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有個講究,煮沸了一鍋水後,要等到鞭炮聲響起的那一刻,再將餃子放進(jìn)去。方纔陳嫂已經(jīng)過來瞧了一眼,只見鳳瑤睡著,不好點鞭炮,便遲了一遲。
鳳瑤微微動了動,只覺被窩裡格外暖和,竟是十分不想起,將臉頰貼在慕容鈺的身上,閉上眼睛又要懶睡。
慕容鈺心下一片柔軟,擡頭往仍舊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說道:“東屋裡的都起了,一會兒她們闖進(jìn)來,見到你還懶睡著,你可不要羞著了?”
鳳瑤聽到這裡,只好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起了。那幾個丫頭,如今是愈發(fā)大膽了,一個個活潑得跟猴子似的。雖說花蕊文靜些,可是花芯和花露的壞點子有一大半都是她在後頭支招兒,真正是個壞的。
若是叫她們瞧見她懶著,該不知想出多少譏誚話兒,來羞她了。士可殺,不可羞。鳳瑤咬牙離了溫暖的被窩,低頭看見慕容鈺的臉龐被燭火映著,如玉一般溫潤,不由彎腰在他的臉頰上咬了一口,方覺泄憤。
慕容鈺被她咬得眼底一暗,待聽見院子裡響起了一陣陣腳步聲,才按下那股衝動,也從牀上起了。
鳳瑤轉(zhuǎn)頭只見豆豆躺在牀上,小嘴兒微微張著,睡得正酣,不由得輕笑一聲,一條腿曲跪在牀上,伸出手捏住他的小鼻子。
不久,豆豆被憋醒了,睜開眼睛看著鳳瑤,茫然地道:“孃親?”
“該起了,吃餃子。”鳳瑤拍了拍他的小臉兒,叫他清醒一點。
豆豆隱約記得昨晚上似乎說過,今天要起很早。似乎還跟花露姐姐打過賭,誰起晚了便吃兩碗餃子。想到這裡,一下子醒了,猛地坐起來,擡頭朝外頭看去:“孃親,花露姐姐起了嗎?”
鳳瑤搖頭:“孃親不知道,孃親也才起呢?!?
“孃親,我也要起?!倍苟挂宦?,連忙掀開被子坐好,一邊從牀腳摸過棉襖穿上,一邊指揮著鳳瑤幫他穿褲子。很快,便穿戴齊整,跳下地穿了鞋子,興沖沖地往外面跑去。
如此伶俐痛快的模樣,倒叫鳳瑤有些羞愧,虧她還是大人呢,竟然比不得一個孩子勤快。剛下了地,擡眼便瞥到慕容鈺似笑非笑的眼神,面上有些掛不住,輕哼一聲扭頭打開簾子走了出去。
天雖然還沒亮,然而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仍舊亮著,外加各屋裡無一例外都燃著燈,在雪色的反射下,倒是靜謐而光亮。
檐下與臺階下的雪都被掃去了,鳳瑤一步步走進(jìn)院子裡,但覺腳下的雪層比昨晚又厚實了許多,不由挑了挑眉,看來昨晚似乎又下了起來
。這倒是好事,都說瑞雪兆豐年,想必明年的田裡必有個好收成。
鳳瑤走到廚房裡,對陳嫂說了一聲,然後燃了一根香,往院子裡的小樹上掛著的鞭炮走去。纔剛要點著捻子,忽然聽到東屋裡響起一聲女孩子的尖叫,不由得偏頭看去。
只聽花露懊惱的聲音響起:“臭小子,你等著瞧,居然敢把雪沫子堆我臉上,你等我起了,看我不收拾你?”
原來,昨晚三花與鳳瑤打牌,睡得晚了些,這時便沒起來。恰巧花露與豆豆有約定,故而豆豆見花露還沒起,推門便進(jìn)去了。瞅準(zhǔn)花露的牀溜了過去,將團(tuán)好的一團(tuán)雪,一點點捏碎了灑在花露的臉上。
花露豈有不惱的道理?便是鳳瑤見了,也不由得搖頭,豆豆這小子,愈發(fā)欠揍了。因而也不管,收回視線將鞭炮的捻子點著了,便連忙往後退去。
只見鞭炮梢一點即著,隨即“噼裡啪啦”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鳳瑤捂著雙耳,站在檐下,瞧著熱鬧又喜慶的新的一年。
廚房裡,陳嫂早就端著篦子等著了,待鞭炮聲一響起,便將一篦子的胖乎乎的餃子全都倒進(jìn)鍋裡。此時,三花也起來了。卻是昨晚亮了一晚上的燈,她們也沒打算睡沉,便和衣而睡,此刻掀了被子就能起。
花露剛一出門,便四下轉(zhuǎn)動視線尋找家裡最小的那個小人兒。不久,便找到躲在門邊上的賊笑兮兮的豆豆,掐腰“哈”了一聲,便攆過來要揍他。
豆豆被追得滿院子亂跑,口中吱吱嗷嗷地叫著,先時還被鞭炮聲蓋著,等到鞭炮聲止了,滿院子裡都是他獨有的孩童稚嫩聲音。兩人笑鬧著,鳳瑤和花芯、花蕊便只是站在旁邊笑吟吟地看著。
不多時,餃子便出鍋了,一家人全都停了手頭的事,又坐在正屋裡,一人一碗餃子吃了起來。
餃子是素餡兒的,有白菜粉條的,有韭菜雞蛋的,取得是一年到頭素素靜靜的,沒有煩心事。又一人分了兩隻雞蛋,取得是一家人團(tuán)團(tuán)圓圓,圓圓滿滿之意。
待吃過之後,天已經(jīng)漸漸亮了。豆豆和花露是最有精神的,提了一捆煙花炮竹,拎著到街上放去了。無跡和蜻蜓都跟著去了,免得街上人多,豆豆與花露或有個什麼閃失。
至於陳嫂和魏嫂,因著一晚上沒睡,此時又沒事了,便收拾了碗筷回屋休息了?;ㄐ九c花蕊也回屋補覺了,熄了燈,拉了窗簾,***睡下了。鳳瑤倒並不困,想著無事,因而便想著要不要做些什麼。
“今日是初一,按習(xí)俗是不能做活的。”慕容鈺按住了她道。
一年之初,倘若做活的話,不是個好兆頭,彷彿竟意味著這一年不得歇息。鳳瑤聽了,不由好笑地道:“鈺王爺也信這個麼?”
慕容鈺握著她的手,只是道:“你當(dāng)真想做事,不如與我一起做些有趣的事?”
鳳瑤聽得紅了臉,啐他一口道:“你還能不能想些別的事?滿腦子裡都是這件事呢?羞不羞呢?”
“爲(wèi)夫正值年輕力壯,瑤兒該體諒爲(wèi)夫纔是
?!蹦饺葩曇槐菊?jīng)地道。
鳳瑤嗤笑一聲,掙開了手,且不理他。吹熄了屋裡的燈,頓覺室內(nèi)光線暗淡了一些。再擡頭瞧屋外,只見天色漸漸亮了,但是還不到大亮。眼皮子又有些發(fā)沉,不由得便往牀上走去。
“四下鄰里都在放鞭炮,瑤兒睡的著?”慕容鈺只見鳳瑤蹬掉鞋子滾入牀裡,窈窕柔媚的身軀帶著十足的慵懶,心裡直是自豪。這樣天然去雕飾的美人,竟是他的女人。
鳳瑤沾到柔軟的牀鋪,只覺眼皮更沉了,咕噥一聲只道:“睡的著?!闭f著,便將臉孔往枕頭裡一塞,很快就睡著了。
慕容鈺暗暗嘆息一聲,走到牀邊坐下,也褪去鞋子和外套,來到鳳瑤身邊躺下:“我抱著你睡?!?
鳳瑤模模糊糊中聽到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捱過來,任他抱了自己,扭動幾下尋了個舒適的位置,沉沉睡去了。慕容鈺低頭瞧著她眼底的烏青,不由十分心疼,因而運起內(nèi)勁令掌心發(fā)熱,而後覆在鳳瑤的眼睛上,緩緩揉動起來。
接近年關(guān)的時候,鳳瑤格外忙,沒日沒夜地趕圖,手裡累積了也不知多少廢稿,就連成稿都有磚頭似的厚厚一摞。她卻唯恐不夠,絞盡腦汁日夜構(gòu)圖,竟是拿命去拼那桂冠。
慕容鈺知道這是她的心願,且她的性子極是執(zhí)拗,因而勸是勸不住的,便只是叫陳嫂熬了許多滋補的湯,每日送給她喝。
饒是如此,鳳瑤還是累得狠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抱起來的時候,也不如從前那般綿軟了。
這一覺,鳳瑤直是睡到了晌午頂上,才終於饜足地睜開眼睛。待坐起來一看,只見慕容鈺就在旁邊靠著牀頭倚著,自己似乎枕在他的腿上,睡了一整個晌午。
“腿麻了沒有?”鳳瑤說不出肉麻的話,便只是殷勤地捏了捏他的腿。
慕容鈺淺笑著享受她的殷勤,卻不告訴她,他的腿是早就麻了,被她這樣一捏,簡直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咬,好不難受。
“午飯已經(jīng)做好了,起來吃吧?!蹦饺葩暤鹊酵炔垦毫魍ǎ阆崎_被子下牀,“對了,豆豆從外面撿回來一個小童?!?
鳳瑤一呆:“撿回來一個什麼?”
“豆豆在外面放鞭炮的時候,見到一個小童餓暈在雪地裡,便跟花露一起抱回家來。已經(jīng)吃了東西,在陳嫂的屋裡睡著了?!蹦饺葩暣鸬?。
鳳瑤再沒料到,醒來後會遇見這樣的事,連忙下牀道:“我去瞧瞧?!?
待出了門,迎頭便遇見陳嫂,只見陳嫂笑道:“夫人可算起了?擺飯嗎?”
“好?!兵P瑤點了點頭,然後往西屋裡陳嫂與魏嫂住的屋裡走去。但見牀上鼓起了小小一團(tuán),魏嫂坐在旁邊,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
“魏嫂?這個孩子怎樣了?”鳳瑤走近了,小聲問道。
魏嫂才驚醒過來,連忙起身,低聲說道:“小公子和花露姑娘將他抱回來的時候,已不知餓了幾天,竟是暈過去了。我和陳嫂餵了他一些清粥和紅糖水,他吃了一些,便又睡過去了?!?
鳳瑤點了點頭,走近牀邊看向睡著的那小童。但見一張小臉瘦得顴骨都凸出來了,臉上一塊塊烏青,露出來的脖子上,又有一塊塊新的舊的傷痕。瞧著年紀(jì)並不大,也不過是四五歲的樣子,此時哪怕睡著了,仍舊是抿著嘴脣,極爲(wèi)倔強的樣子。
“這孩子吃了許多苦頭,也不知多少時日沒有洗澡了,方纔我擰了手巾給他擦了臉和手,身上還沒有擦?!蔽荷┮誀?wèi)鳳瑤盯著小童的脖子看,是在看他脖子根上露出來的老泥,便連忙解釋道。
鳳瑤點了點頭,說道:“等這孩子醒了,問一問他爲(wèi)何流落至此,可否還有家人。若是有,便送他回家。若是沒有,咱們家也不缺這一口飯吃,只當(dāng)是自家孩子養(yǎng)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