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欒媽臉色一變，像趕著去報喪似的，拔腿便往棲心苑跑。那速度快的，都要趕上被燎了毛的耗子了。
清歡居門口，羅青桃站定了腳步。
“怎麼了？”君漓一怔。
羅青桃皺眉：“我已經(jīng)到了，王爺若無別事吩咐……這就請便吧。”
“你不叫我進(jìn)去？”君漓高高地挑起眉梢，臉色有些難看。
羅青桃皺眉道：“我要補(bǔ)眠。有你在，我怕睡不著。”
君漓硬是被她給氣笑了：“睡不著？剛纔在馬車上，你可沒說睡不著！先前我不來，你哭著鬧著求我來；如今我來了，你卻要趕我走？”
“此一時，彼一時。”羅青桃堵住了門口，冷冷地道。
君漓站了好一會兒，見羅青桃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終於沉下臉來：“你這是要爲(wèi)老七守身如玉麼？”
羅青桃皺了皺眉頭，靠在門框上站定，沒有應(yīng)聲。
君漓竟也不走，站在門檻前與她對峙。
羅青桃心下煩躁，冷笑道：“自我嫁進(jìn)王府，你便說我不乾淨(jìng)，碰一下我的手都要拿汗巾子擦半天；如今我真跟了旁人，你倒不嫌我不乾淨(jìng)了？我這屋子裡的桌椅牀榻、花鳥草蟲、貓貓狗狗，只怕沒一個是乾淨(jìng)的，你何必到這骯髒地方來！”
這番夾槍帶棒的話，毫無懸念地激怒了君漓。
但讓羅青桃感到意外的是，他竟沒有發(fā)火，而是攥緊了拳頭，死死地盯著門上的“喜上眉梢……”雕花，竭力剋制著怒氣。
僵了許久，君漓長長地嘆了一聲：“我不進(jìn)去就是了。你在外面跟我說說話吧。”
羅青桃將信將疑，君漓已轉(zhuǎn)身走到廊下，坐在了羅青桃自己常坐的石凳上。
“兩年前你嫁過來的時候……我其實是高興的。”君漓輕嘆一聲，緩緩開口。
羅青桃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只聽君漓繼續(xù)道：“那時人人都以爲(wèi)你會選四哥，可你卻選了我，我沒有不高興的道理。只是……”
“只是我不該搶了梅落雪的位置！”羅青桃冷冷地接道。
君漓苦笑搖頭：“跟雪兒無關(guān)。”
羅青桃想起他在馬車中說的話，皺眉追問：“是因爲(wèi)旁人對你說了什麼？該不會是睿王吧？他說我什麼？說我跟瑞卿表哥不清不楚，或者又說我在軍中不知檢點？”
君漓怔了一下，默默點頭。
他這麼輕描淡寫地認(rèn)了，羅青桃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實在不願相信，君漓冷待她兩年之久，竟然僅僅是因爲(wèi)君澈對他說過幾句捕風(fēng)捉影的話！
兩年時間，她受了多少委屈、捱過多少苦楚，並不是因爲(wèi)她不夠好，甚至不是因爲(wèi)他的心中早有了梅落雪，而是因爲(wèi)一件完全子虛烏有的事？
所以，她這兩年的謹(jǐn)小慎微忍辱負(fù)重，到底是爲(wèi)了什麼？
如今想起來，真是一場笑話了！
羅青桃呆坐許久，忽然勾起脣角，扯出一個似哭似非哭、似笑非笑的彆扭表情。
君漓伸出手來，羅青桃沒有避開。
君漓面上一喜，接著又是一嘆：“遠(yuǎn)卿說你跟他的時候尚是清白之身，我才知道誤會了你，可是……”
“可是我已跟了他。所以，這些事也便不必再提了。”羅青桃冷冷地道。
君漓攥緊了羅青桃的手，急道：“要提的！桃兒，我提起這件事，就是想告訴你，我的心裡並不是……並不是完全沒有你！從今日起，我們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掉，重新開始，好不好？你是我的王妃，難道你當(dāng)真要把我攔在門外一輩子嗎？”
次日，管家楊叔叫人送來了新的屏風(fēng)、盆景、紗幔、牀帳……花團(tuán)錦簇，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囟蚜艘晃葑印?
七八個婆子滿臉堆笑地蹭進(jìn)來，鋪牀掃地抹桌子，忙得滿頭大汗。
羅青桃看著心煩，隨意換了件清爽些的衣裳，便要出門。
楊叔恰好帶著十來個小姑娘走了進(jìn)來，見狀忙陪笑道：“這幾個丫頭都是咱們府裡最聰明乖巧的了，請王妃看看還能入眼麼？按照規(guī)矩，清歡居這裡應(yīng)該放四個大丫頭，八個在屋裡使喚的，另外再留幾個在院子裡跑腿……一時湊不齊那麼多，老奴已經(jīng)叫人到外面去買了……”
放眼望去，十幾個小丫鬟齊齊福身行禮，一水兒淡綠衣衫，鶯聲嚦嚦，分外可人。
羅青桃只是冷笑，看得楊叔心驚膽戰(zhàn)。
過了好一會兒，纖雲(yún)從廂房裡奔了過來，急問：“今兒這是怎麼了？”
羅青桃冷笑道：“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幾個丫頭，有能用的就留下。旁人巴巴地送到咱院子裡來，咱們總不能不識好歹不是？”
楊叔鬆了一口氣，忙陪笑道：“正是呢，王爺一番好意……”
羅青桃沒等他說完，已昂首走了出去。
這次她也沒叫人預(yù)備馬車，徑去馬廄裡牽出自己的馬，揚(yáng)鞭出門。
這王府，原本便不是她的家，如今更是越來越住不下去了。
她習(xí)慣熱鬧的時候，清歡居冷冷清清如同牢獄；如今她已習(xí)慣了冷清度日，這莫名其妙的“恩寵……”偏又忽然落到了她的頭上，實在夠諷刺！
只是可惜得很，她到底還是要辜負(fù)君漓的一番“好意……”了！
天亮之前，君漓黑著臉從清歡居出去，多半是直接上朝去了。
想到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羅青桃便覺得胸口煩悶得厲害。
重新開始？虧他說得出口！
便是泥菩薩，也還有幾分泥性子呢，他真當(dāng)她是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不成？
昨夜的清歡居廊下，面對君漓期待的目光，羅青桃絲毫沒有給他留面子，硬邦邦地以“覆水難收……”四個字堵了回去。
不是他拋棄了她，而是她放棄了他。
她不是那等拖泥帶水的女人，她說過不給自己留退路，便絕不會回頭！
策馬揚(yáng)鞭在清晨的街道上疾馳了一陣，羅青桃終於感到神清氣爽，煩惱爲(wèi)之一空。
京郊二十里外，是羅家軍的練兵場。如今赤營僅剩的五千精兵，便駐紮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