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的時候，李少君覺得自己的眼皮子跳個不停，一會兒是左眼皮一會兒是右眼皮。幾個匈奴徒弟看見之後都是一臉奇怪。在匈奴待了三年，李少君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如同落水狗一樣的傢伙，他現(xiàn)在是堂堂匈奴國師，甚至比那些住在狼居胥山上的祭祀們更要得伊稚邪信任。

爲(wèi)了這份信任，李少君可沒少辦事。當(dāng)他準(zhǔn)確的預(yù)計了下雪的日期，讓牧民們及時將牲畜趕回圈舍，得到了牧民的敬仰。當(dāng)他預(yù)計了於單大軍的進(jìn)攻方向，得到了軍卒們的認(rèn)可。當(dāng)他吃力的揹著一筐筐藥材行走在荒僻的草原和大漠，救治了幾個垂死的小孩，得到了幾乎匈奴所有人的認(rèn)可。這就是李少君，一個已經(jīng)被神話了的人。

伊稚邪就吃衝著李少君的這個神名才讓人找到他，當(dāng)李少君再一次計算出日食之後，連那些大祭司看李少君的眼神都帶著敬畏。這是個可以和長生天對話的人，那他還有什麼做不到？再加上南宮閼氏，現(xiàn)在還是閼氏的推波助瀾，李少君終於在匈奴站穩(wěn)了腳跟，有了自己的第一批信衆(zhòng)。

大徒弟吉利日瞟了自己的老師一眼：“師父，要不要給您找個巫醫(yī)來看看？我認(rèn)識一個很厲害的巫醫(yī)，他最擅長治的就是眼皮跳動。”

二徒弟薩切嘿嘿一笑：“你說的那個巫醫(yī)不會就是你阿媽吧？我阿媽也會治眼皮跳，用一顆乾死的草根敷在眼睛上，自然就不跳了。”

吉利日鄭重的點點頭：“原來你阿媽也會呀！師父，這個辦法很靈的，我以前眼皮跳就是這麼治好的。”

“咳！”李少君咳嗽一聲：“早課時間不可亂言，爲(wèi)師眼皮跳動乃是和上天有所感應(yīng)，不用你們操心。”

聽到老師說和上天有感應(yīng)，幾個徒弟連忙坐好，開始背誦李少君教給他們的道德經(jīng)。李少君的帳篷就在王帳旁邊，離他最近的是南宮閼氏的帳篷，據(jù)說李少君現(xiàn)在住的這座帳篷是當(dāng)年中行說住過的，在中行說死了之後這座帳篷一直空著，伊稚邪便送給了同是漢人的李少君。

一篇道德經(jīng)足足五千字，幾個小子只背誦了一半便被打斷，因爲(wèi)帳篷外面進(jìn)來了一個人，來人只掃視一眼，乖巧的土地們立刻就逃也似的跑了。他們每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大雪降下來自後，飼餵牲畜是匈奴牧人最大的事情，甚至比吃飯睡覺還要重要。

李少君連忙起身，對著伊稚邪行禮：“單于駕到有失遠(yuǎn)迎，請單于恕罪。”

伊稚邪笑呵呵的道：“沒有叨擾國師修行吧？”

“沒有沒有，單于親臨在下格外高興，請這是今日早上吉利日從他家?guī)淼鸟R奶，他阿媽別的手藝不行，就這馬奶的味道最好。”

伊稚邪端起精緻的小碗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好了，本王此來是又是問問國師，希望國師能算一卦，看看大漢在我長城眼線集中二十幾萬兵馬意欲何爲(wèi)？”

“諾！請單于稍待，待在下更以焚香。”

一場儀式進(jìn)行的有條不紊，李少君賣力的表演了幾個高難度的動作之後，從懷裡摸出幾遍龜甲，捧在手中虔誠的向祖師行禮，緊接著猛然將龜甲一把摔在地上：“此乃亢龍有悔之卦象，從上面看，東方屬金，金生火，火利金，相生相剋相剋相生……”

“停，直接說關(guān)鍵，其餘的本單于聽不懂。”

李少君微微一笑：“此乃大吉之兆，從卦象上看漢人雖然已經(jīng)幾級了大軍，並沒有攻打我匈奴的意思，所以請單于放心。”

伊稚邪長出一口氣：“本單于也是這麼想，可大祭司非說危險已經(jīng)來臨，讓單于多多小心，這可真是笑話，就大漢那點兵馬，豈能是我們匈奴勇士的對手，三路大軍何足懼？就讓他們活過這個冬天，哈哈哈……”

伊稚邪大笑著走了。伊稚邪剛走，又有一人鑽進(jìn)了李少君的帳篷，此人披著一件白色的斗篷，斗篷的下角滿是泥水，看來是走了很長的路纔到這裡。看不清來人的臉，從身板上判斷這個人應(yīng)該是個少年或者是個女人，還是漢人中間的女人。

那人脫了外面的斗篷露出自己的臉：“師兄過的可好？”

“竟然是你？”在這裡能碰見熟人，讓李少君非常意外。這一次碰見的人讓他更急奇怪：“師弟來這裡幹什麼？難道不怕匈奴人發(fā)現(xiàn)？”

欒大微微一笑：“我們與匈奴人並沒有什麼過節(jié)，他爲(wèi)何要難爲(wèi)我？這不是還有師兄在嗎，那就更不用害怕了，您可是匈奴的國師，呵呵呵。”

李少君微微皺眉，他本以爲(wèi)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在碰見眼前這個人。雖然他們是師兄弟，但是他看人的眼光很準(zhǔn)，別看欒大年紀(jì)笑，那一手陰謀詭計陷害人的本事可是得到了師父的真?zhèn)鳌璐笫莻€孤兒，還在襁褓裡就被師父收養(yǎng)，這麼多年所有師兄弟中，只有欒大一直跟在師父身邊，當(dāng)年師父當(dāng)著所有人面說過，等他飛昇之後方士門只會傳給欒大。

“你來此有何事？師父他老人家呢？”

欒大嘆了口氣：“過世了，是被蘇任害死的。”

“蘇任？”李少君知道他師父和蘇任之間有過節(jié)，被蘇任害死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師父死了欒大卻活著：“是怎麼死的？”

“我們在西域的事情失敗了，師父和我被逼的走投無路，困在沙漠之中，師父他老人家沒能活著走出沙漠。”

“哦……”

“師兄，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大漢皇帝已經(jīng)對蘇任起了疑心，只要此次咱們兩人裡應(yīng)外合，讓匈奴人打幾次勝仗，蘇任的死期就不遠(yuǎn)了。”

李少君點點頭，忽然擡頭看著欒大：“你我可都是漢人！”

欒大一笑：“在我們方士之中沒有漢匈之分，只要不是我們的朋友那就是我們的敵人，蘇任是我們的敵人，殺了他才能爲(wèi)師父報仇，難道你不想爲(wèi)師父報仇？”

李少君沒說話，欒大繼續(xù)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在匈奴有現(xiàn)在的境遇蘇任一直在背後支持你，但你不要忘了他這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打擊匈奴，等到匈奴失敗之後，他還會容下你？蘇任一直不喜歡我們方士，這和我們是不是他的敵人沒有關(guān)係，他是從骨子裡看不起我們，難道師兄看不出來？”

“當(dāng)匈奴人滅亡的那一天，你最好的結(jié)果是隱姓埋名，誰也不知道！蘇任絕不會將這個大功勞讓給你，他對待你就像對待沒用的棋子一樣，連殺都覺得會髒了自己的手！師兄，這一次你聽我的，只要給師父報了仇我再也不會找你，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如何？就這一次！”

李少君依舊不說話。欒大接著道：“師父和漢朝的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將我們這羣孤兒養(yǎng)大就是爲(wèi)了報仇，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咱們的師父本是先秦大將，因被劉邦派人偷襲至此兵敗，這麼多年每每提起此事師父都是痛心疾首，說若不是他被劉邦所騙也不會讓漢軍攻進(jìn)咸陽。”

“另外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們雖然都是孤兒，可我們的身份都是當(dāng)年師父屬下的遺孤，也就是說你我也是秦人，想想你我的父母先輩，那可都是死在漢人手裡的，就算不爲(wèi)了師父也要爲(wèi)我們的父母祖輩報仇，漢人將我們殺的無家可歸變成孤兒，這樣的仇恨難道還不夠嗎？”

“就算你此次立下大功，蘇任沒有搶你的功勞，一旦劉家小兒知道你的身世，你覺得他還會讓你活著？做夢吧，最後的結(jié)果恐怕會比死還難受？”

“夠了！”李少君大喝一聲，呼呼喘氣，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欒大。而欒大面色平靜，既沒有高興也沒有沮喪。李少君閉上眼睛緩緩神：“你說吧，你想怎麼辦？”

欒大此時才微微一笑：“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計劃好了，只要你按照我說的辦，漢匈大戰(zhàn)漢人不會失敗，但是蘇任一定會死！”

那一天是李少君這些年最難過的一天，欒大滔滔不絕的給李少君說了自己的計劃，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非常清晰，聽上去可行性非常高。一旦蘇任這邊戰(zhàn)敗，皇帝的降罪詔書就會下來，也就是蘇任的死期。而且欒大已經(jīng)在蘇任身邊埋伏下了人手，蘇任的行軍佈陣他們知道的一清二楚，只要伊稚邪不笨，蘇任絕對不會贏。

趁著夜色，欒大重新帶著自己的斗篷離開了李少君的帳篷。一盞昏黃的油燈下，李少君一個人呆呆的坐著。他在想從出生到現(xiàn)在經(jīng)過的事情，一件件一幕幕如同過電影一樣。父母的樣子已經(jīng)記不起了，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師父逼著他們背誦那些生澀難懂的經(jīng)文和藥方。那時候是他最痛苦的日子。

後來，李少君離開了師父開始照樣撞騙，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從來沒有爲(wèi)錢財發(fā)過愁，那也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時間，但也是最恐懼和擔(dān)心的日子。總擔(dān)心自己的騙術(shù)被人識破，更擔(dān)心師父突然有一天找到他。後來自己來到了塞外，這裡的生活算不上奢華，可面對匈奴人，特別是那些牧民虔誠的眼神，李少君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想要的生活。

伸手從懷裡掏出龜甲，閉上眼睛開始禱告，這是他這輩子最虔誠的一次。雙手一鬆，龜甲掉到地上裂成三瓣，是個中平卦象，既不好也不壞，平平淡淡尋常無期。李少君努力想要從中找到些什麼，只可惜他什麼也沒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