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距離賈老闆回來的日期越來越近，雲(yún)中書的心裡開始激動起來，他已經(jīng)跑了好些家富戶預(yù)報自己店裡將進大批好紙，言明只要貨一到，就立馬送到各家供欣賞挑選，並提供了一個很優(yōu)惠的價格。
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願意購買，那麼不出兩個月，這批貨就能賺個對本，到那時再去進一些上好的硯臺、毛筆、煙墨，不愁雲(yún)家的店鋪恢復(fù)不了元氣。
雲(yún)中書打著如意算盤，想著自己在卜家人面前可一直要繃住了，千萬不能泄氣。
這天，雲(yún)中書正和麻掌櫃一道，清點著靴帽店裡的貨品，商量著下一批貨要進些什麼，就聽外面有人喊：“雲(yún)官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雲(yún)中書從屋裡匆匆出來，面前連滾帶爬跑進來一個漢子，他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家紙筆店跟隨賈掌櫃去進貨的一個夥計，只見那人跑得滿頭大汗，直喘粗氣：“雲(yún)……官人，不好了……賈掌櫃他不好了……”
雲(yún)中書聽不出眉目來，便瞪起眼睛喝道：“什麼不好了？”
那人支著兩手，連喘幾口氣方道：“我們在回楚州的途中，遇上了水匪，賈掌櫃被他們給打傷了，現(xiàn)在還住在南良縣的一個客棧裡，他叫我來告訴你一聲，他怕是不行了，說是對不住官人你了。”
“那批紙怎麼樣？”
“水匪看見只有紙，沒別的東西，就放了把火，連紙帶船全燒了……”
“什麼？”雲(yún)中書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而他自己根本沒有察覺。
“賈掌櫃見他們要放火，就上前阻攔，結(jié)果被打了一頓，最後被扔到了水裡，還好有一個船夥跳進水裡把他救了起來，他昏迷了兩天才醒來，我們幾個被拋在一條小舢板上，眼睜睜看著大火把船和紙全燒了……”
那夥計說著，不禁哭了起來：“賈掌櫃叫我來給你送個信，說是臨死前想見你一面。”
雲(yún)中書一想，賈掌櫃只有一兒一女，兒子幾年前因病去世了，女兒早已出嫁，家中只有老弱，所以能託付的大概只有自己了，於是也顧不上回家，跟麻掌櫃拿了些銀子，讓他給雲(yún)府和賈家送個信，自己跟著那夥計就直奔南良縣。
賈掌櫃受的傷很重，加之又溺水多時，可能是心裡要等到雲(yún)中書來交待後事，所以一直強撐著，因爲等到雲(yún)中書趕到時，他躺在牀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雲(yún)中書見狀心中惻然，這個賈掌櫃脾氣最好，跟自己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爭執(zhí)，算是一個比較聽話的下屬了。
他附在賈掌櫃耳邊說：“賈掌櫃，賈掌櫃，我來了。”
賈掌櫃睜開無神的雙眼，無力地說：“雲(yún)官人，我賈某就等你來……跟你交待一下我的身後事……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垂髫幼孫，兒子早逝，所以我死後……我家人就請雲(yún)官人你代爲照顧……雖然這個太爲難你，可我也沒有法子……”
雲(yún)中書忙道：“賈掌櫃，我答應(yīng)你，你儘快好起來，我馬上安排人把你送回楚州，好生養(yǎng)病。”
話音未落，只見賈掌櫃臉上微露笑容，嚥下最後一口氣。
雲(yún)中書來不及多想，只能立即安排運送賈掌櫃的靈柩回楚州等各項事宜。
這一來一去，就用了七八天，等賈掌櫃的後事安排好，家
人安頓好以後，雲(yún)中書瘦了一大圈，一方面是累的，一方面是急的。
紙筆店這回也算完了，現(xiàn)在看來，就只能指望婁大有他們進貨回來了。
卜玉英見丈夫急得人瘦了一圈，嘴上起了一圈燎泡，不由暗暗著急，但她知道勸丈夫去找自己大哥幫忙他絕對不願意，於是偷偷瞞著雲(yún)中書前去找卜小官人。
卜小官人有錢是因爲他經(jīng)營著楚州最大的米行。
卜小官人見久未見面的妹子突然上門拜訪，心裡早就知道她定是爲了丈夫的生意上的事而來，故意只講家中瑣事，不談生意之事。
卜玉英忍住急躁的心情跟大哥講了一陣話，最後終於按捺不住了。
當年未婚時她都敢跟大哥吵架，這時自然也不會客氣：“大哥，明人不說暗話，中書的生意去年到今年一直都很不順，我早就想找你幫忙來了，被中書攔著說是要自己解決，可是看現(xiàn)在他和鋪子的情況，你不出手幫忙是不行的了。”
卜小官人胸有成竹：“那我也明說，雲(yún)中書他一直自恃自己是個讀書人，瞧不起我們卜家做生意的出身，所以勉勉強強管著那幾個鋪子，結(jié)果就管成這個樣子，那是爹爹苦心經(jīng)營起來的生意，就在他手裡這樣毀了。”
“照理說那是你的嫁妝，我也管不到，可是我們兄妹一場，爹爹去世時又交待我要關(guān)照你，所以，我只有一句話，要我?guī)兔Γ须?yún)中書他自己上門來說。”
“中書本來就不好意思見你，你還要叫他親自來求你，這不是爲難他嗎？”
“我就是要殺殺他讀書人的傲氣！看不起我，還想指望我主動幫他，可能嗎？”
“你……”卜玉英氣得跺腳，又不能跟大哥翻臉，只好怏怏地回家去，也不敢跟丈夫說自己已經(jīng)去找過大哥的事。
婁大有按時回來了，也帶回了大批的布料，購入的價格也算公道，但是，與此同時，楚州城裡的各家綢緞店、布莊紛紛上了簇新的貨色，比雲(yún)記的貨色只好不差，價格卻要低上那麼一兩成。
雲(yún)中書見新進的大批布料幾天沒開張，急了，便邀約其他綢緞店、布莊的老闆、掌櫃再到聚華德聚會，想跟大家協(xié)商一下，統(tǒng)一一下布料的價格，別再打價格戰(zhàn)了。
酒菜陸陸續(xù)續(xù)上了來，雲(yún)中書邀約的客人卻寥寥無幾，只來了三個，他忍住心裡的煩躁，強笑道：“來來來，我們先喝著，慢慢談著等他們。”
喝了幾杯，雲(yún)中書看看冷清的酒席：“我說，同是經(jīng)營布帛衣料的，大家夥兒可不能只顧著自己吧，你們家的貨價格統(tǒng)統(tǒng)比我的低得多，叫我怎麼做生意？”
席上一個童掌櫃，是個秀才出身，跟雲(yún)中書平時比較有共同語言，這時看看雲(yún)中書，又看看另外兩個人，說：“雲(yún)兄，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他們好幾家約著跟大福的藍老闆談成了一筆交易，所以進貨的價格低，售價自然也低了。”
“什麼？跟大福談交易？什麼時候？”
“就是在上月的月末。”
“我怎麼不知道……”雲(yún)中書突然想起來了，那時自己正忙著趕去南良縣處理賈掌櫃的後事呢。
“那他們談成了什麼生意？”
“不知誰給牽的線，大福說是能給大家提供各種布料，價格又
優(yōu)惠，還不用自己跑到各地去進貨，這樣的好事誰不願意。”說到這裡，童掌櫃頓了一下，小聲補充說：“我們也都直接到大福進貨了，而且大福給每家提供的貨色不盡相同，所以各賣各的，互相也不衝突。”
他看見雲(yún)中書的臉色難看，急忙補充說：“大福的藍掌櫃爲人不錯，不如雲(yún)兄你也去找他談?wù)劙桑隙ㄒ部梢韵裎覀円粯印Ｒ唬蚁热湍阏f說？”
雲(yún)中書搖著頭，心裡苦澀到極點，原來外甥早就做好了局，就算當時沒有賈掌櫃那樁事，肯定也會有別的事讓自己無暇顧及其他布莊與大福的聯(lián)手。
他不再說話，舉起杯把一杯酒灌進喉嚨，起身就走，把童掌櫃等人丟在酒桌上。
“他就是要我低頭向他求饒，我偏不！”雲(yún)中書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往家裡走。
這些天卜玉英見丈夫整天呆在綢緞店裡，還以爲店裡生意不錯，這天就往店裡來，結(jié)果一進店門，見布料堆積如山，丈夫不見蹤影，夥計們正爬在櫃檯上打瞌睡，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回家來等候丈夫。
她見到的就是雲(yún)中書喝醉了酒回來的模樣。
卜玉英又心疼又生氣，這種時候，怎麼還喝成這個樣子？他急忙叫廚房去做醒酒湯，又侍候著丈夫先躺下。
見丈夫一直閉著眼睛，卻不像喝得很醉時的樣子，卜玉英心疼道：“中書，別再顧面子了，就向我大哥低個頭，請他幫個忙。”
“不去。”卜玉英一聽丈夫的回答挺清醒，於是又規(guī)勸道：“中書，我前幾天去找過大哥了，他說只要你親自上門找他，他就答應(yīng)幫我們。”
“什麼？你去求他了？”雲(yún)中書瞪大眼睛坐了起來。
“自己大哥，就算是求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們卜家的人就是瞧我不起，我?guī)致镞€要去求他？”
“誰瞧不起你了？你，把話說清楚！”
雲(yún)中書的壓抑終於迸發(fā)了：“從我倆一成親，你家的人就瞧不起我！連你，你也瞧不起我！”
卜玉英想想自己成親前後的確也有瞧不起丈夫的時候，便沒有出聲，雲(yún)中書把這當成了默認，愈發(fā)氣憤：“你們不就是嫌我雲(yún)家給的聘禮少麼？自從咱倆成了親，我爲這個家做牛做馬，連自己的親姐姐也顧不上管了，你們還嫌我做得不好，面上、背地裡不知笑話過我多少次，你以爲我不知道？”
卜玉英聽丈夫說得過分，把他不管大姑子的責(zé)任都賴到自己頭上，也不依了：“胡說！你姐姐是你自己說不管的，而且，沒有我?guī)淼募迠y，你現(xiàn)在能過這麼好的日子？”
兩口子吵得不可開交，連平日裡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都拿上來吵，最後，雲(yún)中書大喝一聲：“你給我滾出去！”
卜玉英愣住了，丈夫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重話，今天這是怎麼了，不但大吵特吵，竟然還叫自己滾，骨子裡潑婦的本色終於流露出來：“雲(yún)中書，該滾的是你吧！你住的是我的房子，吃的是我的米，穿的是我的衣，你有什麼資格叫我滾？”
雲(yún)中書聽了這話，胸中滿是悲憤：“好，我走，從此後，你我再無瓜葛。”
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以示自己不帶走卜家任何東西，甩著袖子走出了雲(yún)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