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喜見君顏

又過了幾日，綠萼已經(jīng)大好，這一日清早循例去皇后處請安，皇后只道“精神短”，寥寥說了幾句也就散了。她一向也並不與旁的嬪妃多言語，一時衆(zhòng)人散盡了，綠萼獨扶著槿汐的手緩緩扶著腰行走。清晨的天色原本是很好的，朝霞如錦繡，絢爛滿天。然而不過一刻，便是黑雲(yún)壓城，雷聲滾滾。宮侍們亦不放心，道：“娘娘，要在落雨前回宮必定是來不及了，不如咱們找個地方歇歇，等雨過了再走吧。雖在轎輦上坐著不會溼了身子，卻怕雨天路滑，若磕了碰了可不好了。”

綠萼一向謹(jǐn)慎，如何不允，趁著雨點尚未落下，到了就近的亭子中避雨。亭外的杏樹只餘了青青鬱郁的濃蔭如幛，幾株合歡開得極好，仿若易散的彩雲(yún)，如夢似幻，在陰鬱的天色下格外鮮雅亮烈。綠萼的目光停駐於合歡花上，輕輕道：“開得再好，暴雨如注，終究是要零落花凋了。”話音未落，暴雨已傾盆而下，如無數(shù)鞭子暴烈抽在地上，潑天潑地激起滿地雪白的水花。一時間雨簾綿密，連十步開外的的物事也朦朧模糊了。看著微雨瞇了瞇眼，驀然從心底漫出幾許蒼涼與傷感，光影流轉(zhuǎn)十年，人間早已不復(fù)從前。隔世的歡愛，幾多歡欣，多是少女明媚多姿的心境，可是卻已相逢難再識，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情消倦意濃，只可惜，可以重遇，卻再無當(dāng)時心境了。

綠萼見大雨中隱約有一女子的身影，也不急著避雨，只仰頭張開裙子蒐羅著什麼。綠萼一時好奇，便道：“去瞧瞧，不管是誰，且叫進(jìn)來避避雨。”

內(nèi)侍應(yīng)聲，打著傘去了，不過片刻卻扶著一女子進(jìn)來，道：“娘娘，是莞嬪。”

果然是宮嫣然，她穿了一襲粉的像霞一般的綾紗斜襟旋襖，有淺淺的月白色月季花紋，底下是拖地的娟花長裙，裙褶裡繡大朵枝葉旖旎爛漫的深紅色凌霄花。她衣衫都溼透了，緊緊附在身上，愈加顯出她曲線飽滿，身姿曼妙。頭上鬆挽一個寶髻，想是淋雨的緣故，鬢髮卷在臉上，她草草向綠萼行了一禮，也不顧身上溼透會著了風(fēng)寒，只是四下的張望著。

因她身上溼透了，身形必現(xiàn)，不免尷尬，旁邊幾個內(nèi)監(jiān)都勾下了腦袋不敢再看。

綠萼看在眼裡，趕緊勸慰道：“莞嬪妹妹可是遺失了什麼事物？”

莞嬪聽到綠萼的話，卻如沒有聽見一般，只是悠然一笑，似有所觸動，然而很快望向亭外，伸手接住飛檐上滑落的積水，道：“雨停了。”

綠萼看一看她，然後說道：“是啊。”

莞嬪別給綠萼福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只是她才走，沒多遠(yuǎn)，綠萼身邊的內(nèi)侍就有意無意的說道：“這麼大的雨，怎麼莞嬪娘娘身邊服侍的人也不跟著出來麼？由著娘娘這樣淋著。”

綠萼似笑非笑的回過頭去，一瞅說話之人，那內(nèi)侍見她臉上微有清冷之色，趕緊嚇的跪下說道：“奴婢亂言了，請娘娘責(zé)罰。”

綠萼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不再多說什麼，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內(nèi)殿，她現(xiàn)在還是與酈昭儀擠在一處，不只是宮裡的其他的人，便是皇后也曾向皇上提過幾次，說逾制了，但皇上卻是不冷不熱的說道：“她們兩人姐妹情深，便由著她們一起吧。”

只有綠萼心下明白，皇上是想著酈昭儀幫著他看顧自己一二，酈昭儀出身皇族，本來對於六宮裡的那些陰私事，就是懂得的，而且在皇上的心裡酈昭儀無心爭寵，自是可以信任的人。

綠萼才走過長廊，忽地想起一事，問道：“今晚皇上是翻了誰的牌子？”

一側(cè)的內(nèi)侍笑道：“說起來真是喜事呢，皇上今日翻的可是酈昭儀的牌子。”

綠萼一驚，不覺疑惑地?fù)P起眉毛，道：“姐姐有日子沒在皇上跟前了，怎麼好端端的翻起她的牌子來了。”

一側(cè)的內(nèi)侍手沉穩(wěn)有力的扶在綠萼手肘下，然後若有意，若無意的說道：“今天酈昭儀走在路上正好遇上了皇上，兩人便一起過來了，太后喜歡宮裡有大方識大體的嬪妃侍奉皇上，娘娘與酈昭儀又是一向最得太后心意的。”說到這裡，見綠萼沒有說話，那內(nèi)侍又繼續(xù)說道：“娘娘綺年玉貌，若長此避居在這偏殿裡也實在不是個事情。”

綠萼只覺得腦子上不由開始有些冒汗了，她總算是明白了這些人是誰指來的，太后，是太后，她心下微微一凜，然後側(cè)目看去，這個內(nèi)侍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綠萼緩和的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喚做畫珠。”

綠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然後她的心下微微疑惑，以她認(rèn)識的明月公主的性子，她不肯的事情別人怎麼逼迫都是無用。而現(xiàn)在卻是她去邀寵？

綠萼一時想不明白，當(dāng)下因爲(wèi)在外受了雨氣，有些生涼，便傳喚人去打了水來，準(zhǔn)備沐浴，溫?zé)岬乃偸亲層X得的舒服的，她泡在裡面，正在想些什麼突然聽到有人步入其中，綠萼以爲(wèi)只是內(nèi)侍，不由急眉說道：“本宮不是吩咐過，本宮沐浴的時候，不許入內(nèi)嘛。”

來人輕笑了一聲，然後淡如清風(fēng)的說道：“我也不能進(jìn)來嘛。”

正是皇上的聲音，綠萼受驚的回頭，見到他站在那裡，不由又羞又怯，趕緊一下埋進(jìn)了水裡，皇上看見她那羞怯的樣子，有些好笑的走到面前，然後說道：“起來吧，呆會別悶壞了，再說，我又不是沒見過。”

“下流。”綠萼悶悶的罵了一聲，但還是從水裡擡起了頭，那水珠子正從額上，發(fā)間一溜的滑了下去，一雙烏亮的眸子更顯楚楚動人，端的是一個嬌俏的美人。

皇上瞧著她，綠萼嗔道：“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再來見君。”

皇上大笑了一聲，終是聽話的走了出去，綠萼看著他的背景，恍惚間想到，今天他不是翻了酈昭儀的牌子嘛，怎麼會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