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神？！
李衍有些詫異，猛然擡頭。
他也顧不上羅明子的警示，當即掐動法訣探查。
嗅神通開啓，聞到了一股香火味，也隱約勾勒出其輪廓。
那是一個人形虛影，約莫四米高，渾身披著斗篷，身上還傳來鎖鏈聲響。
沒錯，確實是夜遊神。
在發現異變的古王母神像後，李衍便託人仔細整理了神祇演變資料。
他與武當和青城關係不錯，在這個世界玄門傳承有序，很多失傳的古籍仍保存完善，因此一些俗神的脈絡，也得以理清，“夜遊神”便是其中之一。
玄門之中，其主要負責夜間巡遊，監察人間善惡。
和日遊神一起，被供奉在城隍廟內。
城隍夜巡，是沿著固定區域。
而日夜遊神，路線則相對自由，罡煞之氣異動，便會吸引他們前來。
若是妖邪陰物作祟，便直接鎮壓。
當然，日夜遊神可不是什麼地方都有。
就像一個升級配置，若本地城隍廟只夠供養兵馬，自然沒餘力。
有些地方即便能讓日夜遊神顯化，也頂多用於偵查。
在京城，毫無疑問更加強大，堪比一些地方的鎮廟俗神。
但李衍通過總結資料，發現其來歷沒那麼簡單。
夜遊神的信仰，或許更加古老，源於上古時期對“黑夜”的崇拜。
古先民認爲黑夜中隱藏著未知的危險，需要神靈守護或威懾，因此又被稱爲“司夜之神”或“巡行鬼神”，很可能就是《山海經》中提到的“宵明”“燭光”二神。
《太上洞淵神咒經》稱其爲天庭職司，與日遊神共同巡視人間。
在民間傳說中，也經常出現，與凡人互動，懲罰夜行盜賊或救助迷路者。
從種種跡象來看，這也是一位在人道變革中沉寂，又司職變化重生的古老神祇。
其本體，或許也在大羅法界，人間都是香火化身。
但無論推測是否正確，都不應該像這般胡亂殺人！
有人控制了夜遊神亂來！
那胡姓女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有人搞鬼，先撤！”
她臉色臉色驟變，手指迅速掐訣，同時快聲唸誦道：“月照山林起白煙，胡家教主到堂前，左腳踩住乾坤路，右腳蹬開陰陽關！”
咒唸的快，腳下罡步更快。
加上腰肢搖擺，竟有種狐貍在跳舞的感覺。
與此同時，地上也升起白霧。
“跟緊我！”
濃霧中傳來女子的嬌呵聲，隨後霧中便又有一團磷火炸裂，好似無數游魚，散向四面八方。
“好手段…”
李衍看到後，明顯有些詫異。
他沒少收集玄門情報，北疆五仙堂自然也在其中。
五仙堂的本源，乃是薩滿教，但又有所不同。
當年魯州和其它地方的漢民遷入北疆，帶來狐仙信仰等，又與本地薩滿教的神靈附體儀式結合，形成了出馬弟子。
所以，出馬弟子的核心，便是附體。
和中原和南方地區的請神上身差不多，通用術法便是“捆竅”，道行越高，越能保持清醒。
但供奉的五仙，也各有擅長。
狐仙擅迷魂，起通天卦，換命借運。
黃仙擅隱遁，攝魂。
白仙擅治療疾病和鎮宅，柳仙擅征伐，灰仙擅斂財。
五仙堂的組織結構，並沒有那麼嚴謹，只要通過“請仙、點兵、安座”等步驟“搬桿子”立堂口，便可成爲仙堂。
但隨著胡三太爺，胡三太奶等，受到玄門敕封，五仙堂也算是成了朝廷承認的法脈，所有堂口，都要聽其號令。
五仙各有所長，但胡仙是首領。
原因很簡單，便是這“通天卦”，也就是胡家卦。
道行再高，也怕三災九難，明瞭天機，方能避開劫難。
胡仙論戰鬥力，算不上太高，而這胡家女子的遁法，既能逃走，又能惑敵，顯然是極其高明和正統的傳承。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夜遊神的力量。
李衍能感覺到，夜遊神身上的香火味瞬間爆發。
幾乎是瞬間，周圍便狂風大作，黑霧籠罩。
看聲勢，竟有點像陰司兵馬出動。
當然，二者乃是本源上的不同，威力也差得遠。
即便如此，胡家女子的遁法也瞬間被破。
吱吱~
黑霧中似乎傳來狐貍的哀鳴聲。
胡家女子放出的白霧，連同其中磷火，瞬間被衝散。
而這三人，則剛剛躍出牆外。
還在半空，那胡家女子便悶哼一聲掉落，嘴角滲出血絲。
“香主小心！“
馮少卿連忙扶起胡姓女子，但眼見牆上黑暗蔓延而來，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恐，身子緊繃，明顯想要逃。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擋在女子身前，將腰間令牌掏出。
這是都尉司的官令，有些許鎮邪之功。
就在黑暗快要接近時，忽然停了下來，距離他的面孔不過一尺，馮少卿臉上凝結寒霜，也聽到了鎖鏈聲。
呼~
忽然，狂風翻涌，黑暗散去。
“哈哈哈…”
馮少卿死裡逃生，臉上滿是狂喜，咬牙道：“哼，大宣朝皇權大於神權，夜遊神再怎麼說，也屬城隍廟，哪能傷害朝廷命官……”
他有些得意忘形，卻沒看到，擦去嘴角血漬起身的胡家女子，並未聽他嘮叨，而是看向了左側暗巷，拱手道：“多謝道友相助，何不現身相見？”
黑暗中，李衍將勾牒塞入懷中，緩緩走出。
馮少卿想的太美，這夜遊神已被人控制，豈會在乎什麼朝廷官令，真正將其驅逐的，乃是李衍天官身份。
天官行走，百無禁忌，俗神皆須迴避。
這夜遊神再有古怪，身份也難以改變。
“敢問閣下…”
胡家女子剛剛抱拳，旁邊王寡婦便瞪大了眼睛，失聲驚呼道：
“李……李小哥？”
她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胡家女子扭頭看了一下，眉頭微皺。
李衍沒急著搭話，而是扭頭看向遠處街巷，見那裡傳來火光和馬蹄聲，便開口道：“巡城的兵馬來了，先找個地方再說。”看著李衍年紀輕輕，卻擺出一副高人的模樣，馮少卿莫名有些不舒服，沉聲道：“來得好，夜遊神殺人，此事聞所未聞，正好查個水落石出。”
“查，你查什麼？”
李衍有些無語，“夜遊神殺人，即便說出去，你覺得會有人信？”
“別人既然敢搗鬼，豈會沒有準備，恐怕不等你下令，就會被押入大牢，稀裡糊塗丟了性命。”
馮少卿微愣，隨即點頭，“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李衍，你說得對。”
對於身份被認出，李衍並不意外，而是看向那胡姓女子。
此女被稱爲香主，明顯是幾人首領。
女子聽罷，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看到遠處火把已映紅巷口，當即咬牙道：“前門糧棧有我們的人，隨我來！“
說罷，她便轉身疾行。
她方纔只是神念受損，功夫仍不受影響，奔騰縱躍，速度飛快。
李衍與王寡婦等人則緊隨其後。
穿過三條幽暗衚衕，前方忽然出現一座青磚拱券門樓，門楣石刻著“裕豐號“，歷經多年，已斑駁不清。
胡家女子看了看周圍，上前叩響銅環，三長兩短。
很快，側門立刻裂開條縫。
“香主…快進！“
開門的是一駝背老者，雖說有些驚訝，卻沒有廢話，待衆人進門後，又看了看周圍街上，迅速合攏木門。
進門後，李衍不動聲色查看四周。
這地方看模樣，是尋常糧棧前院，實則暗藏玄機。
七座丈餘高的糧囤呈北斗排列，囤頂皆覆茅草，檐下卻懸著青銅狐首鈴鐺，夜風拂過竟無聲響。
而且地下，也傳來煙火繚繞的味道。
李衍見狀也不奇怪。
羅明子介紹京城形勢時，也提到過各區域地形。
這前門一代，本就是商賈雲集之地，《京師五城坊巷志》中便記載，這一帶糧棧、貨棧林立，且多有地下倉儲。
果然，胡家女子開口介紹道：“這是五十年前，吏部尚書修的暗倉，他貪的厲害，眼見當今皇帝上位，爲防抄家，便在前門商號地下挖了三裡密道，但最終也難逃一死，後來被我們接手，如今連著六家糧棧後院。”
說話間，她便推開了東側糧囤的葦蓆，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
待其進入後，李衍也跟著鑽入。
俯身時眉頭微皺，嗅到陳米味中混著的硫磺氣息。
這些糧囤下竟埋著火藥？
一個法脈堂口，弄這麼大陣仗作甚？
地道內潮溼陰冷，壁上每隔十步便嵌著盞老油燈。
李衍抽了抽鼻子，心中越發懷疑。
兩側牆壁內，都隱藏著機括箭矢。
這些人的身份，必然有問題。
他不動聲色，實則心中已提起了警惕。
最終，衆人停在了一處石室。
這裡佈置的更加用心，和個房子差不多。
胡家女子上前轉動燈臺。
嘎吱吱~
博古架隨著機括聲移開，後方又露出間丈許見方的密室。
密室之內，竟藏著一箱箱的鎧甲和兵器。
甚至還有兩箱火槍。
“諸位…”
李衍停在了密室外，並未進入，“你們恐怕不止是五仙堂的人吧？”
馮少卿眼神陰沉，偷偷看了胡姓女子一眼。
而王寡婦，則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瞞李少俠。”
女子忽然連著做了幾個手勢，用指尖輕點眉心，作蓮花狀，隨後開口道：“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經？‘彌勒座下三更火，一盞明燈照夜寒’。”
“彌勒教的人？！”
李衍心中錯愕，不自覺摁住了刀柄。
他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是彌勒教的。
多年前關中一戰，因爲趙長生作祟，彌勒教各方勢力相聚關中起事，結果被朝廷打得損失慘重。
因爲此事，原本聲勢浩大的彌勒教，也一蹶不振，加上朝廷禁令，彌勒教只剩下零星勢力。
分散在各地，根本成不了氣候。
什麼時候在京城又聚了起來？
“李兄弟別緊張，我們不是壞人…”
旁邊的王寡婦見狀，連忙開口解釋，“這是我家失散的小姐，從小被彌勒教的人救下…”
胡姓女子擡手，打斷了她的解釋，正色抱拳道：“在下彌勒教京城香主胡媛，久聞李兄弟俠肝義膽，應該知道彌勒教的由來，只要這天下有苦命人，彌勒教便不會斷絕！”
“我等燒香聚首，不是爲了跟朝廷作對，更沒有什麼改天換日的野心，不過是在這渾濁惡世互相幫襯而已。”
“你若不信，可以去打探一下。”
李衍自然不會輕信，但也沒急著翻臉，而是看了看周圍，淡淡道：“把我帶到這兒來，莫非想引我入教？”
“李少俠誤會了。”
胡媛媛搖頭道：“只是爲了表明誠意，聽聞十二元辰乃是遊仙，我想與你做個交易。”
李衍聞道：“什麼交易？”
胡媛媛咬牙道：“幫我殺個人！那是個陰犯，就躲在英王府中，我要他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李衍一聽，心中頓時瞭然。
他於陰司得到的情報，英王府中躲藏的烏勒吉，在北疆潛藏時，曾屠殺過供奉著五仙堂的村子。
王寡婦他們多年隱姓埋名，估計就是爲躲此人。
當然，李衍可不會傻乎乎的說，這也是自己的目標。
他眉頭微皺，假裝疑惑沉聲道：“英王府中，竟然還躲藏著陰犯，這是怪了，到底怎麼回事？”
胡媛媛見他來了興趣，也不敢隱瞞，立刻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經過緣由，大致和李衍猜測的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胡媛媛失散時只是個幼童，經過這麼多年，年幼的事早已忘得一乾二淨，還以爲自己家裡遭了土匪。
還是王寡婦帶著狐仙路過京城時，偶然間感受到胡媛媛血脈，雙方纔得以相認。
胡媛媛一個幼女，能爬上香主之位，可想而知吃了多少苦，尤其得知造成這一切的兇手，竟然一直隱藏在京城，更是氣得夠嗆。
見李衍不說話，胡媛媛一咬牙，開口道：“李少俠你們名滿天下，怕是看不上那些黃白之物，若能辦成此事，我願以仙人之物相贈。”
“仙人隱藏？”
李衍樂了，“仙人是怎麼回事，我比你更清楚，真若有這些寶貝，你還捨得？”
胡媛媛沉默了一下，緩緩擡頭道：
“李少俠，可聽過能讓人長生的蟠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