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供銷社，街上人流更加擁擠。“滴滴”的汽車?yán)嚷暯袉静灰眩藗兯坪醭涠宦劊摵训睦^續(xù)寒暄，該拉著手的繼續(xù)拉手，該推軲轆車叫賣的繼續(xù)沿街叫賣，就是不理駕駛員刺耳的哀求。
“停車，停車！開車的，你軋倒大肚皮啦。”人羣中不知誰吼了一聲，看熱鬧的不禁圍了過來。只見一個孕婦倒在大貨車前蜷成一團(tuán)，小腿只離貨車前輪只有幾釐米，似有不測。
卓劍一愣，蹲下抱起倦飛的頭，焦急地詢問傷著哪裡，向倦飛皺著眉頭，似忍著痛不說話。
“這個司機倒黴了，壓倒了孕婦，要賠錢哩。”
“這個男人也真是的，怎麼不照顧好婆娘嘛！”
“男人這麼老，女人這麼年輕，像是買的。”
“真是見怪不怪，平陽買的婆娘還少嘛。外省窮旮旯的姑娘來到平陽不是一件壞事。”
“司機躲到做什麼，下來看事情怎樣解決？”
善良的、旁觀的、邪惡的人們，開發(fā)著他們的飄逸性思維，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世相百態(tài)、人情冷暖，像萬花筒一樣在平陽街上綻放著。
“按著喇叭呢，聽不見啊？”司機架不住人多嘴雜，慢騰騰從駕駛室下來，走到後說話蠻橫，卓劍哪遇過這種事，不知如何應(yīng)答。向倦飛忍不住拐了拐卓劍臂彎，包藏禍心地給卓劍小聲支招，“莫給他理論，直接叫派出所。”
“你軋了人，還有理啦！到派出所去理論。”卓劍膽氣膨脹了些，站起來抓住司機的袖子，似拉著司機朝派出所方向走。司機比卓劍高一頭，腰比卓劍粗一圈，自然不輸仗勢，狠狠甩開卓劍的手，大聲武氣地說，“拉拉扯扯做啥？走派出所還怕你？只怕你吃不了兜著走。明眼人一看你倆老夫少妻的面目，就知道你媳婦是買來的。老小子，買來的，你懂嗎？那是違法的。再說也沒撞到什麼地方嘛。”
卓劍再次愣在人羣中，就像小媳婦被人脫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被衆(zhòng)人注視著。
向倦飛心裡著急，她不是恨這個眼前這個沒有主心骨的“男人”，而是怕這個“男人”的膽怯，去不了派出所，錯過了她回鄉(xiāng)的希望。她似忍著痛，艱難地爬行了幾步，一把抱住司機的腿哭訴，“我現(xiàn)在站不起了，還說沒有撞到。你買得起車，有錢了不得，但也不能欺負(fù)我們窮人嘛。現(xiàn)在沒得地方說理了，不找派出所找哪個？”
傷者，孕婦，女人的哭，似乎在人羣中起了作用。
“這個司機也太不像話了，不能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jìng)嘛。”
“不能光拿別人的短處說事，該賠的就得賠。”
“快點送醫(yī)院喲，不然把肚子的孩子撞流產(chǎn)了，罪過就大了。”
“扯皮的事還是到派出所把事情說清楚了再說。”
在羣情激憤之下，司機氣焰滅了不少，但場面僵持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在平陽街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僵持了一段時間，一位身材高大壯實、打扮時尚的男人叼著過濾嘴煙，扒開人羣走到事發(fā)地。人羣不由後退幾步爲(wèi)他讓道。你道來者是誰？是平陽場人人都認(rèn)識的船老大加地痞“卓疤子”。他本名叫卓豹，與卓劍是同一個高祖的兄弟。他的產(chǎn)業(yè)幾乎壟斷了蛇溪上的水上生意。他的財富矗立在平陽碼頭上高高的磚樓上、泊在碼頭的十來艘船上。他是出了名的兇狠，據(jù)說當(dāng)年爲(wèi)爭生意，他帶著小弟，提著大砍刀，將外來船老闆砍得人仰馬翻。當(dāng)然，他也付出了代價，進(jìn)監(jiān)獄吃了三年牢飯、左臉留下了長長的傷疤。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些代價成了他讓人膽寒的本錢，出獄後，他集結(jié)兄弟軟硬兼施獨霸蛇溪船運。平陽場打著“卓疤子”旗號辦事，有時比公安說話管用。
“疤哥，你來了！”司機六六顯得甚是恭敬。
卓豹盯了六六一眼，臉色疤痕抽動了一下，然後目光被向倦飛白如凝脂的面容被捕獲，他此時竟有暈厥、想入非非的感覺。爲(wèi)了在衆(zhòng)人面前保持大哥的尊嚴(yán)、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他扭頭問呆若木雞般的卓劍，“菸灰兒（卓劍綽號），這就是三嫂？”
“嗯。”卓劍似醒悟過來，像是遇到了救星，“疤子兄弟，這個，怎麼弄？”
“外侄陳斌把事情給我說了。三哥，放心，事情交給我，先把三嫂送到醫(yī)院去檢查。”卓豹轉(zhuǎn)過身拍了拍六六，“老六，上車，把車開到旁邊，我有話給你說。”
衆(zhòng)人懾於卓豹及其小兄弟大大小小的劣跡，知趣地爲(wèi)貨車讓開一條道。車順利地開到空曠處停穩(wěn)後，六六小心地問，“疤哥，有什麼話？”
卓豹從懷裡摸出“劉三姐”牌香菸，遞給六六一支，自己叼一支在嘴上，六六趕忙爲(wèi)卓豹點上。卓豹吐了一口煙，用右手食指在車窗外彈了彈香菸頭，侃侃而談，就像法官熟練地審判著案件的是非曲直，“卓老三這一房他們這一輩就只有他這個香火爐了。他是個老實巴交的篾匠，年過四十買了個媳婦傳宗接代不容易。如果你老六把媳婦給他攪黃了，那你罪過不淺啊。卓老三是我隔房的三哥，剛纔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還有一層關(guān)係，你知道不？莫看卓老三不中用，他的親外甥卻是平陽鄉(xiāng)的副鄉(xiāng)長，年紀(jì)輕輕的，三十歲不到，前途似錦。無巧不成書，我那外侄剛好從那裡路過，你們之間發(fā)生的事他了解得清清楚楚的。外侄是個聰明人，這種事情明面他不好出面，只好找到了我這個舅舅。老六，你也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關(guān)係厲害我都講清楚了。我看事情就不要扯到官方去了，你把我三嫂的醫(yī)藥費、人工費付了就行。”
“我聽疤哥的，就看三嫂子依不依。疤哥，我多羅嗦幾句，你那三嫂明顯是碰瓷，一點兒事情也沒有。想進(jìn)派出所，真實意圖是什麼，你得多個心眼。不然，你那老實巴交的三哥要吃虧……”
“她一個丫頭片子翻得起多大的浪！他奶奶的，長得怪好看的，看得老子心頭髮癢。”
回到事故現(xiàn)場，圍觀人羣散去。少了人羣的推波助瀾，向倦飛完美出逃計劃就這樣流產(chǎn)了！爲(wèi)了掩飾自己出逃心思，顧及今後日子怎麼過，她只得接受卓豹的調(diào)解，然後跟著卓劍來到平陽鄉(xiāng)衛(wèi)生院檢查身體。
平陽鄉(xiāng)衛(wèi)生院坐落在山腳下的開闊地上，山上黛青底色襯托著幾簇枯黃，顯得沉靜而安詳；只是冬風(fēng)陰冷，吹進(jìn)病房，不斷攪動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讓躺在病牀上裝受傷的向倦飛更加心煩意亂。她恨突然闖入的“卓疤子”把她巧進(jìn)派出所回鄉(xiāng)的計劃給攪黃了，那種即將成功卻陡然失敗的失望和欲擺脫泥淖而不能的痛苦交織在一起，慢慢瀰漫心空。卓劍倒沒有覺察到向倦飛有什麼不良居心，只感覺她比原來更沉默寡言了，還樂顛顛地伺候著大肚子倦飛，跑前跑後，噓寒問暖，忙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