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小島,薩爾維亞。
“各位看官,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可是本馬戲團最後一天逗留在塞爾維亞,請不要懷疑本團的實力,這裡有一流的小丑!想看會噴火的 ‘偶人’?那麼請來本團!想看會踩皮球的小丑?那麼請來本團!想看滑稽捧腹的馴馬?請來本團!沒錯,阿亞團就是您最佳首選!”
陰雨天,馬戲團的老闆賣力地招徠著生意,扯著嗓子,拙劣地招呼著過往衆人。這樣的方式,竟能使好奇的人停步。漸漸地,聚集在彩色大帳篷前的人越來越多。
也許,人們寡淡無味的生活,太需要小丑來增添色彩了吧。
老闆笑逐顏開,招呼著客人們,魚貫涌入帳篷。帳篷此刻卻顯得格外寬敞。用幕布遮掩的“後臺”裡的角落,堆滿了圈養猛獸的窄小鐵籠,散發出不好的味道。而籠中的它們,焦躁地扭動身軀,不安而憤怒。
年幼的她,倚坐在冰冷的籠旁,並不懼怕野獸,傷痕累累的手指撫摸著鏽跡斑斑的禁錮。眼裡流露出同病相憐之情。出乎意料,籠中的猛獸逐漸安靜下來。蜷著身,側臥著。她扎眼的火紅色短髮,靈活地鑽入了籠中,落在了龐然大物的身上。
“我會記下你的樣子的。像對待它們一樣。”她輕輕呢喃,睜大眼,一寸一寸地考究著它。
“喂,到你了!”老闆粗魯的聲音粉碎了此刻她握有的安寧。她呆呆地轉過頭,眼神空洞地看著他。老闆明顯不耐煩,一把提起她髒兮兮的衣領:
“發什麼呆?!難道你想今天沒晚飯吃麼?”
他儘可能壓低聲音地罵她,他不想在毫無隔音效果可言的帳篷裡,被他親愛的觀衆們聽到不適合他們聽到的東西。
“可是我還沒有練好踩皮球……”她低低的話語裡有些委屈和心虛。
“笨死你算了!”老闆怫然盛怒,一掌甩到她頭上,將她摔向地面,她吃痛地低呼一聲,卻不敢哭出來。
籠內的野獸猛然跳起來,卻不料撞到了鐵籠頂部,發出了巨大的響聲,但它威風絲毫不減,低吼著,威脅之意露骨。
“不然這樣好了……”老闆揉了揉緊皺著的眉心,計上心來。他將坐在地上的她拽起來,像拽一個沒知覺的布偶。
“把眼淚擦掉!我給你化妝。”老闆拿過了自己的一小箱顏色鮮豔的油彩,那卻是她最爲懼怕的東西。看到她眼裡的畏懼,老闆故作溫和,揉了揉她的頭,對她說:“只要你表現的好,今天晚餐有雞腿。”她眼裡閃現小小的光芒:“真的?”在看到老闆重重一點頭後,她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期望那些刺鼻的油彩塗滿臉龐。
在畫筆觸到她臉頰的那刻,她突然指了指角落裡的野獸問道:“那可不可以不要賣掉它?”老闆極不耐煩,嘟囔著說:“行!行!”
於是她笑了,像個真正的小丑的笑容。
小孩子就是好哄。
對著畫著誇張笑臉的她,深諳操縱傀儡戲的老闆滿意地想著。看了看,他用紙巾將她左眼下方的一點油彩擦去,露出了一顆金色淚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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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他煩躁地甩甩沾滿雨滴的紅色短髮,它們卻叛逆地愈發凌亂,就連額上綁著的火紅色髮帶也沒辦法束縛它們。
“這鬼天氣!”他擡頭,看到了阻礙自己去路的馬戲團帳篷,門口的招牌上繪著一個誇張的小丑笑臉。有些愣神,不留心一腳踩入了坑中,濺了一褲腿的泥水。
“算了,躲躲也可以。”他嘀咕一句,轉身走入馬戲團,隨手扔給門口小廝一枚銅幣。
但一進帳篷,他就後悔了,非常非常地後悔。帳篷內的空氣十分渾濁,這裡,滿是“垃圾”的味道,令他忍不住掩鼻。擁擠的人羣,推搡著他,他像是在巨大的人海中漂泊的小舟,搖擺不定。衆人叫好的喝彩與歡呼,震耳欲聾。這讓他開始糾結:到底是捂鼻子好還是捂耳朵好。
“下面,讓我們欣賞精彩的踩皮球表演!”老闆兼任主持人,劣質的音響發出尖銳的雜音。但這些,都絲毫未曾影響人羣的熱情。
原本在角落裡的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被人羣擠到了舞臺邊緣。
大幕漸漸遮上,人羣漸漸安靜下來,老闆的聲音在此傳來:
“由於今天是我們阿亞團最後一天在塞爾維亞島演出,所以今天的節目有些不同……”他故作玄虛地頓了頓,成功地將衆人的心提起來,“今天的踩皮球,我們故意選了一名技藝並不高超的小丑,”觀衆中開始發出驚訝的噓聲,“而今天的看點,在於,大家來有獎競猜,小丑在二十米的路程中,究竟會摔倒多少次!”說完,老闆挑起奸笑。
衆人爆發出一陣歡呼,而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小丑,有什麼好看的?
當嗆俗的大紅色幕布被拉開時,人羣爆發出更加猛烈的歡呼,聲如雷霆。他看過去,意外地發現了那個瘦小的小女孩。
她身上穿著有些破爛而骯髒的肥大衣袍。他挑挑眉,女孩凌亂的火紅色短髮跟他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但與他囂張的淡金色眼眸不同,她的眼睛是濃濃的棕色,竟給人幾分沉穩的感覺。最爲獨特的是,她的左眼下,有顆小小的金色淚痣。
“那麼,大家來下注吧!”老闆儼然搖身一變,有了賭場的味道。
“我賭三十!”有人鬨笑著。“四十!”立刻有人接茬。“老闆,贏了有什麼獎品?”那人伸長了脖頸。“嘿嘿……這是秘密。”老闆故作神秘。
“五十五。”他抱著肩,表情漠然,冷冷地隨口吐了一個數字,卻在周圍人的恰巧沉默中顯得格外突兀。
“哦?這麼準確的數字,難道閣下十分肯定麼?”老闆依舊帶著笑臉。而衆人的焦點,由臺上的她轉移到了他身上。
“喂,那小鬼就是基德吧……”有人指了指他。
“啊,你看他那討厭的頭髮,肯定是他錯不了!”另一人加入到討論中來。
“真是不討人喜歡啊,小小年紀就那麼殘忍……”有個衣著光鮮的女人用羽扇遮住了嬌豔的紅脣,目光鄙夷。
他在衆人遮遮掩掩的議論和打探的目光中,神情漠然,卻挺直了腰板,比起他們,他更顯得光明磊落。
迎著女孩的目光,他點了點頭,表示對那個數字的確定。
“那就讓我們揭曉最終的答案吧!”老闆帶頭鼓掌道,同時向她示意。
她懂了,開始吃力地爬上比自己還要高出許多的大皮球,蒼白的臉現在正冷汗直冒,溼滑的手心讓她幾次從皮球上滾落。這時,他突然真正瞭解到,剛剛老闆口中“技藝不高超”是個什麼情況了。但好在,最終,她還是不算成功地爬上了皮球。只是,當她的腳尖剛剛接觸皮球,皮球就很不給面子地滾開,而她也重重摔倒地上。
“一個。”衆人歡笑著記下殘忍的數字,還有人打著口哨。
他看見她眼裡一下子滿是淚水,但卻沒有哭出來,她倔強地用手背抹去了淚,撿回皮球,又一次爬了上去。
“兩個。”在撲通的一聲後,他毫不意外地又聽到了起鬨聲。
…………
“四十個。”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不想聽到那些滴血的數字。他只看得到她渾身上下的細小傷口。膝蓋,磕破了皮,紅色的血絲將她的衣袍染了些淡淡的赤色。手臂上也劃開了一條形似遊蛇的傷口。但她一直在隱忍著,小小的軀體裡,竟然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強大生命力。
說來好笑,他並不知道,她其實是在爲了一隻雞腿而努力。但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她並沒有像那些殘忍的海賊一樣,掠奪別人的珍愛之物,她只是在靠自己的努力,想讓自己吃的飽一點,過的稍微好一些。
但卑微的願望,在註定動盪的年代裡,從來都不會被誰認真傾聽。
自始至終,他只是在一心一意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她正在流血的傷口,更沒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很痛。
畢竟,衆人眼中的小丑就只應該笑,像她臉上的油彩一樣。他們不該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和情感。
最後,在他專注的目光下,她終於抵達了遙不可及的二十米。老闆的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衆人開始莫名其妙地歡呼著。直到老闆叫他,他纔回過神來。
“真了不起!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五個!”
他錯愕著,顧不上考慮是所謂命運的惡趣味,還是她故意爲之。況且,他也不感興趣。
“作爲獎勵,”老闆揪起了如釋重負癱坐在地的她,拎到了他面前,嘴角帶著奸商特有的笑,“她以後就屬於你了!”而人羣鼓著掌,打著口哨。
“我不要。”他不留一絲餘地冷聲拒絕,只剩身後尷尬的老闆和不解的人羣,揚長而去。
誰會要一個拖後腿的傢伙。
他嫌棄似的皺起眉,對老闆的精打細算感到噁心。
幕布後,等著出場的人意味深長地盯著遠去的紅髮小鬼。那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用線縫上的嘴,淺藍色的長髮遮掩住脖頸上的繁瑣的藍紫色荊棘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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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已經停了下來,演出也散場了,帳篷外,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她抱著破爛的本子,拿著一隻鈍的可以的鉛筆,一邊抽噎,一般在紙上慢而細地勾勒著什麼,時不時用髒兮兮的小手抹抹眼角的淚。
老闆又食言了,他只施捨給她連喂貓都不夠吃的飯。而她,卻像得到寶物一樣,小心翼翼地吞嚥下了那些粗糙的飯食。並未質疑,並未抱怨。他明明已經答應不賣掉它了,但他還是笑著數著錢,把它塞到了一輛大卡車裡。
“在畫什麼?”他俯身一把抽走了她手指的紙,微微皺眉打量著。她畏縮著,只知道低著頭,什麼也不敢說。
“嘖……畫的真不錯……”一向惡言惡語的他,出乎意料地讚美起她來。
“嗯。”臉上的油彩已經擦乾淨了。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紅著臉,雖然還是低著頭,但可以輕易察覺得到,聽見別人的誇獎,她是有多麼高興。
“豹子?”他指著畫紙問她。
一提到這個,她又開始抽泣,斷斷續續地點著頭。“嗚……是、是。但是、但是……它今天就被賣掉了……嗚……”
見她哭泣,他臉上多了幾分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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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小鬼!少他媽在老子身邊哭!”
她渾身一震,很快就安靜了下來。扁扁嘴,還是有些不服氣,明明他也是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鬼。但毫無疑問,他比她強的多。
在大海賊時代,年齡不是重點,關鍵是你是否足夠強大。那纔是決定生死存亡的東西。
他將畫遞給她,彎腰坐在她旁邊的空地上。擡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海面。
滔滔的波浪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安嫺而又獨具韻味,全沒有平日裡的殘忍與癲狂。但她依舊是那樣不可捉摸。現在的她,更像個風韻十足的女人,一舉手,一投足,用沉澱了多年的傳說與夢想,一起釀造了一樽陳年老酒,散發出對海賊來說致命的吸引力。雪白的泡沫在海潮的推動下,緩慢卻執著地向金色的沙灘涌來,然後殘留在沙礫上等待死亡。而下一批的泡沫很快又會涌來,一次次重蹈覆轍,卻讓人百看不厭。
一直沉默的她,面對失去了波瀾壯闊的大海,低著頭突兀地說道:
“我聽他們說,你是個惡劣的人。”
“啊。”他簡短地回答她,他知道她聽見了馬戲團里人的議論。
“但你不像是壞人呢。”她突然笑起來,孩子特有的純真。
“嗯?”他扭過頭,不再觀賞如血色般的夕陽,轉而看向她凌亂的紅髮。
“因爲,他們都在數數的時候,你卻在看著我。”她神情黯淡下來。
“你的結論下的未免太早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加上淺露出來的小虎牙,邪氣十足,“我殺過很多人,爲了錢,爲了活命。”
這次,她沉默了。她還沒有那樣多的生活閱歷,不知道他的感受,也不知道在這樣的場合下,要說什麼好。而他亦不再多話。
“我該走了。”他突然站起身。
“呃……”她有些怔住,一時沒反應過來的茫然。
鹹澀的海風帶著神秘的力量,捲起了人們對地平線那邊冒險的渴望。人生來都是帶著對未知的懼怕與渴望的。既顫慄發抖,又興奮期待。像賭徒一樣,一次次在人生的波峰和波谷中翻騰,直至所乘坐的生命之船摔個粉身碎骨。
他也不例外。
他背對著她,一把扯下了頭上的紅頭巾,短髮似刺蝟一樣乍起,面朝將要墜落到大海懷抱的夕陽,張開了雙臂,豪情萬分地吼道:
“我想有自己的船,建立自己的海賊團,有朝一日,奪得ONE PIECE,揚名天下!”
少年這樣對著夕陽和一個陌生的幼童,呼喊出自己的夢想。
人的夢想,永遠都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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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夢中驚醒,在狹窄的小艇中坐起來,甩掉了厚重的毛毯,一把抓過了身旁的永久指針,上面刻著“塞爾維亞”,但本應懸掛指針的地方,卻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