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又是鬨笑。鬨笑中舒安朝著少年秦慕笙看過去,他坐的沉穩安靜,彷彿與這氣氛格格不入卻又全然不突兀,只是別有幾分沉穩罷了。似是覺察到舒安的目光,他擡起眼皮朝她看過來,漆黑深邃的眼底彷彿霎時融了幾分暖意笑意,舒安心中一驚,垂眸羞澀的輕輕勾起脣角迴應。
飯桌上,兩盆肥肥壯壯的魚,一盆做成了清蒸魚片,一盆是水煮魚片,舒安吃的酣暢淋漓,一邊的季爺爺笑話她吃相不好,滕紹也笑話她胖的像只小白豬還是吃,舒安紅了臉,擡頭不自覺的朝著秦慕笙看。
他起先像是在專注聽季伯誠和秦明談話,他們正說到,“文迅今兒下午突然有任務去了B市,老爺子如今又在北戴河,過兩日回來,我們召集知青們聚一聚,順便請老人家來做個見證……”的話題,被舒安的目光吸引轉過來,正見她通紅著被辣椒辣著的小臉兒小嘴兒眼巴巴的瞅著自己,想到方纔滕紹大笑舒安小白豬,不禁亦是笑了,眼波盪漾開,春日裡一片溫柔湖水似的。
他放下筷子舉起公筷夾了塊肥嘟嘟的魚肉送進舒安盤子裡,淺笑道,“多吃點兒,會聰明。”簡單的幾個字,沉穩磁性的聲調,便立時讓滕紹的笑聲止住了。
滕紹瞅瞅舒安那滿心歡喜的小模樣,不禁頹然腹誹,丫丫個呸的,撬小爺的牆角啊!忙不迭也笑著往舒安碗裡夾塊紅燒肉,嘿嘿笑,“舒安,多吃點兒,會……嗯,會長壯!”
舒安看著盤子裡肥膩的一大塊紅燒肉氣得小臉兒發白,瞪著滕紹恨恨道,“你才長壯,長壯了送到養豬場!”說完低頭吃著盤中的魚肉,還將那塊紅燒肉往盤子邊上撥了撥。
滕紹頗受打擊,哀怨的瞪向秦慕笙,他優雅的執著筷子,連同剛剛吃過飯的盤子都似乎沒有多少湯汁,那做派果真如同家教良好的侯門貴胄公子哥兒,透著股旁人沒有的高貴與傲慢,他瞪著他,他卻好似沒有察覺,依舊動作自然的夾菜吃飯,似是時不時還認真聽著旁人說話,偶爾掃過舒安的時候,眼底彷彿總帶了幾分柔軟的笑意,卻偏偏不曾注意到坐在旁邊的滕紹。
滕紹很掃興,但他堅定的安慰自己,他還是太年少,等他也十六歲,必然比秦慕笙還優秀。小女孩兒嘛,都有點兒大哥哥情節,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如此想著,滕紹很開心,大口吃肉,包括舒安盤子裡那塊,也夾來吃掉了。他吃的開心,倒這回並不曾注意到秦慕笙在看到他從舒安盤子裡夾走肉塊,舒安又一臉理所當然的時候稍稍暗沉下去的眸光。
吃過了飯,季伯誠和秦明尚覺得沒有談夠,依舊在客廳裡說著像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話。考慮到孩子們要上學,就讓他們分散回去休息。滕紹自是在季家繼續蹭牀睡覺,秦慕笙倒是要同吳淑屏回秦家,走的時候,卻忽而笑看向正吃飽了打嗝的舒安,笑道,“舒安,出去走走就好了。”
舒安大眼睛一亮,點點圓圓的小腦袋。
季伯誠半是擔憂的看了眼女兒,秦明笑著對秦慕笙道,“慕笙,既是你建議妹妹,你就負責一會兒送妹妹回來!”
秦慕笙微微頷首,恭謹的答了句,“是。”
如此季伯誠纔算放心,讓張媽熬好消食湯放在桌上,放舒安走了。
出去就分開,分開前,吳淑屏認真叮囑秦慕笙,“好好兒陪著你妹妹,別讓她走丟了,別讓她摔了。”
秦慕笙照舊應了聲,“是”,口氣卻冷淡許多。
夜裡的路燈並不很亮,秦慕笙沒讓舒安繼續往湖邊走,沿著條種滿了柳樹的小路緩緩散步。舒安捧著小肚子,時不時的打個飽嗝,每每打完一個,就偷著眼睛看旁邊的秦慕笙。他神態寧靜,月色的照映下蒼白的面孔棱角分明,分明的眉眼清晰深刻,像是深深鐫刻在臉上的,那一雙黝黑如潭水的眼睛望著對面漆黑的湖面,像是沉澱了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那時的舒安並不曉得自己到底要與他糾纏多久,只是朦朧的覺得,他很好,她很喜歡他,很想要,做他的女朋友。
原諒她吧,作爲八零後的小姑娘,她的九二年已經曉得了男女朋友的概念。
“哥哥。”
她突然張口,秦慕笙回頭低頭看著個子小小的她,脣角微勾。
“原來你姓秦。”她清脆的聲音有些歡快的笑道,問,“上一次,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秦慕笙眉端微微蹙起,上一次……
他們家還沒有到這裡住的時候,季伯誠剛剛調任開發部,父親來找老朋友幫忙。他閒來無事在這個湖邊坐著,那年,舒安是六歲。她問他,“小哥哥,你怎麼不笑呢?你長得這樣好看,笑起來肯定很好看呀!”她問他,“小哥哥,你怎麼不高興,我把湯給你吃,你高興點兒啊!”她說,“小哥哥,你怎麼不回家,我帶你回家去好不好?”那對他,像是很久遠的記憶,因爲太深刻,太熟悉。
若非那一次的相見,若非那一眼的陽光,他想他今天不會這樣喜歡面前的小姑娘。
他依舊沒有回答,是確實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總是很奇怪不是嗎?
見秦慕笙沒回答,舒安倒也不生氣,皺皺小眉毛,問,“秦哥哥……”
話說到這裡,秦慕笙打斷她,“叫慕笙哥哥。”
舒安一愣,眨眨眼,想到秦哥哥、情哥哥,小臉兒紅了紅,點點頭囁喏,“慕笙哥哥!”
“嗯。”他淡淡應著,口氣聽不出喜悅,唯有眸光閃了閃。
被他這麼打斷,舒安一時半會兒卻突然忘了自己憋著要問什麼,反倒覺得肚子撐撐的,心口沉甸甸的,好奇怪的感覺。隔了好久,她覺得再不說話自己就得憋死,忍不住開口,“哥哥,你,你家是要住在這裡嗎?”
滕紹說,他家是那個吉普車拉進來的。
“嗯。”還是簡單的回答。
舒安更加頹然,好歹,多說一句話嘛!比如,會住一段時間什麼的。
“住姚叔叔從前的房子嗎?”舒安又問了廢話。這大院兒裡,除了搬走的姚家的房子空著,還能住哪兒?
“嗯。”果然是淡淡的一個字。
舒安無精打采的順著,“哦。”了一聲,大眼睛有些無神。
秦慕笙微微側眸看著,脣角微勾,卻並不怎麼說話。
突然舒安的眼睛一亮,仰起頭問,“哥哥,你在哪兒上學啊!”
秦慕笙的脣角不可查的終於勾起個弧度,眼底笑意盎然,卻仍舊只淡淡回答,“學院附中。”
“那太好了!”舒安高興的拍手,自豪介紹道,“哥哥,我和滕紹都在學院附小,附小和附中在一起。以後每天上學,我們都能一起去!”
秦慕笙回頭看著她,她眼睛澄澈明亮,那眼裡的希冀光明的如同漆黑夜空中的啓明星,漂亮的讓人心驚。他忍不住淡淡露出笑容,問,“季伯伯不送你上學?”
她著急的比出三個手指叫,“我都上三年級了!”三年級的同學,哪有爸爸送的,接著說,“何況還有滕紹呢,他上五年級!”好像,五年級是大哥哥了!
“哦?”秦慕笙眉端微挑,淡淡道,“他每天摸魚走狗的,有時間送你上下學?”
“額……”舒安撓頭,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不用他接送的!”
秦慕笙撲哧輕笑出來,擡手摸摸她的頭,問,“肚子舒服了?”
舒安這纔想起自己吃的很撐的肚子,這會兒仔細感覺,果然舒服了許多。看她眉開眼笑的小模樣,秦慕笙笑道,“那回去吧!”
舒安很聽話的點頭回去。
秦慕笙到家的時候,吳淑屏還沒有睡覺,正坐在客廳裡看著一份銅板雜誌。他不動聲色的朝著樓梯走過去,即將上樓的時候,忽而聽得樓下啪的一聲,吳淑屏手中的雜誌被甩在桌子上,她擡眼冷眼朝著秦慕笙看過去,呵斥道,“每天擺著張棺材臉給誰看,難不成是我欠你的?你也不想想是誰把你養了這麼大!”
他的腳步微微頓了下,便不再理會的繼續上樓。
見他不說話,吳淑屏頓時氣得臉色發白,顫顫道,“你給我站住!”
旁邊穿著樸素的夫人見吳淑屏似是站不住了,忙擔憂的扶住,苦口婆心的勸解秦慕笙,“少爺,你這又是怎麼了,好好兒的跟夫人發什麼脾氣?夫人哪兒做的不對,少爺說便是,何苦非要這樣傷夫人的心?”
聽到這些,秦慕笙才站定,目光冷冷的掃過那名扶著吳淑屏的傭人李媽。
她是自小跟在吳淑屏身邊的,算是真正的傭人,和保姆完全不同。這也是他們香港人才有的規矩,就像舒安家裡是沒有的。
李媽倒是沒有害怕秦慕笙的目光,很是難過的看過去。想想這些年,秦慕笙終究只嘆了口氣,道,“你讓我對季舒安主動點兒,我已經照做,你還要怎樣?”
吳淑屏被卡了下,愣了愣纔想起她發火的真正原因,氣勢洶洶問,“我問你,我今兒要送那個胖妞兒鐲子,你爲什麼攔著?”
聽到‘那個胖妞兒’五個字,秦慕笙的眉宇微蹙,眸光沉了沉淡淡回答,“我不攔著,難道等季爺爺發火?何況我也說了,過段日子給她打套新的,你那個她戴著本就不合適。送禮,總得送個稱心如意。”
他慢條斯理的回答著,吳淑屏反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媽一聽,呵呵笑了,勸道,“夫人,您看看您,生了一夜的悶氣做什麼呢?少爺這麼做也是爲您好,您呀,就是沉不住氣,何苦爲了這個跟少爺鬧不愉快呢?”
被李媽這麼一說,吳淑屏倒是真的覺察出錯處了。她沉沉嘆了口氣心有不甘道,“哎,你當我願意讓你去跟那個小胖妞兒接近?你看看她,吃沒吃相,坐沒坐像,哪裡都配不上你,要不是你爸爸做事業需要他們季家,我們哪裡需要這樣費力氣?還不如在香港,花了錢,至少事兒就能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