外的親暱,待她不同常人。今日她乍的不再如此,倒令他有些悵然若失。
過了很久兩人才入睡。但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卻是可怕的。儘管兩人入睡之前規規矩矩地各佔了牀的一邊,完全沒有肢體接觸,但是等第二天一大早他們醒來的時候,娜木鐘仍舊蜷著身子窩在皇太極的懷裡面,而皇太極亦是伸出手摟住了她。雖然是如此親近的姿勢,但是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情,兩人心中仍有疙瘩。匆匆在侍女服侍下梳洗裝扮完畢、用過早膳之後,皇太極只扔下了一句“今日下朝後我就來博果兒的滿月宴”,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衆人看著相處頗不自然的娜木鐘和皇太極,心中不由疑惑。但是想想被罰到北苑的寶音,衆人還是閉住了自己的嘴巴,沒有再胡亂發問。
今日是博果兒的滿月宴。博果兒是皇太極的頭一個嫡子,他的滿月宴自然是要鄭重其事、辦的風風光光的。側福晉巴特瑪一早就來西院和娜木鐘商量了許多宴會上面的細節,務求盡善盡美。
娜木鐘看著巴特瑪細緻認真的樣子,越發看不透她了。當初她得知巴特瑪比自己早一年投奔皇太極的時候,便覺得蹊蹺。自己尚且在盛京剛剛誕下林丹汗的遺腹子,算算日子,巴特瑪應當是在林丹汗尚在世的時候就投奔了皇太極的。後來問過寶音,才知道原來當時林丹汗獨寵娜木鐘,甚至在出徵之前就一直住在娜木鐘的帳中,對旁的福晉卻是不怎麼關心。林丹汗與大金的戰役一打就是幾個月,察哈爾不像盛京的汗宮這般守衛森嚴,八大福晉皆是分賬而居,擁有各自的部下和領地,輕易不常往來。巴特瑪估計就是趁著林丹汗出征的時候就暗自離開了察哈爾,到了盛京投奔皇太極。
這麼看來,巴特瑪這人身上就透著古怪了。要知道,如果林丹汗當初沒有戰死沙場,回了察哈爾之後,若是得知巴特瑪離開了,追查下去,那可不只是巴特瑪、就連在阿壩垓、她所屬的那一支親系的人都要受到牽連。巴特瑪何來的魄力和膽量,敢在林丹汗尚在世之時就到盛京呢?這是娜木鐘一直疑惑的一個問題。只是當時她初來乍到,沒顧得上深究這個問題。但是現在想想就更加覺得弔詭。按理說,巴特瑪既然能作出這樣的舉動,足見其大膽與果斷。這樣的人,可不像她現在在汗宮裡表現出來的這般與世無爭。甚至她每次來找娜木鐘的時候都是帶著和善可親的笑臉的。這樣子的人,如果不是真的溫柔無害,那就是心機深沉。能做到昔日林丹汗的第二大福晉的,自然也不會是簡單人。那麼她蟄伏在這汗宮之內,究竟是在算計著些什麼呢?
只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等到娜木鐘弄清楚巴特瑪這個人,上天就跟她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大金的宴會多在傍晚和晚上,但是由於博果兒睡得早,娜木鐘特意將其滿月宴放到了午後。古時小兒不易長大,多有夭折,因此古人認爲若是嬰兒滿月那便是過了一關,爲祝福小孩順利過關,其親人往往舉行滿月禮以示祝賀。然而這在尋常百姓家極其正常的事情到了這汗宮之中,卻又是另一番意味。說不得有多少人真心地來這兒祝福博果兒,無非都是爲了他的身份而來。就連一向和娜木鐘親近的小玉兒也一早派人向娜木鐘告了罪,說是自己身子不太爽利,無法出席。
其實按皇太極的意思,是要在滿月宴上讓八旗貴族們都見見博果兒。在娜木鐘看來,這如今皇太極只博果兒一個嫡子,將來打下的江山衆人,指不定就要落在博果兒的身上。因此讓八旗貴族們見見博果兒倒也是合情合理;另外,皇太極如今雖正值壯年,不知爲何,這子嗣卻是不甚興旺,這終於有了嫡子,也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這裡面。
宴會開始之前,盛裝打扮過的娜木鐘抱著白白胖胖、裹在大紅襁褓裡的博果兒,輕輕地在他臉上落下了一個吻,道:“走吧,寶寶。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雖然此時大金男女大防並未那麼嚴格,但是那些個八旗貴族們都習慣了大口吃肉、大碗飲酒的宴會,整個場面及其吵鬧喧譁。爲了不驚到博果兒,巴特瑪便體貼地將男女酒席分開,福晉們在宴會廳最裡的花廳內飲宴,由抱著博果兒的娜木鐘及巴特瑪作陪;而貝勒們則在宴會廳的正廳飲宴,由皇太極作陪。在宴會剛開始的時候,娜木鐘抱著博果兒去正廳給那些王公貝勒們看了一回,便算是正式介紹、確定名分了。
不過花廳之內的福晉們可比那些王公貝勒們難纏多了。也幸好博果兒睡過午覺,正是精神好的時候。因此看到許多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福晉們圍在他周圍,他也沒有感覺到不耐煩或是難受。小孩子看到鮮豔的色彩尤其開心,博果兒樂得“咯咯”直笑。而福晉們亦是一個勁兒地誇讚恭維博果兒。要知道,雖說博果兒還小,但是依著皇太極對娜木鐘的寵愛以及目前的情況,博果兒可是強有力的下任大汗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