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來說，鳳鳴舞的這番話無疑太過囂張。

不說那些中立的管事，便是忠於趙幼君的那部分管事，也深覺這位二姑娘真是沒有半點主子的氣度與修養(yǎng)。

跟在鳳鳴舞身後的丫鬟婆子們聞言面面相覷，不知道要做什麼好。

鳳鳴舞自小被趙幼君寵著，年紀(jì)越大性子便越發(fā)驕縱任性，落霞院裡的丫鬟們稍有不如她意的，便會迎來一頓撲頭蓋臉的痛打。

偏偏，趙幼君還自認(rèn)她的女兒出身高貴不可言，便是再怎麼驕縱也是應(yīng)該的，不僅不拘著她，反而還時常出言鼓勵。

有這樣一個娘，鳳鳴舞的脾氣當(dāng)然是越來越壞，這幾年下來，落霞院裡的丫鬟不知道換了多少撥。

這次來洛水軒，鳳鳴舞之所以將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帶上，其實還存了一個壯膽的心思，到得這時，她才深覺自己有先見之明，若不是帶了這麼多人來，難道還要她一個主子來動手砸洛水軒嗎？

誰知道，命令傳達下去，那些丫鬟婆子卻半晌沒有動靜，這可把鳳鳴舞氣壞了。

這些該死的下賤胚子，這不是在鳳止歌面前落她面子嗎？

轉(zhuǎn)過身。鳳鳴舞擡腳便將一箇中年婆子踹倒在地，然後一邊在她身上踢著，一邊嘴裡罵個不停：“你們這些狗奴才，是不是見著我娘丟了管家權(quán)便能輕賤主子了？我告訴你們，就算不用我娘出馬，收拾你們這些有二心的奴才，本姑娘也是輕而易舉！”

鳳鳴舞下腳極爲(wèi)用力。那婆子又不敢反抗。便只能抱著頭在地上翻滾哀鳴，看起來好不可憐。

許是這樣的場景在落霞院裡見得多了，其他丫鬟婆子雖然面帶不忍。卻沒有半點驚訝，更不敢出言相勸，就怕鳳鳴舞將火燒到自己身上來。

察覺到四周的視線，鳳鳴舞停住腳狠狠瞪著瑟縮的下人們。尖聲罵道：“狗奴才，看什麼看。本姑娘讓你們把這洛水軒給砸了，都沒長耳朵嗎？我可警告你們，誰要是不聽話，回了落霞院我就讓人把你們都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

這一番叫罵下來。即使鳳鳴舞是主子，所有的管事看她時眼中也只剩了冷淡。

因爲(wèi)某些原因，威遠侯府的下人都是簽了死契的。便連他們的子女，日後也只能是威遠侯府的下人。

雖然他們真的只是侯府的奴才。但鳳鳴舞一口一個“狗奴才”，雖然不是指著他們的鼻子罵，聽在他們耳裡仍是格外的刺耳。

身爲(wèi)府裡管事，這些人手裡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權(quán)柄，平日裡就算是夫人都會給他們幾分顏面，如今到了二姑娘跟前，合著他們只不過是個只能任打任罵的狗奴才？

便是有那死忠於趙幼君的管事，這時也難免對她是否仍能東山再起有了疑惑，親女兒都能教成這樣，夫人真的是如他們往日所見的那般高貴雍容，看事看物有見地？

一旁的鳳止歌將這些人的神色盡收眼底，都忍不住默默爲(wèi)鳳鳴舞點個讚了。

果然，敵人的豬隊友，就是我方的神助手啊。

有了鳳鳴舞的這番攪合，想來，慕輕晚要收服這些管事，要比預(yù)想中來得容易許多。

不提這些管事如何想，鳳鳴舞不僅一通打罵，還直言若是有不聽話的就要被她賣到最下賤的地方，跟著她來的那些丫鬟婆子聞言都面色大變。

這些人都深知鳳鳴舞的秉性，根本就不懷疑鳳鳴舞話裡的真實性。

在侯府這等鐘鳴鼎食的人家裡呆久了，這些丫鬟婆子平時過的日子可不比一般的小富人家差，就算時不時要忍受鳳鳴舞的壞脾氣，也到底是瑕不掩瑜。

她們簡直不敢想象若是被賣到那等腌臢的地方，等待她們的，將會是怎樣悲慘的命運。

沒有人敢用自己將來的命運來賭鳳鳴舞會不會一時心軟放過她們，所以這些丫鬟婆子即使知道若是真的聽了鳳鳴舞的話砸了洛水軒，也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再怎麼樣，總歸不會差過被二姑娘賣到那等地方去吧？

於是，先前還猶豫著不敢動的落霞院諸人咬了咬牙，挪開步子，或桌椅，或茶盞，或這廳裡的各式擺件，各自找了東西準(zhǔn)備開砸，甚至還有幾人瞧中了同一樣?xùn)|西起了爭執(zhí)的。

眼見落霞院的丫鬟婆子便要將洛水軒弄得一片狼藉，慕輕晚眼中第一次現(xiàn)出怒火，她一隻手重重在桌上一拍，沉聲低喝道：“放肆！”

這話既是說落霞院的下人，也是說鳳鳴舞。

慕輕晚雖然在威遠侯府當(dāng)了二十年的隱形人，可她當(dāng)年畢竟在京城掌過侯府中饋，發(fā)起怒來亦不乏威嚴(yán)。

落霞院諸人被這一聲低喝駭?shù)檬忠欢?，若不是抓得緊，恐怕手中的東西便要應(yīng)聲而落，真正的貫徹鳳鳴舞方纔的命令了。

就連鳳鳴舞，即使她心裡仍是怒火中燒，也沒在這當(dāng)頭出言頂撞。

鳳鳴舞沒有開口，慕輕晚卻是衝著她訓(xùn)斥過來。

“鳳鳴舞，原本我念在你畢竟年紀(jì)尚幼，不想與你多做計較，但如今看來，你這脾氣若是再不好好管教，日後說不得還要連累到我的止歌。”

“瞧瞧你們的樣子，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

“做主子的不知道體恤下面的人，動輒就是打罵。做下人的明知主子言行不妥，非但不加以勸阻。還爲(wèi)了免於懲罰幫著主子犯錯。”

“既然如今侯府內(nèi)院由我來管，便斷然容不得你們?nèi)绱撕鷣?！?

慕輕晚眸色泛冷，若說先前她還能不與鳳鳴舞計較，那如今她對鳳鳴舞便只剩下厭惡了。

就如她所言，她不在乎鳳鳴舞的言行有多粗陋不堪，反正鳳鳴舞也不是她的女兒，就算可以預(yù)見。她若不改了這性子。將來出嫁之後絕對沒有好日子過，到時候該擔(dān)憂的也是趙幼君而不是她。

她真正氣的是鳳鳴舞這些不當(dāng)?shù)男兄谷羰潜煌馊丝戳巳ィ峙聲型馊酥靡膳c鳳鳴舞同氣連枝的鳳止歌是不是也一樣品行不端。

名聲。在這個對女子異常嚴(yán)苛的年代來說，很多時候是重於生命的。

若鳳止歌真的因爲(wèi)鳳鳴舞而名聲有損，將來議親時，鳳止歌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虧。

對如今的慕輕晚來說。女兒便是她的一切，任何人想要對女兒做不好的事。都得問她答不答應(yīng)才成！

厭惡地看了仍昂著頭一副死不認(rèn)錯的樣子的鳳鳴舞，慕輕晚也不與她多說，開口揚聲道：“來人！”

上前的是管著洛水軒的林嬤嬤。

她恭敬的行了禮，低眉順眼地道：“夫人有何吩咐？”

慕輕晚冷冷看了鳳鳴舞以及正驚懼著看著她的落霞院諸人一眼。向來溫婉的面上亦顯露出殺伐決斷來。

“做下人的若只能助主子犯錯，那侯府不需要這樣的下人?！蹦捷p晚冷聲道。

慕輕晚的話讓落霞院諸人心中一跳，心裡更是不由害怕起來。也許，她們所認(rèn)爲(wèi)的冒犯這位夫人會比不聽二姑娘的話結(jié)果來得好。是錯誤的？

然後，慕輕晚的聲音便傳入這些正惶然的人耳中，“所有進到洛水軒來的丫鬟婆子，不拘是誰，通通給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還有，馬上讓人將人牙子喊來，待這些人受完罰就通通發(fā)賣出去！”

這下落霞院諸人是真的慌了。

她們本以爲(wèi)，慕輕晚看著便是個好說話的，又是初掌中饋，怎麼著也不會在這時對她們大動干戈纔是。

可是，她們到底看低了慕輕晚對鳳止歌的看重。

若鳳鳴舞不表現(xiàn)得那般上不得檯面，若她的言行不至於會影響到鳳止歌，慕輕晚也就真如這些人所想，可一旦於鳳止歌有礙，慕輕晚也不在乎發(fā)賣幾個下人。

越是平日裡看似軟和的人，一旦真的冷下心來，便絕不會動搖。

即使那麼多人齊齊跪在面前，此起彼伏的磕頭聲砰砰作響，慕輕晚也沒看他們一眼，而是轉(zhuǎn)頭看向仍擰著性子的鳳鳴舞。

大概是吃定了慕輕晚不敢把她怎麼樣，即使落霞院裡的下人都駭?shù)霉虻厍箴?，鳳鳴舞也仍不覺害怕，還帶著稚嫩的小臉上帶著滿滿的不屑，即使身高上有所不足，她看慕輕晚的眼神都似是站在高處俯視。

其實鳳鳴舞想得也沒錯，若是換個時機，甚至只要周圍沒有這麼多的人看著，慕輕晚也許真的不會對她怎麼樣。

還是那句話，鳳鳴舞又不是慕輕晚的女兒，她可沒必要爲(wèi)了管教鳳鳴舞而惹來諸多是非。

可如今，本就是慕輕晚當(dāng)家理事的第一天，又當(dāng)著這麼多府裡管事的面，鳳鳴舞不僅讓人大鬧洛水軒，還出言辱罵慕輕晚，若這樣都不給她一個教訓(xùn)，以後又有誰會把慕輕晚放在眼裡。

反過來說，若對府裡二姑娘，慕輕晚都能毫不畏懼容情，那這些本就擅長看時勢的管事日後對慕輕晚也必定會多幾分慎重。

若是對下面的人不能形成自己的威嚴(yán)，又如何來掌家？

慕輕晚當(dāng)然明白這些，事實上，慕輕晚先前還愁著不知道要拿什麼在這些管事面前立威，誰知道鳳鳴舞就這麼體貼的自動送上門來。

“至於二姑娘，”慕輕晚面如冰霜，眼神一一自那些管事面上掃過，直至他們下意識的挪開眼，這才接著道，“看來二姑娘這六年的規(guī)矩都是白學(xué)了，既然如此，自今日起。二姑娘便仍在落霞院裡閉門學(xué)規(guī)矩吧，什麼時候得了李嬤嬤的肯定，什麼時候再出來！”

鳳鳴舞聞言更是不屑。

她還以爲(wèi)慕輕晚能想出什麼轍呢，原來也只不過是禁足。

在落霞院，她纔是唯一的主子，就連那個宮裡出來的嬤嬤，她不想理時。不也一樣可以看都不看她一眼？

鳳鳴舞不由自主地便嗤笑一聲。

不僅鳳鳴舞。就連在座的管事們，也都覺得慕輕晚這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對鳳鳴舞來說。在落霞院裡做些什麼不還是她自己決定？

不過，慕輕晚的話還沒說完。

幾乎是鳳鳴舞的嗤笑方落，慕輕晚便對著林嬤嬤繼續(xù)吩咐道：“既然是學(xué)規(guī)矩的，生活自然以清苦爲(wèi)上。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奢侈，自今日起。便將落霞院裡所有貴重物品全部收到庫房。當(dāng)然了，堂堂侯府自然不會短了府裡姑娘的用度，在二姑娘學(xué)規(guī)矩這段時間，二姑娘的一應(yīng)用度比照從前。只是先存入庫房裡，什麼時候二姑娘學(xué)好規(guī)矩了，再什麼還到落霞院?！?

這還沒完。“另外，爲(wèi)了不讓二姑娘分心。吩咐大廚房，從今天開始，落霞院裡的吃食都按最簡單的來，不許太過葷腥?！?

“鑑於落霞院裡侍候的人馬上要被髮賣，待人牙子來了首先便給二姑娘挑幾個忠心可靠的丫鬟，林嬤嬤，這些事都交給你去辦。”說到這裡，慕輕晚看了看仍跪在地上不住求饒的落霞院諸人，“不過，林嬤嬤，挑人的時候儘管把我的話放出去，日後到了落霞院，誰若是還敢像這些人一樣不思規(guī)勸姑娘，也不用回稟了，直接拖出去打死！”

聽到這裡，那些還心存僥倖的落霞院的丫鬟婆子們齊齊一僵。

沒想到，這位夫人平日溫和，真該狠起來的時候，比起誰都不遑多讓。

比起直接被拖出去打死，她們?nèi)缃裰辽龠€能留條命，若是再繼續(xù)糾纏下去，那這命是不是還能保得住，誰又能說得準(zhǔn)？

一時之間，少了這些磕頭與求饒聲，洛水軒裡倒是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就連那些坐在一旁旁觀的管事們，也都跟著一凜。

鳳鳴舞是府裡的二姑娘，對她的處罰自然不能同那些丫鬟婆子一樣。

雖然沒有身體上的懲罰，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慕輕晚對鳳鳴舞的處罰就輕了。

被關(guān)在落霞院裡學(xué)規(guī)矩，用度從奢侈到貧瘠，就連吃食都從山珍海味要變成清粥小菜，而且有了慕輕晚方纔的這番話，日後到鳳鳴舞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爲(wèi)了保命，絕對只會對慕輕晚表忠心，恐怕還會有人爲(wèi)此刻意爲(wèi)難鳳鳴舞。

處於這樣的形勢之下，身邊服侍的人又不與之一條心，可以想見鳳鳴舞未來這段“學(xué)規(guī)矩”的日子將會是如何難受。

就在管事們眼神一變的時候，這時終於反應(yīng)過來的鳳鳴舞不敢置信地望著慕輕晚，尖聲嚷道：“慕輕晚，你竟然敢這樣對我！”

慕輕晚輕輕搖了搖頭，“看來二姑娘確實需要好好的，從頭學(xué)一下女兒家的規(guī)矩。”

“你敢！”

也不知是不是遺傳與趙幼君，這母女倆都是一生氣激動起來便喜歡尖叫。

鳳鳴舞尖叫一聲，張牙舞爪的便要往慕輕晚那邊衝過去，卻被她身後那些即將被髮賣的丫鬟婆子們齊齊拉住了。

她們這是看出來了，這位夫人的手段可並不慈軟，要是讓她以爲(wèi)她們?nèi)匀幌駨那澳菢硬恢诟?，直接讓人把她們拖出去打死怎麼辦？

因此，即使鳳鳴舞用盡力氣掙扎，也沒能成功掙脫，整個廳裡便只聽她忿然之下的叫罵。

慕輕晚見狀眼中不喜之意更盛，當(dāng)年的清平長公主便以粗俗和野蠻聞名與京城，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她的女兒與她當(dāng)年更是如出一轍。

“我爲(wèi)何不敢？”慕輕晚並不爲(wèi)鳳鳴舞而動怒，她甚至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才擡眼看了鳳鳴舞一眼，“既然如今這侯府是我掌家，那我爲(wèi)何不能管教府裡無狀的女兒？”

說到“女兒”二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慕輕晚眼中閃過幾許冰冷的嘲意。

女兒兩個字顯然也讓鳳鳴舞更加憤怒，她雙目似要噴出火來，“誰是你女兒，我娘可還在澄明堂裡呢，就憑你也配做我娘？”

慕輕晚本還只是對鳳鳴舞不喜的，聽到這裡眼中卻多了幾分不屑，彷彿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

她方要開口，卻聽一直坐在旁邊未置一詞的鳳止歌道：“娘，既然妹妹想要見她娘，咱們不如就成全她，免得娘一片苦心爲(wèi)妹妹打算，旁人倒說娘不懷好意，有意讓人承受那母女分離之苦?！?

慕輕晚一怔，雖然她並不明白爲(wèi)何鳳止歌會在這時候提出這個建議，但她從來對女兒都是千依百順的，當(dāng)然不會爲(wèi)了這點事而拒絕她，聞言便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認(rèn)可。

鳳鳴舞同樣奇怪，雖然不知道鳳止歌爲(wèi)什麼會出言“幫”她，但她左想右想，也只不過得出一個鳳止歌這是在向她示弱的結(jié)論來，一時間心中喜悅的同時仍不忘向鳳止歌投以一個示威的眼神。

只要她見到娘，慕輕晚和鳳止歌還能對她怎麼樣？

不過，她顯然不知道，如今的威遠侯府，是真正的已經(jīng)變天了。

鳳止歌的下一句話，便成功讓鳳鳴舞僵硬了面上的笑容。

“如今夫人本就在抱病休養(yǎng)，既然妹妹孝順想要去澄明堂裡侍疾，我們當(dāng)然不會阻攔妹妹盡孝?！?

鳳止歌微微一笑，看起來雖有些清冷疏離，卻是無害。

“只是，夫人病了需要靜養(yǎng)，澄明堂裡裡外外那麼多丫鬟婆子，難免會擾到夫人的清靜，不如，就把澄明堂裡伺候的人都遣出來吧，也正好，有了妹妹的體貼陪伴，想必夫人在靜養(yǎng)時，也必定不會感到孤單……”(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