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時，已經凌晨兩點。

一如既往，夜裡的繁星點綴，並不顯得那麼空洞。

“雲教授，請等一下！”

在這個普遍講英語及法語的國度，中文對於雲以晏而言，確實是太過於遙遠了些。

醫院裡每天被送來不同的病人，可一般的華裔，英語水平有限，爲了不耽誤自己的病情，都會被送到那些僱傭了全職翻譯及醫生掌握中文交流的私人醫院溲。

像他所待的醫院，沒有那麼人性化考慮到患者有可能言語不通的一面，官方到有點擺架子，將自身置於高高在上的頂端。

他的病人中，會講中文的，極少。

倒是他現在帶的這批外科學生中，有個留學的學生，總喜歡用中文與他溝通恧。

按照她的話來講，她難得出門在外他鄉遇故知，當然得抱緊故知的大腿了。講英語，多冷多生分？

站定，雲以晏看著來人急匆匆向他的方向跑來。

可是，果真不是親爹嗎？

“先不說了，爹地還有事?！?

如果他不約，以阮卿悠的腦細胞，是打死都不可能約在這種地方進行所謂的“約會”的吧？

阮卿悠是毫不客氣地將靳初塵奉上的錢包笑納，聲稱久別重逢這頓飯作爲學長是必須的，所以晚上就去一品居。

留下這句，何瑾朔再不看她一眼，拉著沈憐伊的手臂便出了鏡頭範圍。

“傾玖你說你這說的是什麼鬼話？我阮卿悠是那種會搶人家未婚夫的人嗎？我和他have/no/relationship,understand？（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懂？）”

看了眼腕際的手錶，雲以晏的臉色有些嚴肅：“在崗哪怕只有一分鐘，在那一分鐘裡也不能擅離職守，這是一個醫務人員最基本的職業道德與素養。對於我們而言也許只是一次閒談一頓夜宵，可對於病人，也許就是生死之間。懂？”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一場轟隆隆的雷雨掃過，最終衍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

John在電話裡急切地說沈憐伊被打得不成樣子，求他趕過去幫忙。

“我的祖宗啊，你這臉都成這樣了怎麼還那麼傻繼續拍啊?！苯浖o人John著急地上來，將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打量，“不行，咱得去醫院，可不能留下什麼傷疤，那你一輩子的星途可就毀了！”

手依舊緊握在沈憐伊的臂上，不讓她有絲毫退卻。

她要的，僅只是當他的學生。

好吧，這三條，他替自己否決了。

那聲音，不帶有絲毫的情感。

可被熟人騙，那些被騙的感覺便會在她的感官上放大好幾倍。

所以，也順利地惹來了靳初塵的反感。

包括……讓她在意的那個男人後悔。

何瑾朔接到John的求救電話趕到片場時，恰是沈憐伊被甩了好幾個巴掌，臉腫得不成樣的時候。

時間果真是最容易蒼老的東西。

畢竟電視裡頭看到的是剪輯過後的效果，各種後期處理，能夠親臨現場觀看人家拍戲，這還是她第一次。

只可惜，何瑾朔卻不給他開溜的機會。

“是，莫導。”

一代皇后。

不過，像傻瓜一樣幼稚地一個人巴巴等在這兒，真的是很無聊的啊喂！

“乖，你先自己玩會兒，爹地已經讓芳姨去接你了，馬上就到。”

目前還只是四妃之一，次於德高望重的德妃。

沒想到一趕來，看到的竟然是這樣的畫面。

那過於凝重與肅穆的臉，完全便沒有平時和人相處時的溫潤。

怒氣侵襲，手一個用力，但聞一聲清脆的響動，便傳來陳可兒一聲疼痛的驚呼。

另一頭的何瑾朔有些忙亂。

換了個方位，沈憐伊一點點坐上男人的大腿，惹來後者一記舒服的喟嘆。

所以，陌陌要認他當爹地，他明明那麼心動，心動於可以與她那般貼近。

瞬間，傾玖便有了興趣。

兩人走到某座宮殿的屋檐下，阮卿悠打電話給編劇男，問他人具體位置。

何瑾朔的聲音依舊冷得可怕：“你這個經紀人就是這樣當的？她都被莫名其妙地欺負成這樣了，你不第一時間上前去制止，反倒聽之任之？如果我今天不在國內，如果我今天趕不過來，你是不是就這麼看著同一個鏡頭拍了一遍又一遍，從今天拍到明天從明天拍到後天再從後天拍到明年還不阻止！？”

不過畢竟是跟人家的工作相關，傾玖總不能給人家添堵。

都沒有考慮到他也許會去找他然後迷路嗎？

“莫導，真是好久不見啊，這見到我也不打聲招呼，看來是不待見我了啊?！?

可她，不會知。

雲以晏坐在車上，慢條斯理地繫上安全帶。

她可憐兮兮：“教授，咱能多給個十分嗎？門門95分以上，就你那門低空飄過，我顏面無存啊?！?

之前阮卿悠和編劇男說過她是和朋友一道過來的。

*

中場休息三十分鐘。

據說阮卿悠姐姐又被安排相親了，傾小玖不得已被叫過去當電燈泡了。

這個職業，倒是讓傾玖一怔：“你怎麼找了個編劇相親？”

粗糙的手覆上那滑嫩的肌膚，使勁揉搓：“放心，待會兒那場戲，絕對讓你梨花帶雨惹人垂憐?！?

小眼神飄啊飄，周圍都是大人和孩子，兒童遊樂區，那些個小屁孩都在裡頭玩滑梯玩蹦蹦跳跳的遊戲，幼稚。

一個媽咪，一個爹地。

她跳腳：“教授，你半夜三點還給我佈置任務，這是剝削壓迫人民大衆，我要反抗！”

都沒有考慮到他也許會被人/販/子拐走嗎？

當時傾玖爲了追何瑾朔，自然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努力討好他的室友，只能忍痛在靳初塵面前貶低阮卿悠，惹來後者不快。

週日的午後，讓人慵懶地倦怠。

曾經，他也有一個學生，懊惱時便喜歡跺腳。

止步，傾玖望向傘下的阮卿悠：“網戀？”

好像，是他非得要約在這地兒和阮卿悠見面的吧？

John有些敬畏地沒了聲音，只是低垂著腦袋，彷彿做錯事的學生。

那兒劇組工作人員杵在一塊兒，似乎有著什麼熱鬧。

所以，一個所謂的緊急電話打過來讓他趕過去，他居然都不捎帶上他，而是將他往KFC裡頭一放，給他點了東西讓他自己跟小朋友們一起玩，就這樣走了。

再相見，曾經校園裡頭的小打小鬧，已經經年，卻可見那會兒的無憂無慮，如今的世事煩憂。

藉著這場戲，在導演連連喊卡下，她打沈憐伊是真的打，沒有藉助任何的鏡頭錯位。

沈離兮挫敗地跺腳，咬著脣不甘不願地走了。

“教授，你學生餓得頭暈眼花，咱們一起去吃宵夜吧?！?

她的手臂，脫臼了。

他的小嘴嘟起，有種自己不受重視的被忽視感。

“是啊，萬惡的資/本/主/義剝/削勞動力，已經連續好幾天值夜班了?！彪m是抱怨著，可只有沈離兮自己知道，這是她和同事換來的。

可眼前，卻恍惚著，遲遲沒有發動車。

“瞧瞧，這副打扮做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這是古代帝王才能享有的待遇啊。我這骨頭都酥了，愛妃，坐到朕腿上來。記得可要一坐到底啊。”

拾級而上，她剛想要跨入大殿，身後的靳初塵卻似想到什麼，幾步衝過來攔到她面前：“傾玖你可不能剛見面就爲難我工作啊。利用私權將你們帶進來是一回事，可偷偷摸摸去瞧拍戲就是另一回事了。要不這樣，今天這戲也是拍不下去了，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咱們就撤，一品居走起，怎麼樣？”

KFC裡，陌陌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小手機。

訓斥學生的雲以晏是嚴肅的。

點頭，傾玖認真道：“卿悠，如果覺得合適你和他就好好處處，牧晉畢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你們以前的那段已經……”

在醫院的雲以晏是嚴肅的。

“誰說是我找的他？他可是主動找的我，莫名其妙地加我爲QQ好友卻從不說話，我一火了就刪了他，可他卻不厭其煩地再加我。我不通過他就一遍遍發。一天加一次，真不知道這人怎麼就這麼不知疲倦呢。熬不過他的耐力我就再次加了他爲好友。估計是知道我第一次爲什麼刪了他，這次他總算是捨得開了尊口了?！?

就這樣，只剩下嘟嘟聲。

他完全是不做他想，根本就沒考慮爲何John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身爲沈憐伊未婚夫的齊衍之。

“兩條路，自己主動退出這個圈子，或者被逼著退出這個圈子?！?

瞧著周圍的古代建築，傾玖不免詫異：“你這相個親還搞得這麼跨時代非得約在這兒，敢情對方還是個考古愛好者？”

Wechat的提醒音再次響起，美國紐約那邊和他這邊也差不多時間，他當真是要佩服牧晉的惡趣味了。凌晨兩點多，依舊如此有精神頭地跟他發微信。

“這個點你不在員工宿舍，今天輪到值班？”

那聲音冷到了極致，連這種完全不符合邏輯的話都能從他嘴裡頭道出。

居然就這樣不負責任地走了！

他是何瑾朔的室友，因著“初塵”兩字，曾被阮卿悠調侃“初入紅塵，出得沉魚落雁”。

尤其是這個騙人的人，還是個以前的熟人。

尤其是胸前兩點的位置，緊緊地貼在裹胸之上，竟是萬般清晰。

拿手術刀的雲以晏是嚴肅的。

手臂突然被攫住，一個鐵箍般的力度，讓她疼痛萬分。

所以，大週末的，沒了母愛，他只能尋求點父愛，巴著何瑾朔出門耍耍。

她的驕傲，也不屑於這種行徑。

果真是後爹。

傾玖作爲電燈泡，自然是想著躲遠點。

“這邊！”

當三人見面，六目相對。

“我的Major是新聞學，正如你放棄英文投奔法學，我放棄了普利策獎帶給我的轟動性成就，投身H大，你知道原因嗎？”

阮卿悠卻是難得不像之前的相親一樣萎靡不振：“人家是個編劇，這年頭男編劇少了，有才有貌風采卓絕的男編劇是更少了，人家文采高著呢，待會兒你可被埋汰人家?！?

靳初塵無奈地將自己的錢包送上：“任君宰割?！?

“拜託，那只是純粹一普通朋友好吧？每天跟我說他的創作說他去哪兒遊歷河山尋找靈感，又說說他最近哪個劇本開拍了。對了，這兒今天不是在開拍那部《一代帝后》嗎？就是他寫的劇本。他人在劇場隨時根據現場變動修改一些場景片段，所以讓我過來。今兒個這兒可是禁嚴不準遊客出入，剛剛如果沒有他那通行證，咱們兩個可都不能進來?！?

“可你答應我今天陪我的?！?

根據編劇男的指引，兩人來到其中一座宮殿。

可自從她答應齊衍之的求婚，自從何瑾朔真的再也不願和她傳出絲毫緋聞，她突然發現，潛/規/則真的是個好東西。

*

是啊，她是他學生。

雨絲淅淅瀝瀝，傘下的兩人挽著手姐妹親密。

宮殿的某間房內，地上的塵垢已經被掃清，那一身古代妃嬪服侍的女人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衫搭落肩頭，露出裡頭的裹胸。

她狗血八卦：“教授，你那手機號諧音是不是我猜的那樣？你不知我爲你而至？求公佈答案求滿足好奇心，能讓咱們教授千里迢迢跨越大洋彼岸的師母究竟是何方神聖？”

遠處，正小聲吩咐工作人員收拾器具打算開溜的莫導心頭一顫，趕忙朝前邁出步子。

出道以來，她從未被潛/規/則過。

何瑾朔面無表情地攫住陳可兒的手臂，整張臉可謂暗沉得可怕。

多麼神聖而莊重的字眼。

走下臺階，她和阮卿悠站到一處：“那你趕緊去打聲招呼走人，咱們可都等著你……”大出血。

終於，那種不受重視感越來越強，陌陌發飆了，打電話催促道。

然而，“大出血”三個字，她卻沒能說出口。

“我……我只是在拍戲?！标惪蓛河行┬奶摰叵胍榛刈约旱氖?，奈何臂彎完全被掌控住，她竟退縮不了半分。

這德妃的扮演者叫陳可兒，之前因爲沒被選中女主和沈憐伊有過嫌隙。畢竟沈憐伊和何瑾朔傳過緋聞，又有風衍科技的總裁當靠山，更有傾光宗這個暴發戶當金山銀山，所以，陳可兒對於沈憐伊能夠擔任女主一直都不服氣。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

彷彿隨時都會被擰斷。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寒暄都沒有。

配合地露出嬌羞，沈憐伊心底卻沒有多少情緒起伏。

不疼他。

貼在她的手機旁，傾玖聽著電波中傳來的那道男聲，沉穩清冽，不禁跟阮卿悠打了個眼色。

“藉著演戲下狠手，真是好得很??！”

可他卻只能強迫自己，一字一頓地開口：“陌陌，雲叔叔沒有師/生/戀的興趣。”所以，無法當他的爹地。

都沒有考慮到他也許會一個人害怕嗎？

爲了能和雲以晏多些接觸少些距離，她動用了不少腦細胞。

阮卿悠最先爆發：“親愛的靳學長，可別告訴我你一早就知道是我，所以才加的我QQ，然後當陌生人一樣和我每天促膝長談再來個所謂的面基！”

*

唯有褪下那一身醫生的外袍，淡然寧靜地遠離醫院這個生老病死之地，他纔不會用強壓將自己逼到極致。

她義憤填膺：“雲以晏，我是你學生！”

畢竟不認識，總不可能記一輩子。

好，那他離家出走！

雪紡衫加長裙的打扮，馬尾一跳一跳，帶著青春的活力。

那種不受重視的感覺越來越重，小傢伙的脣已經高高地撅起，一副心靈深處受到了沉重傷害的模樣。

劇組拍攝基地。

認識靳初塵，傾玖是在追何瑾朔之後。

“繼父爹地，你怎麼還不回來？”

被陌生人騙，被騙過痛恨過一陣也就過去了。

古色古香的建築，由於拍攝所需，早就跟這兒打好關係，拍攝期間全部清場，遊客勿入。

他爲她而至。

這場戲，便是在大殿之上德妃掌摑她的一幕。

曾經，他也有一個學生，委屈了便喜歡咬脣。

它可以幫她得到很多。

沈離兮小跑步追上他，聲音中有著幾分可憐兮兮，可這卻完全不妨礙她臉上洋溢出來的那抹青春與陽光。

不過讓她奇怪的是，一向得理不饒人的沈憐伊這一次居然沒吭聲，居然任由她一次次重重掌摑，而導演，彷彿沒事人般，只是一個勁喊卡，重拍一遍又一遍。

沒有理會，雲以晏關機。

*

然而，世界有時候就是這般巧。

微信裡，明明給雲叔叔發了好幾條消息，一條都沒有回覆。

然後，原本坐在椅子上晃悠的小短腿也不晃了，一下子跳下地。

被騙的感覺怎麼可能好受？

其實，他一直都想告訴傾玖，讓他千里迢迢跨越大洋彼岸的那個女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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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大殿裡頭熱鬧，所有工作人員圍在一處，裡頭喧譁聲挺重，似乎有驚呼聲，又有什麼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這兒禁止遊客出入，所以撐著傘出現在大殿外的唯二的兩個女人，自然是能夠被一眼就認出來的。

只覺得一切巧合地有些過了頭。

當陳可兒的手臂再次擡起，那一巴掌即將再次落下時，她竟發現她動不了半分。

“拍戲？拍戲到真刀實槍地上，將人給打成這樣？”

似乎這才意識到何瑾朔牽著沈憐伊的手，他有些懊惱地拍了下自己腦門：“何少，對……實在是對不住……以前你總是替憐伊擺平不少事情，我這一著急忘記了，還當是以前那時候呢，居然還這麼叨擾你來幫這個忙。”

男人伏在上頭輕咬，撞擊連連。

臺階下，她站在阮卿悠撐開的傘下。

臺階上，何瑾朔竟然從那大殿裡頭走出，臉色沉得有些淡漠。而他的手，強硬地握在不願跟著他離開的沈憐伊的手臂上。

傾玖就這般瞧著那一幕，面色，淡然。

她記得沒錯的話，他是帶著陌陌出去玩的。

所以，這是玩著玩著，將兒子給玩丟到一旁，卻來這兒會沈憐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