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鬥爭有多殘酷？大多數人只聽說卻沒有親身經歷，無法感知。

但夜曦和沈千秋卻不同，他們在還沒來得及知道的情況下已經親身感知，在鮮血淋漓中瞭解。

夜曦仍然記得父親去世的那天。

那年他只有十二歲，而哥哥葉昀也不過十五歲。

當時的父親位高權重。

在他童年的日子裡，每每坐在花園裡教他下棋的是父親，每每守在他病牀前整夜不睡的也是父親，就連他和葉昀的日常衣服，都是父親去買。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在政治上、生活上優秀的父親會死去，而且，是以那樣恐怖悲慘的方式死去。

記得很清楚是個炎熱的夏季，父親出差已經有五天，是去F國正式訪問。

在回來的前一天，他接到父親的電話，當時他纔剛剛進入部隊，父親問起部隊的事情，他就滔滔不絕的說著，而那天的父親異常沉默，一直在電話那端沉默著。

“爸，你在聽嗎？”沒聽到父親迴應，夜曦納悶的問。

“在……”往日裡痛快的男人，語氣卻有些猶豫。

夜曦心中微微一動，問，“爸，你怎麼了？”

“沒什麼。”似乎僅僅是爲了不讓兒子擔心，他在那麼說。

“爸，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那邊出了什麼事兒？”夜曦擔心父親會回不來。

“沒有，爸只是很想知道，爸的曦兒現在開心嗎？”

從小到大，父親對夜曦的關心很多，但因爲教育問題交給了爺爺葉懷英，所以關於他開心的這個問題父親從來沒有問過。夜曦愣了下，笑，“開心啊，爸，以後我要和你一樣，保護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子民！”

少年當時，曾那麼引以爲豪！

又是沉默，這一次的沉默卻異常沉重，夜曦緊緊握著電話，越來越感覺到了事態的不尋常，這次，他沒有主動說話，而是選擇了等待。等待許久，父親終於開口，聲音是他從未聽到過的沙啞深沉，他說，“曦兒，如果有一天有人背叛了你，不要怨恨，不要悲傷，不要痛苦。你記住，雖然你是葉家的人，但你還是你自己，爸對曦兒的希望是，你要活得快樂，活得幸福。”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這和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完全背離。可是作爲懂事的兒子，他還是笑著回答了父親，“爸，我記住了。”

父親笑了笑，那聲音不像是平常的笑容般慈愛。隔了許久，他只是說，“曦兒，對不起。但爸爸會一直祈求著上蒼，讓我的昀兒和曦兒幸福。”

電話壓掉，夜曦望著電話，久久心裡都是沉重的。

第二天早晨醒來，他得知了父親乘坐的飛機墜毀。

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夜曦痛苦極了。飛機殘骸一直在尋找當中

，但父親的屍體卻沒有找到。專家送來一些父親常用的東西作爲證明，說父親已經死去，屍骨在飛機墜毀後的爆炸中炸成碎片。

那一刻，葉曦瘋了似的撲上去想要把專家們悲傷的臉抓爛，是葉昀緊緊的抱住他，一直在他耳邊說，“阿曦，讓爸安心走，別讓爸看著你這樣！”

他突然想起爸爸的話，衝到葉懷英面前說，“爸爸的死有問題，有問題！”

可葉懷英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直看得他骨頭髮冷，連哭都不會，才吩咐傭人，“二少爺情緒失控了，帶他下去。”

夜曦何其敏感，立刻察覺到了異樣。從父親最後的電話裡，從得知父親死訊後葉懷英平靜到極致的表現裡他分析到了事情絕對有問題。他去找了葉昀，並且把這些話告訴葉昀，沒想到葉昀聽到以後不僅沒有驚訝，反而怪異的平靜。

那是在一個深夜，葉昀的房間裡只開著檯燈。檯燈的光是白色的，照著葉昀的半邊臉，冷峻而僵硬，照著他的眼睛，如同黑夜裡的一尊塑像。他盯著夜曦，看的夜曦渾身都發冷，但那時的夜曦已經不再是父親身邊的孩子，當覺察到事情異樣的時刻，他已經迅速成長成熟起來。

“阿曦，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葉昀起身，把手遞給他。

他們是兄弟，小時候常常手拉手走路。葉昀只比他大三歲，卻正好能夠教他走路，他學走路的時候，總是葉昀時時刻刻拉著他，從來不嫌累。

長大了，他們很少拉手，而這一次，夜曦卻明顯感覺到葉昀的手不是小時候的溫度，他的手心冰涼，隨著他們在漆黑的夜裡行進，變得越來越冷，泛出的汗水都是冰的。

兩個人是特種兵，想躲過家裡熟悉的安保很容易，葉昀一直帶著他到了家裡一處沒什麼人去的倉庫，倉庫門口有守衛，他們等到換崗的時候進去。看似和平常毫無兩樣的倉庫裡，葉昀卻快速找到了一扇隱藏極深的門。推開門，就傳來冷冰冰的空氣。

葉昀停在門口，回頭用那雙黑到極致的眼睛看著夜曦。

“阿曦，我不管你看到以後多恐懼，多痛苦，都要緊緊捂著嘴巴，一點兒聲音都不能發出，否則你我就活不到長大成人了！葉家還有很多人等著我們死！”

夜曦知道，葉家還有其他人渴望父親的那個位置，以爲父親死了，他們也死了就可以得到。但他從來都自以爲有葉懷英在，無需擔心。

父親的死，之所以讓他一夜間成長，就是因爲他突然在葉懷英冰冷的目光中明白，葉懷英是不可能沒有原因的護著他們的。對他來說，他們和小叔的孩子一樣，都是葉家的血脈，沒了他們，小叔的孩子一樣可以繼續擁有政權。

他用力點了點頭，葉昀才帶著他進去。

那是個小型地下室，臺階很高，

一節一節下去，葉昀順手打開著燈。

隨著越來越深，夜曦漸漸聞到了特殊的味道。這股味道曾經在某一段時間內都伴隨著他，讓他痛苦無比，讓他連飯都吃不下去。那是冰和冷氣，還有人的屍體混合出的味道，刺骨的冷，刺骨的令人反胃。

可見到地下室裡屍體的那一刻，夜曦卻幾乎直接吐出來。

葉昀捂住了他的嘴，夜曦能感覺到葉昀冰涼的手在不住的發抖，他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告誡著，“不要哭，不要喊，什麼都不要做。看著，阿曦，看看我們的父親，記住他此刻的樣子，我們要替他報仇，要報仇！”

那，是父親嗎？

夜曦不願意也不敢相信！

那麼英俊儒雅的父親怎麼會是現在這樣？整個身體如同一具乾屍，肌肉極度萎縮，然後隨著冰凍，整個人都凝聚成了皮包裹著的骨架。他的胳膊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痕，證明著在死前他遭受過怎樣非人的虐待。他，是被人活生生放幹血而死，在放幹他的血的時候，他們撕開他的皮膚，再在他死後，縫上去。那麼變態的折磨方式，竟然，竟然是在折磨著他的親生父親！

他恨，他恨得發狂！可是葉昀緊緊抓著他，連動都不讓他動一下。

唔……

夜曦在他的手中發出微弱的哭聲，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啊！那個說，要曦兒幸福的爸爸！

如何被葉昀帶出地下室他已經不記得，父親的屍體一直在他的噩夢裡折磨著他。他吃不下飯，也做不了任何事情，每天如同行屍走肉，幾次都想到了求死。

他得了重度抑鬱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誰也不想看到，只是整夜整夜守著父親的房間。

葉昀來過，他跟他說許多話，以爲他聽不懂，但其實夜曦都能聽懂。

他說，葉懷英不允許查下去，因爲那樣會影響爸爸的聲譽，也會影響葉家的前途。

他說，這條路是爸爸自己選擇的，爸爸去世前給他打過電話，告訴他要繼承葉家，問他可以不可以把幸福的權利讓給他，他答應了。他說，阿曦，爸要是見到你現在這樣，得多難受，多生氣呀，哥沒有保護好你！

他說，阿曦，你這樣，怎麼給爸爸報仇啊？葉懷英他不查，他怕把葉家的底抖出來，我不怕，你怕嗎？

他心裡說，我也不怕，如果葉家真的有見不得人的事情，那就該死，是葉懷英和葉家其他人死，不是我們的爸爸！

憑著這個想法，夜曦看似已經走出心理陰影，正式回到部隊繼續訓練。但從那以後他開始給葉懷英下圈套，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藉機到了T市，開始執行秘密任務，從夜家查起，想要找出父親的真正死因。

而他永遠都不會想到他那個做了許久的噩夢，會因爲在T市遇到的一個人，而徹底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