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爺爺見他站在門口不動,示意他進(jìn)來,道,“你不用這樣看你老子。大限已到,天命需歸,我沒什麼害怕的!”
“爸,別說這種話!”季伯誠忙幾步上前,扶住老爺子勸慰。
“哼!”季爺爺輕哼一聲,卻拉住兒子,嘆了口氣,道,“伯誠,你爹這輩子,經(jīng)歷過你母親和你女兒的去世,也算是痛的,都痛過了!如今你們都好好的,我此刻走,總比以後走要好。”
“爸……”季伯誠心中苦痛,剛說出一個字,就被老爺子的手勢攔住了。
“你別說話,聽我說!”老爺子神色陡然嚴(yán)厲冷卻,低沉得道,“我和老滕當(dāng)初爲(wèi)何選了俞家而非百里家,你一直很疑惑。那麼今日我就告訴你其中的道理,別看俞家驕橫跋扈,但其實翻不起多大的浪花,百里家倒是隱忍,但百里家但凡有百里曦雲(yún)在一日,你們就不可以小覷。俞家,是不必太過防範(fàn),有我和老滕的恩情在,他們恐怕一時半刻的不敢如何,但若是讓百里家佔據(jù)了頭籌……”季爺爺嘆了口氣,從身邊摸出一個文件夾交給季伯誠,道,“伯誠,你一輩子都是兢兢業(yè)業(yè),雖然聰明有餘,但絕非計謀之人。舒安長到這麼大,我雖然知道她身處在這種環(huán)境裡,也捨不得把滿腹的計謀教給她,所以日後,你作爲(wèi)父親,必定要想盡辦法保護(hù)住她。這份東西,就是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能拿出來的,目的,不是爲(wèi)你自己,是爲(wèi)舒安!”
季伯誠怎樣聰明,如何能不知文件重要性,立刻點了點頭道,“兒子明白。”
“這東西,”老爺子喘了口氣,沉聲繼續(xù)道,“老滕那兒,都沒有,是我留給你,留給舒安的最後一手,你要妥善保存,我也希望,你儘量不要拿出來,否則,命,留得住,禍害,卻無窮無盡!”
季伯誠聽著,胸中一滯。
在外人看來風(fēng)平浪靜的任命俞家,卻是老爺子和滕老爺子費盡心機才換來的。軍中青黃不接,必定要有人接掌。能夠備選的只有百里家和俞家,可老爺子都看不上眼。前些年,老爺子曾經(jīng)很中意姚家,熟料姚家的候選人竟然意外去世。繼而是滕老爺子看上的易家,卻不料,易家徹底脫離軍中經(jīng)商去了。
滕老爺子徹底失望,乾脆退休,就剩下季老爺子還想拼一拼,看能不能等到個合適的人選。不料病倒後就再也起不來,不得不拉了滕老爺子商量,最終遞上去俞家。任命就此下來。
這場血雨腥風(fēng),背地裡多少纏繞,季伯誠自是明白。
從那以後,老爺子便異常謹(jǐn)慎,也愈發(fā)對他嚴(yán)厲,恐怕就是防著有人拿他來轄制。
“秦明,不錯,慕笙,更是個不錯的孩子!”
老爺子突然開口,季伯誠的思維忙轉(zhuǎn)回來,贊同的點了點頭。
“但是,吳淑屏……”老爺子眼裡掠過輕蔑,末了卻鄭重看著季伯誠,道,“真爲(wèi)了舒安將來考慮,就把你的官做好,否則,舒安早晚要因爲(wèi)你受罪!”
這個,季伯誠明白,吳淑屏是個勢利眼。如今巴結(jié)著他們家,自是看舒安百般好,若是季家敗落,她肯定會想辦法把舒安和秦慕笙打散。
“真到了那一天,你就把東西給了秦慕笙,把舒安託付給秦慕笙!”老爺子卻顯然並不信任季伯誠的爲(wèi)官能力。
季伯誠心中再度一驚,不解的看向老爺子。老爺子的臉色已經(jīng)有些發(fā)灰,像是氣息殆盡,眼睛卻精光熠熠,抓住他的手冷冷的道,“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我舒安一生幸福。秦慕笙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模麑κ姘驳男模h(yuǎn)比舒安對他深刻,他少不了舒安,沒了舒安,他連活都未活的好!所以,記住,到了萬不得已,別理那丫頭,抓住秦慕笙,讓他連逃都逃不了,就是糾纏恩怨,也必須是和我的舒安!”
老爺子說完這句話,一口血吐出,倒在牀上雙目緊閉……
舒安從沒想到,她會和爺爺就這樣生死相隔。
守靈的三天裡,她跪在爺爺?shù)膲炃埃淮未蔚目藿袪敔敗o論季伯誠怎樣想把女兒帶走,她就是不肯走。就連火化,都是在她撕心裂肺的哭聲裡完成的。
秦慕笙自始自終也只是陪著她,蹲在她身邊抱著她讓她哭,沒有勸說,也沒有帶她離開。舒安總是拉著秦慕笙問,“慕笙哥,爺爺爲(wèi)什麼不等等我,他張著嘴,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卻沒來得及說出?”
她記得爺爺下葬的時候,嘴微微張開,像是有千言萬語等著同她說,卻沒有機會說出來。她好像還能聽到爺爺笑著叫她,舒安,舒安,我的舒安……
“舒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爺爺今日等你,明日未必等得了你。他沒說完的話其實只有一句,”舒安瞪大眼睛看向秦慕笙,他溫柔的微笑說,“他想說,我的舒安,要快樂的生活下去。”
舒安怔怔望著秦慕笙,忽而大聲哭出來,撲倒在他懷裡,大聲說著,“我會的,我會的!”哭到暈過去。
季爺爺去世以後,舒安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總惦記著季伯誠生活處的點點滴滴,偶爾看到他皺著眉頭也不像小時候那樣非要問清楚爲(wèi)什麼,反而學(xué)會了默默陪在父親身邊,或者想辦法讓秦慕笙留下陪著爸爸說話,自己乖乖上樓去做功課。
可季伯誠每每看到女兒和秦慕笙在一起,心中卻愈發(fā)沉重,想著那份燙手的資料,想著秦慕笙和女兒的未來。他開始不自覺的幫助秦明,他得給女兒一個好的將來。
正所謂,十六歲花季,十七歲雨季。舒安的十七歲,幾乎都是在陰雨連綿的日子裡度過。
秦明投資失敗,秦氏幾乎破產(chǎn)的消息她還沒來得及知道,秦慕笙就像是人間蒸發(fā)般消失在她的生活裡。
那段時間,季伯誠忙的厲害,幾乎回不了家。舒安幾次去他辦公室給他送飯,都能看到他緊蹙著眉宇坐在辦公室裡沉思。許多次,舒安很想問起秦家的事情,卻屢屢都話到口邊,再多說不出一句。
這時候,滕家卻似乎有意和季家拉開距離。從前總是在家裡做客的滕叔叔有段日子沒來,老爺子則是在季爺爺去世後就乾脆到了B市過避世的生活。滕紹被老爺子要去B市身邊帶著,偶爾纔到C市來。
好在他總算並不避著舒安,也不瞞著她什麼。但,滕紹所能知道的太少了,至於秦慕笙的消息,更是一無所知。他所有能做的不過是傾盡所能幫舒安找找秦慕笙,或者,默默陪在她身邊。
有時候,他就是陪著她,沿著他們小時候玩鬧的湖邊,靜靜的走著,直到彼此疲憊。
舒安的十七歲生日,季伯誠爲(wèi)了補償女兒這段日子爲(wèi)他操心,特地空出一天來給女兒辦了場小小的生日宴。
依照舒安的要求,請來的人不多。易家的兩位公子,姚家的一位姐姐,還有汝夢蝶。舒安照舊給穆家發(fā)了請?zhí)踔猎谇丶业拈T口放了一張,可是她也知道,慕笙哥大約是不會來的,因爲(wèi)就在幾天前,秦明跳海自殺了!騰文迅和季伯誠都陷入失去老友的痛苦中,季伯誠更是幾天幾夜無法閤眼,常常是夜裡舒安醒來,都能聽到他長吁短嘆。
因爲(wèi)這些原因,舒安的生日宴,也只維持著表面的歡愉。
她依舊是一身紅色的衣裙,那是爺爺最喜歡的顏色。做了頭髮,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便瞬間吸引了易家兩位公子的目光。
“舒安真是愈發(fā)漂亮了。”易天恩忍不住誇讚道。
“她如今出門少,否則,哪有百里家那個什麼事?”易天賜早已成長做少年,再沒了兒時的幼稚,靠在牆上,端著紅酒笑道。
易天恩臉色微變,轉(zhuǎn)眼嚴(yán)厲的看著弟弟,“天賜,這話,在這裡說說就是,別說到外面去!”
“那有什麼?”易天賜不解,直起身來反問,“難不成,季家還怕了百里家?”
“季家是不怕百里家,可日後如何就說不定了。”
易天恩心情沉重得道,繼而壓低聲音,“兩年前,季家老爺子和滕老爺子退下來的時候,曾經(jīng)在俞家和百里家徘徊了幾次做選擇。雖然最終選擇了俞家上位,那卻意味著,百里家對兩位老爺子來說,很難掌控!”
易天賜聽得胸中一陣擔(dān)憂。俞家如今在軍中的地位節(jié)節(jié)攀升,滕老爺子一味避世不爭,上面就再沒有人掌控得了俞家。聽說上頭幾次請滕老爺子出山,但老爺子極力不願意,那個空著的位置,便引得人人血雨腥風(fēng)的爭鬥。
“不過,如今俞家也到底在季家之下。”易天賜不甘心的反駁道。
“季叔叔一介文職……”易天恩感嘆,道,“再怎樣,也不如軍職的俞家有實權(quán)!”這點,易天賜倒是很明白的。他點了點頭,道,“難怪當(dāng)初爸要退出。”
“季老爺子和滕老爺子都退了,我們再不退,就是往槍口上撞!”易天恩嘆息,又告誡弟弟,“你和舒安拉開些關(guān)係吧?聽說這次秦家出事,就是因爲(wèi)季叔叔沒能如約拿到貸款。那筆款子,有人說是被上面扣押,有人說,是季叔叔貪污了!”
“哼!”易天恩身邊響起個不屑的哼聲。滕紹大步過來拉開他們兄弟間的距離,冷冷盯著易天恩道,“你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最好別亂造謠!”
“滕紹,我哥他也就是一說!”
易天賜忙出來打圓場,滕紹卻死死盯著易天恩,冷聲告誡,“飯可以亂吃,話可別亂說,否則日後有什麼,只怕大家不好看!”
易天恩自知如今季伯誠的官位與他們之間的牽絆,不能和滕紹鬧翻,也就只低頭輕笑,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彼時舒安正在和姚家的姐姐說話,旁邊跟著花枝招展的汝夢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