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後,由莫安澤安排,夏瑾終於去醫院與莫泰鬆正式會面。?原本葉蔚藍是要陪同過來的,但是葉蔚藍不小心感冒了,只能作罷。
偌大的病房,只有一個孱弱老人躺在白色病牀上,他的口鼻上還戴著呼吸罩,一旁的監測儀發出單調的“滴滴”聲。他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可是待夏瑾走近,莫泰鬆馬上睜開了眼,定定看著她。
“你……來了。”蒼老的聲音,如砂磨在石頭上,乾澀的很。
夏瑾見到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莫泰鬆,感到難受不已。她是恨他的,因爲如果不是他的留情,陶江玉不會過得那麼痛苦,甚至在人們的唾罵不屑中死去。可是,如果不是他們的孩子死於產房,那麼也就沒有今天她的一切經歷。
夏瑾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這個從未見過面的老人。
再有錢,到頭來逃不過生老病死。莫安澤說,他的二叔從沒有放下過陶江玉,在他退休之後,他一刻不停地在尋找著陶江玉,生要見人,死要見墳。可以說,莫泰鬆是在極度的抑鬱中被病纏身,過得並不好。在得知他們的女兒已經夭折後,莫泰鬆第一次發病,然後身體每況愈下,幾年下來,他的身體已經基本被掏空。他這般,也許是要急著與陶江玉在另一個世界見面了吧……
“我是夏瑾,陶江玉是我的養母。”夏瑾上前淡淡道。
莫泰鬆點了點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目光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忽然渾濁眼淚從眼眶裡流出,顫抖著聲音道:“我對不起她……”
夏瑾垂了眼眸,忍住眼底的酸澀,捏緊了拳。
“爲什麼你沒有早點找到她,你是她的男人,爲什麼你不保護她!”夏瑾終於哭叫了出來,陶江玉到死都沒有喊出的委屈在此刻全部發泄出來。“她不是插入你們婚姻的第三者啊,她那麼愛你,爲什麼你不能爲她放棄你的所有!”
“你知不知道,因爲你,我的媽媽到現在墓碑上都不能立字!她沒有家了,因爲你,她被我外公外婆趕出了家門……”
莫泰鬆手劇烈震動起來,呼吸也急促,大口大口喘息著,艱難吐出:“什麼!她……”他的手擡起來像是要抓住什麼,最後緩緩落了下來,“我該要怎麼做才能補償她?”
夏瑾看著這個頹唐的老人,他側著身體,眼睛空洞的看著地面,身上有著濃濃的哀傷。
“如果你現在還是以愛她的名義要見她的話,那麼,請莫先生拿出你作爲一個男人的義務吧,讓她魂有依歸。我的母親這輩子從沒有說過她的願望,但我知道,她還是想要回到你的身邊。就算你們陰陽相隔,也請你滿足她的願望吧。”夏瑾擡手狠狠擦了一把眼淚,盯著莫泰鬆道。
爲陶江玉討回公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她成爲名正言順的莫太太。當年她因爲什麼而死,就要因什麼而洗刷冤屈。
“什麼?夏瑾,這麼做恐怕不大好辦。”陪同前來的齊譽皺了眉,忍不住出聲道。他沒料到夏瑾前來,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如果給了陶江玉名分,那麼何詠蓮能善罷甘休嗎?這之中,還牽連到將來莫泰鬆的身後事。
“死者已矣,再做這些還有意義嗎?”莫安澤也覺得奇怪。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生前受了再大的屈辱,死後還是成爲了一把泥土,還有什麼感覺?況且時間過了這麼久,做再多也不過是過個場。再說要給陶江玉名分,何詠蓮那肯定會大吵大鬧。
瞭解夏瑾想法的只有沈逸琿了。在經歷過夏瑾之後,他看明白了許多。有名無分,對女人的名譽來說,始終是最大的傷害,不管在哪個年代,“人言可畏”四個字,足以逼死一個人。如果不是那四個字,陶江玉也不會不堪忍受,逼得要選擇跳樓來逃避世人唾沫。夏瑾面對記者逼問的時候,也不會擡不起頭。
“不,這麼做,纔是最有意義的,不然夏瑾也不會來看莫叔叔了。”沈逸琿道,“‘清白’兩個字,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是同樣重要的。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靈魂之說,但她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那些還記得她的人的記憶裡。如果不還給她一個公道,她永遠都以是第三者的身份存在別人的記憶裡。對死者,我們同樣要給以尊重。”
“沒錯……我是應該給她名分的……”莫泰鬆低聲道,他無力坐在牀頭,一臉灰寂,“我欠了他那麼多年,早該給她了。她在那邊等我,我的孩子也在那邊等我……我要是沒有擔起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我拿什麼面目去見她?”
這時,門“砰”地一聲被人重重打開,接著是高跟鞋重重叩在地板上的聲音。何詠蓮怒氣衝衝道:“休想!莫泰鬆,你要給她立碑,那我算什麼!難道我是破壞婚姻的小三嗎?我纔是正室!”
“什麼小三正室,你頂多就是鵲巢鳩佔的老三。”莫安澤一直不待見這位“二嬸”,他摸摸鼻子,小聲嘀咕。
盛怒中的何詠蓮聽見莫安澤的小聲嘀咕,氣上加氣,對著他大吼:“現在我纔是你的二嬸,那個女人早已經死了!連骨灰盒子都該腐爛了!”她重重躲著腳,齊譽真擔心這地板不夠結實,會被她踩出個窟窿來。她這麼的大的年紀,還能保有這個體力,顯然是日子過的很舒服。
“莫泰鬆,我死都不會讓你給她立碑的!”何詠蓮轉過身子,對著莫泰鬆接著叫喊。
“你不需要去死,我會跟你離婚的。”莫泰鬆擡起眼皮,只看了她一眼然後便盯著窗臺上的金魚缸。魚缸裡,兩條金魚在裡面沿著玻璃轉圈圈的遊著,似在追逐嬉戲。“我早就該那麼做了……”如果不是他以困住她的一生作爲報復,這場糾葛就不會牽扯那麼多的人進來。
何詠蓮聽見“離婚”兩個字,像是貓被踩到了尾巴,聲音近乎刺耳:“你爲了她要跟我離婚?莫泰鬆,你是病得腦子壞了?我在你的身邊這麼多年,到死了,你要去她的身邊,丟下我一個人?”
莫泰鬆說完要離婚的話後,就再也不開口了,任由何詠蓮在那叫罵,到後來,莫安澤再沒耐心聽下去了,打斷了她。
“二嬸,你跟二叔之間並沒有什麼感情,何不惡聚好散呢?你做莫太太風光了這麼多年,莫家並沒有虧待你。二叔對你做過的事情,一直都看在眼裡。再這麼下去,恐怕對你只是難堪。”
“你!”何詠蓮閉了嘴,莫泰鬆對她所作所爲一直都瞭如指掌?不可能的,他一直在忙著找那個踐人,不會在意她做過什麼的。她遊移著眼,看向莫泰鬆,一下子叫罵不出來了。
“二嬸,我雖然管理著這家醫院,但藥廠的事情,我並不是一無所知,二叔就更清楚了。雖然二叔立了遺囑,但以你這些年在藥廠撈到的好處,足夠你跟阿源生活了。如果你再這麼鬧下去,我可以替二叔下決定,追究你這幾年做過的事。二嬸,我勸你還是見好就收吧,趁還沒有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何詠蓮母子在藥廠並沒有股份,但仗著是莫太太的身份,跟藥廠其他幾個董事狼狽爲殲,私自侵吞公款,這一筆筆賬都拿捏在莫泰宋的手裡。再加上莫源的身世問題,要說離婚也沒那麼難。不過怕的就是她牛皮糖的撒潑,實在是煩人。
“好啊,莫泰鬆,原來這幾年,你一直都調查我,在這等著我是嗎?我辛辛苦苦在你們莫家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麼對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你就這麼一腳將我踢了?”何詠蓮硬的不成改爲了眼淚攻勢,眼珠子說落下就落下,堪比晴天忽下暴雨。
“二嬸,看你身上著裝,再看你的皮膚,看你也沒怎麼吃過大苦,不然也不會年紀一把還保持的這麼好。再對比我二叔,你究竟爲公司出過什麼力?想方設法從中撈錢嗎?那倒是難爲你了,二叔一直防你防得緊。不然,你也不需要跟人合作了。”
莫安澤涼涼的話一下子將何詠蓮的痛哭流涕給堵住了,她塗著眼影的眼睛被眼淚沖刷,臉上糊了一大坨,難看的緊,莫安澤不忍直視,側過頭去說話。
他最煩女人沒本事爲自己爭取還哭哭啼啼的,跟他的小白差得不是一個兩個等級。一身名牌包裝,也包不住她皮下的骯髒醜陋。她要沒皮沒臉地在著撒潑,也別怪他揭了她的面子,順便撕了她的裡子。
“這麼多年,我也沒看出你對我二叔有什麼真心。如果你真是一心愛他,二叔也能感覺到你的真誠,可是你都做了什麼?難怪二叔那麼多年都沒爲你動心過。現在二叔病了,你有來親自照顧他嗎?你的好兒子現在在哪個女明星的牀上?”
“這會兒你倒是盯他盯得緊了,你有什麼用意?想叫我二叔改變主意,重新立遺囑嗎?”
莫安澤步步緊逼,何詠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的目的都被他揭穿,什麼夫妻深情,都是一句嘴上空話。
在一旁一直看著他們打嘴仗的夏瑾聽得頭痛,原本她已經得到莫泰鬆的應承該要馬上走的,可是後來何詠蓮戲劇性地來到,將原來計劃打亂。她緊緊盯著花了臉的何詠蓮,腦海中閃過一張臉。
她的記性一向比較好,對於害死陶江玉的人,更是記得清楚。陶江玉的死相她記得深切,但是逼得她跳樓的元兇她一樣記得清晰。
何詠蓮實在不該將這張臉皮保養的那麼好,使得她一下子將這張臉跟二十年前的那張臉重合。
“是你!”夏瑾上前,一把拉住何詠蓮節節退後的腳步,將她拽到眼前,目光惡狠狠的,恨不得在她身上鑽出幾個洞來。
“你又是誰?”何詠蓮一把揮開夏瑾的手,整了下自己的衣服。夏瑾穿著普通,在何詠蓮的邏輯思維中,下等人是不配碰到她,跟她說話的。
“我?我不就報紙上的那個女人,陶江玉的女兒。”
何詠蓮動作一頓,瞪眼看向夏瑾。“你是那個踐人的女兒?”
“我媽媽比你高貴多了,殺人兇手!”
一直對他們的爭吵充耳不聞的莫泰鬆聽見“殺人兇手”四個字,驟然擡起頭看向夏瑾。“夏小姐,你說什麼?”他看向何詠蓮,眼中有著深深的震驚。
“就是她,突然來到我們所在的鄉下,到處散佈我媽是破壞她家庭的第三者,讓我媽被人指著鼻子罵。不知檢點不要臉,勾/引別人的丈夫,狐貍精……無論走到哪裡……沒有人跟她說話,我們要買東西都買不到,因爲別人不肯賣給她……我們被外公家趕出來,我被學校停課差點退學……”夏瑾講到痛處,哭了出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讓她記憶猶新。
那時候她已經懂事,她一直以爲自己的父親死了,她只不過是單身家庭的孩子,可是,她竟然是別人的私生子。曾經,連她也怨過她的母親。終於在一個晚上,陶江玉強行進入她的房間,跟她說起她痛苦無奈的愛情,她不是介入別人,而是退出成全。
而她,也不是人們嘴裡說的私生女,只是一個可憐孤兒。小小的她,從那個晚上知道了她的母親,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母女兩個抱著痛哭了一個晚上。
可是,她不知道那個到處中她母親的女人會再次來到,她也不知道何詠蓮跟陶江玉說過什麼。她站在老樓的樓底下,然後看到她的母親像是斷線的風箏從上面落下,脆弱的身軀被鮮血印染……
那時圍上來看的人多,卻沒有人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在人羣裡嚇呆的她看到樓道里走出了何詠蓮,她衣著光鮮,嘴角噙著冷漠的笑。
“我媽,她不是自盡死的,是不是你推她下去的?”夏瑾突然厲聲道。
“你胡說什麼。”何詠蓮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是後來跟她約到樓上天臺去談判,但是我只是叫她本分點,別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她兀自揚起下巴,故作鎮定。
“我後來才知道她跳樓死了。那時候我從樓上下來,只看到前面圍著一羣人,我又不是愛看熱鬧的人,何況都是一羣鄉巴佬……我哪知道她會不堪刺激,自己尋死啊。你媽死了,只能說她心理承受能力不好,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給我住口!”莫泰鬆突然爆吼一聲,然後劇烈喘息,掙扎著要從牀上起來。“原來是你,是你害死了江玉!”
“不是我,爲什麼是我!她破壞我的婚姻,難道我去討回公道都不可以嗎?我叫她離遠點,不要叫你找到她而已!誰叫你那時候心心念念想著她,還要跟她重修舊好!”
“啪”一下,夏瑾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手上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她紅著眼眶,氣到渾身發抖,也不管她是不是長輩了。
“她跟莫叔本來就是一對,你有什麼資格拆散別人?做人這麼自私,你會有報應的!”
何詠蓮不敢置信地捂著臉,馬上要揮手打回去,嘴裡叫嚷著:“死丫頭,你敢打我,你那踐人媽都沒敢跟我動手!”
不過她要落下的手被齊譽制住,狠狠甩了開來,將她甩跌坐了地上。
“好啊,你們仗著人多勢衆,欺負我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你們假裝什麼道德?”
“我媽究竟是不是自殺,你自己心裡清楚。她被人那麼指著罵的時候都沒有想過會自殺,怎麼會突然要跳樓?她說過,她不會拋下我。就算不是你推她下樓,也是你逼得她跳樓,罪名一樣!這麼多年,你難道不會心裡不安嗎?”夏瑾逼進她,居高臨下俯視她。
“呵,笑話,她心裡有鬼纔會想到用死來解脫,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況且,你媽已經死了二十年了,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又有什麼關係?我逼死她,還是她自己心虛跳樓,什麼都已經過法律追溯期了,你能拿我怎麼樣?”何詠蓮破罐子破摔,撐著地板自己站了起來,嘴角再次噙著那個冷笑。
“安澤,去請律師,爲我辦兩件事。第一,準備好離婚協議書,我不會留給她一個子兒。第二,把我之前收起來的證據給警方,我要起訴她們母子。”莫泰鬆撐著柺杖一步一步走到何詠蓮的面前,蒼老的臉上滿是恨意。對這個女人,他已經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莫叔,恐怕還不至吧。蔚藍跟我商量過,她還欠陶桑妮一條命,警方那邊已經有點眉目了。”齊譽站了出來,對著何詠蓮再上打擊,“陶江玉的死已經過了法律追溯期,但是陶桑妮還沒有,天網恢恢,你千方百計得到的,其實什麼也沒抓住啊。”
何詠蓮的冷笑僵在了臉上,眼睛瞪到幾乎要撐破眼眶,怎麼會這樣!
……分割線……
這一章將莫家跟夏瑾的恩怨了了,夏瑾的身世謎題將要由此揭開。莫太太再次印證了名言“人不作就不會死”!像不像現代版的雪姨?
然後,小莫跟小白拉出來溜溜的葷菜看來要往後挪挪,親們莫急,再等等,會找一個合適時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