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桃不是不會游泳,但只限游泳池二十五米一來回那種,還得戴泳鏡,被江水幾個拋翻,便手忙腳亂浮不上來了,隨著意識漸漸渙散,她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便是混沌的江水中,司徒柳焦急的臉龐越來越遠……
熱,好熱,蔣桃渾身汗溼,衣裳貼在身上那種粘膩的觸感弄得她極爲不適,幾度開口都沒有發出聲音。
“姜姑娘?姜姑娘?”
恍惚中,有人把涼涼的毛巾放在了她額頭上,還用溼巾沾著清水擦她的脣。
許久,她逐漸清醒過來,睜開一絲縫隙,卻是王二坐在牀邊捧著水喂她,手上一溼,她側頭,絳桃正用哈著熱氣舔她的手背。
得救了呢!她就知道自己沒那麼容易掛。
蔣桃撐著牀鋪坐起來,只覺渾身痠痛難擋。
“你已經燒了三天了,還是別輕易起牀。”
“沒事,司徒柳呢?”
王二低下頭,沉默了。
蔣桃驀然睜大眼,幾乎是摔倒般跳下牀。
“不可能!我不信!他不會死的!”
王二又沉默了一陣,淡定道。
“姑娘,你想太多了,少爺那種人,天都不收的,我沒說他死了。”
“……”
發現王二其實才是個隱性腹黑!蔣桃一屁股癱坐在地,無力地問。
“那他人呢?”
王二雙手一攤。
“還沒找到。”
蔣桃差點沒昏死過去,不顧身體的虛弱,暴跳起來。
“你還說他沒死!沒死怎麼會找不到!找不到你怎麼知道他沒死!他會不會是已經……已經……”
說著,全身一顫,兩行淚水就掛下來。
“女人,真是麻煩。”
王二表示很無奈。
“雖然沒找到他,但我可以肯定少爺活得好好的,這幾天我在附近打聽消息,都說最近倒是常常見到個神仙樣的陌生公子在鎮上走動,我想那應該就是少爺無誤了。”
蔣桃鬆了口氣,擦掉淚水。
“那我們快去找他!”
王二意味深長地看了蔣桃一眼,欲言又止。
“你確定要去?”
“這不廢話嗎?”
王二嘆了口氣。
“好吧,但是姜姑娘,你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少爺他……可能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什麼意思?”
王二再嘆。
“走吧,見了你就明白了。”
蔣桃再次見到司徒柳,是在萬福鎮的集市上,他正從一家店鋪裡走出來,穿著淺青色的粗布衣裳,發上簪著桃木簪子,樸樸素素的尋常打扮,卻依舊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絕世而獨立。
蔣桃鼻子一酸,掙開王二,衝上去對著他的胸膛就是兩拳。
“你這混蛋!跑到哪裡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柔軟情緒,撲進他懷裡想要將他抱住。
可是沒有成功,司徒柳攔住了她,他雙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往外猛地一推,然後用嫌惡的眼神望著她。
“你認錯人了吧?”
蔣桃一愣,有些反應不能。
“你說什麼?我認錯人?司徒柳,你在開什麼玩笑?”
司徒柳露出不耐的神色,欲說話,卻聽身後一個甜甜的帶著喜悅的女聲傳來。
“葉青!我挑好了,我們走吧!”
一個容色嬌美的女子懷抱一匹布料從店中走出,於是司徒柳沒有再看蔣桃,反而轉過身去接過她手上的布匹,一絲溫柔笑意浮上他的面頰。
“選好了?我看看。”
鮮紅的綢緞繡著暗紋碎花,款式不是最時興的,工藝亦不十分精緻,司徒柳眼中閃過絲心疼。
“委屈你了,碧螺,我們成親,卻連件像樣的嫁衣也不能給你。”
女子幸福地挽住他的胳膊。
“我就喜歡這個。”
蔣桃木然站在那裡看著他們,通身冰涼,迷惑和驚恐在心中翻騰,眼見兩人就要攜手離開,她突然衝上去,死命地拽住司徒柳的袖子。
“司徒柳!你說什麼!你要和她成親?你給我說清楚!”
她的突然出現讓一直沉浸在喜悅中的碧螺嚇了一跳,待看清楚她是誰,她眼神有些躲閃,抓住司徒柳的衣裳低頭往他身後藏去。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蔣桃,她拽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出來。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他會和你在一起?”
碧螺睜著一雙淚漣漣的眼,無措地搖頭。
臂上一痛,蔣桃的手被硬生生扯開,身子被大力甩了出去,若不是王二及時跟上來扶住她,差點摔倒在地。
司徒柳的神色已經從冷淡轉變爲厭惡,他護住身後的碧螺,呵斥道。
“你這瘋女人認錯了人,我已經不和你計較了,你這麼糾纏不休到底想要做什麼?”
瘋女人?
蔣桃茫然無措地看著他,不能置信。
“司徒柳,你是不是撞到頭失憶了?你忘了我們在漢水說過的話了?你說要我和你回江南,你說要我……做你的妻子,難道你全忘了嗎?”
司徒柳冷笑。
“你聽好,我叫做葉青,我的未婚妻叫做碧螺,我從未見過你,你再糾纏,休怪我不客氣了。”
蔣桃呆愣愣看著司徒柳毅然轉身,擁著碧螺離開的背影,猶如魂魄離了竅,路人開始慢慢聚集起來,對她指指點點發出鬨笑,還有幾個頑童圍上來,對她做鬼臉。
“當街搶男人,不要臉!”
四周的聲音通通都遠去了,許久,人羣慢慢散去,她才聽到身旁王二嘆了口氣。
“姜姑娘,你還好吧?”
蔣桃沒有答他,王二又道。
“你別怪少爺,興許他真是撞到頭了。”
蔣桃轉頭看了他一眼。
“可他記得碧螺。”
王二一時語塞,蔣桃自嘲一笑,搖頭。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回去再說。”
王二又嘆,卻沒有再說什麼,司徒柳這個情況,分明不認得他們,但他卻記得碧螺,還認定她是自己的未婚妻,這又不大像失憶,唉,盟主將自己派給少爺差遣,結果少爺先是大穴被封,現在又鬧了這麼個離奇的癥狀,真是讓人難以交差。
而且,萬一姜姑娘不堪打擊淚奔而去,少爺有一天清醒,會不會遷怒自己?
好不容易纔追到手的說……
王二頗頭大,只好又把蔣桃跟得緊些,以免她出走。
正在心煩意亂,王二突然站住腳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到身後一處暗角,將躲在那裡的一個人揪了出來。
“說!爲什麼跟著我們?”
仔細一看,才發現被他揪住的竟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手挎菜籃,平平無奇,不過是個普通百姓,不由愣了。
蔣桃已經奔了過來,看這架勢,也嚇了一跳。
“王大哥,怎麼了?”
“這女人跟了我們一路,也許有詐。”
那個婦人聽聞,連連搖頭。
“這位爺,您可別疑神疑鬼,我是好心想要告訴你們些事,纔跟過來的。”
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奇怪。
“大嫂有什麼事要說?”
那婦人不理王二,只打量著蔣桃,半晌,長長嘆氣。
“姑娘,剛纔那位公子真是你的情郎吧?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沒有撒謊。”
蔣桃心緒翻涌。
“大嫂,你信我?”
那婦人點頭,目中露出一些悽哀神色來。
“我信,因爲我也跟你一樣。二十年前,我夫君到鎮上做買賣,卻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回來,我央了許多人,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卻不肯認我,反而
已經娶了別人,我不甘心啊,因爲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樣對我死心塌地的男人,怎麼會變心呢?後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他變心,而是他中了放蠱囡的蠱了。”
蔣桃驚異。
“大嫂是說……”
那婦人點頭。
“和那公子在一起的女子,定是放蠱囡,我看見他們往西邊去了,往那方向走十里的桃花村,住的全是放蠱囡,那裡的女人到了十八歲,就會到各地去尋心儀的男子,給他下蠱,帶回村子過一輩子。”
說到此,婦人拉住蔣桃的手,搖頭。
“姑娘,忘了他吧,他中了放蠱囡的蠱,沒救了,再也,再也不可能回頭的了。”
桃花村三面環山,地處偏僻,卻端得是綠水青山好風光,村子不過二十來戶人家,家家養蜂,村子背後一望無際的一片桃花林,便是這些蜜蜂的好去處,世面上桃花蜜釀得極少,桃花村卻盛產,然而他們春天裡收下大甕大甕的桃花蜜,卻是不賣的,只有這夏天的野玫瑰、芍藥花蜜纔是主要的經濟來源。
清晨天將亮時,離桃花林最近的那戶人家,碧螺帶著帷帽從屋後的蜂房裡鑽出,將手中的蜜罐放在架子上,這才繞開手上巾帕,洗淨手,到屋裡箱櫃中取出個精巧的小瓶,倒出些許微紅的液體在手心,往自己脖頸處抹均,然後將餘下的全部倒入碗中,摻水用勺子攪開。
做完這些,她方纔換了衣裳,輕手輕腳走進內室,牀上睡著的司徒柳還未醒來,她坐在牀邊端詳了半晌那張漂亮的睡顏,不由伸手去觸。
“公子,再過幾天,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許是面上發癢,司徒柳眉頭微動,慢慢醒了過來,起身捉住她的手。
“怎麼不叫醒我?”
“葉青,你剛好些,再多睡會。”說著,她將桌上的碗起來,遞到他脣邊。
“來,今天的藥我熬好了,你快喝了吧。”
司徒柳點了點頭,低頭將碗中的藥全數飲盡,不知爲何,他喝了這藥總是覺得犯困,加之碧螺身上一股淺淺的桃花香傳來,讓人神智渙散,他於是躺下慢慢合上眼睛。
碧螺坐在他身邊,一直等到他睡著,方纔起身,到院子裡摘菜做早飯。
她被選爲祭品,確實是鎮長的故意爲之,但事實並不是因爲鎮長貪戀她的美色,而是那老人家發現了她的真面目--桃花村的放蠱囡。
這個村子裡的女人,全都是放蠱囡,很早以前,她們就一直隱居在這個閉塞的山腳下,每個女人成年後,都會帶著母親給她的桃花蠱走出大山,到各處去流浪,直到找到中意的男子,便將桃花蠱下在他的食物中,如此多次,這個男人便會忘卻前塵,跟著她們回到桃花村相守一輩子,碧螺的爹、爺爺,都是如此被留住的。
碰到司徒柳,碧螺是幸運的,同時她也知道自己很貪心,她看得出司徒柳絕非常人,那樣高嶺之花般存在的男子,不是普通人輕易能夠擁有的,從一開始,他就對她心存戒備,處處提防,她甚至沒法在他的飯食裡下蠱。
於是她只好兵行險招,趁夜用斧頭劈開船身,翻船之後,她寧死也要跟著司徒柳,就是爲了等待一個機會。
她水性絕好,一直潛在他們附近伺機等候,直到蔣桃被水沖走,司徒柳落單,她才從水下拉住了他的腳踝。
冒死一搏果然值得,昏迷的司徒柳再也無法抵抗她,她救他上岸,趁機給他喂下桃花蠱,柳生葉青,她給他取名葉青,從此,她將擁有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村裡其他女人豔羨的目光讓她感到幸福又光榮。
至於那個姜姑娘和公子的隨從,他們即便能找到他又怎樣,她已經讓他服下桃花蠱,那種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神物,從未失效過,這輩子,他是離不開她了。
想到這裡,碧螺覺得很安心,開開心心地舀了一勺稻米灑向院子餵雞,她和公子的婚期就要近了,她要把這些雞鴨喂肥些,纔好待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