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天尚涼爽,在溯國都城的展大將軍府後院中處處蔥翠,更有一處蓮池,綠水之上金線蓮葉田田,幾朵紫色蓮花含苞出水,風過處,盈盈玉立。
蓮池西側樹木掩映,一個五歲左右的女童從樹叢裡鑽了出來,一身藍色衣裙,頭髮綁著雙丫髻,只是全身都是髒兮兮的,髮髻也是凌亂,一張小臉發(fā)黃,臉上幾乎沒有多餘的肉,還有幾道被樹枝劃到的小傷痕。
女童走到了水邊,俯身伸手去探水,奈何她身高不足,水堤太高,她只好整個人趴著,努力的捧起池中水洗了洗臉。
喘了口氣,女童正要起身,突然水花濺起,直朝女童臉上撲去,女童伸手要擋,失去平衡,整個人瞬間往水池裡滑去,撲通一聲落去了水中。
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掙扎了幾下就沒了力氣,往水中沉去。
她過來的樹叢中一箇中年婦女站在那裡,看女童落了水,神色複雜,似乎於心不忍,卻沒有上前相救,只是一聲不吭的看著女童沉入水中,隨後就離開了。
世人啊,總是這般的脆弱,又是這般的狠絕。
池邊的一棵樹上,有一白影坐在樹枝上目睹著這一切,白裳若雪,青絲散在身後,絕色容貌,鳳眼明眸,可是神情絕冷,眸中盡是無情,她目睹著這一切,卻也沒有絲毫的反應。
擡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即將升起了,爲著這陽氣不傷了她此刻護身的陰氣,她必須先找個軀體用著。
可嘆她堂堂冥界女帝至尊,修補三千世界時,意外陷入隕星大雨之中,元神被重傷,淪落到此,剩這神魂飄渺,宛若鬼魅。
偏偏這裡好像有詭異陣法,她沒辦法凝氣療傷,重鑄身形。
垂眸又看了水池一眼,水面已經沒有動靜了,那女童大概是死了。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落到了水上,輕飄飄踏著水面,不起漣漪,右手手腕一擡,水花濺起,女童的身體從水裡飄了起來,落到岸邊的草地上。
這女童生機已絕,女帝站在女童身邊,食指一勾,女童的魂魄從她身軀裡浮現(xiàn),極是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在看到女帝時嚇得一愣。
“你已身亡,魂魄當歸,此凡身吾且借用,必爲你報仇平怨?!迸垩哉Z淡淡,毫無波瀾,十分正經。
“你,你是鬼嗎?”女童稚嫩的詢問著,眼中滿是怯懦。
“吾是女帝?!迸垩垌粍?,女童剎那失去意識,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點星光,星光落在女帝掌心,那是屬於女童的記憶。
此女童名展默,是這府中嫡出大小姐,可惜其母難產而亡,其父厭惡,好不容易活到三歲,繼母進門了,她更被視作眼中釘,一來二去的過得比下人還不如。
這些事在世間倒也是尋常,女帝合了手掌,身化成一道光進去了女童身軀,沉靜心魂,將身融合爲己用。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女帝尚未融合得妥帖,剛纔那觀望的婦人走了過來,看展默竟然在岸上,連忙蹲下來摸了摸口鼻心口,都已經涼透了。
“不要怪我,都是你的命?!眿D人甚是惋惜的唸叨了一句,拎起這還滴著水的屍身往旁邊的樹林走去。
一棵樹下已經挖了一個坑,剛好容得下一個小孩,婦人將這屍身放入,周圍土一蓋,又撥了些草皮過來,掩蓋得十分嚴謹,保管沒有人看得出來這裡有埋人的痕跡。
做凡人果然十分疾苦。
被埋在地下,還不能動彈的女帝很是憂傷的感慨。
她還沒在這凡間待一天,就已經可以死兩回了,著實不易啊。
地下陰氣更盛,女帝倒是挺喜歡待著,可這身軀畢竟是凡人,凡人可受不住啊。
又過了一個時辰,女帝終於融合了身軀,將心率等調到正常水平,這才掙扎著扒開身上的土,一點點的爬了出來,呼吸著外面新鮮的空氣,女帝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如今無法施展法力,真的是太費事了。
低頭看身上是沒一處乾淨的地方,衣服溼透,沾著泥土,完全像是一個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屍體。
某種程度上,也確實是屍體吧,女帝肯定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爲了不讓自己一天死第三次,還是儘快離開這裡纔好,看了看周圍,按著展默本身的記憶,這隔牆就是一條巷子,可以出去。
女帝站了起來,先去水邊將自己清洗了一下,很是奢侈的用所剩不能得護身陰氣弄乾淨衣裳,這才從入樹林,到了牆邊。
牆高一丈,而她身量不足四尺,仰頭看著高牆,女帝眨了眨眼睛,開始考慮是用穿牆術還是飛身術。凡身沉重,飛身略難,穿牆的話,只怕如今她法力不足支撐,若是碰壁了,大概是會疼的。
思來想去,女帝往旁走了走,牆角處果然有一處缺角小洞,容得了一小孩穿過。
也不在意那洞是做什麼的,女帝俯身爬了出去,一踏到外面,頓時是覺得神清氣爽,回頭一看高牆,這裡面確實是有古怪的。
現(xiàn)在也就不去探究是什麼問題了,女帝拍了拍衣服,剛往前走了兩步,突然一個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麻袋從頭罩下,女帝陷入了黑暗之中。
身軀失去了自由,意識還是清醒的,女帝只覺得自己被扛了起來,一晃晃的不知道要帶哪裡去。
額,她今日莫不是要死第三次吧?
迷迷糊糊的等著她重見天日,是在一個小院的黑漆漆的房間裡,身上的麻袋被拿掉了,一個男子拿著一根繩子綁住她的手腳,很是兇狠的威脅了一句,“不許哭鬧,不然就把你丟出去喂狼!”一關門就出去了。
女帝挪動著身軀坐好,甚是鎮(zhèn)定的看了看這個房間,四處封鎖得嚴實,唯有幾個小縫裡透進來光芒,勉強是看得見人影的。
房間裡還有三四個小孩,都是一樣被綁著,一個個坐在地上,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略大的男孩子,他沒有睡著,黑暗中那雙眼睛很是明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女帝暗暗點了點頭,這雙眼長得不錯。
男孩盯著女帝看了一會,很是小聲的說話,“你是城裡的人嗎?”
人?她可不是人,這個問題她選擇不回答,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聽到了。
“你幾歲了?”男孩再次問道。
幾歲這個問題就更不好回答了,仔細想想,她實在活得太久了,天地初開她就在,到現(xiàn)在是多少萬年來著?
女帝極是認真的陷入了思考。
男孩見女帝都沒有回答,也就沒有再問,只當是人太小,被嚇壞了。
女帝著實是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麼情況,看周圍安靜,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樣子,大概是不會死第三次了,那還是睡一會。
她剛閉上雙眼,旁邊那些孩子就醒了,一個個抽泣著哭了起來,抽著鼻子,聲音是略微吵雜,不過也沒有多久,門再次打開了,四個人擡了幾個箱子過來,一個男子很是兇惡的喊著,“不許哭,再哭待會都沒飯吃!”
那幾個孩子被嚇著,慢慢的停了下來,那男子每人分了一塊饅頭,“快吃快吃!一羣賠錢的東西!”
女帝也拿到了一塊饅頭,她用手指捏了捏,又聞了聞,軟軟的香香的,這東西可以吃嗎?凡間的食物應該不會吃死神仙吧?
趁著門打開時透進來的光亮,那男孩也算是看清楚了女帝的模樣。纖弱可憐的一個小孩,可是那雙眼睛,清澈無比,像是波瀾壯闊的大海,卻又平靜得如同月下的深潭,奇怪而又讓人矚目。
看男子出去,男孩咬了一口饅頭,“快吃吧,吃了纔有力氣?!?
女帝適應了黑暗,也看清了男孩的舉動,跟著咬了一口,嚼了嚼,嗯!味道不錯,“這個是什麼?”記下來,以後也許可以讓底下的鬼官做來吃。
“饅頭,你沒吃過嗎?”男孩有些詫異。
“第一次吃?!壁そ缫灿惺澄?,不過她素來不吃的,偶爾也就吃點果子,喝點小酒,就算是曾經踏足凡界,也是遊離於外,不沾惹世俗,不結緣。
男孩頓生憐憫,這個小妹妹真是可憐,竟然連饅頭也沒有吃過,“那這一半也給你吃?!蹦泻⑹盅e還剩下的一般饅頭遞了過來。
女帝擡頭看了看他,這個小凡人倒是與衆(zhòng)不同,這一日,也就他和自己說話了,聲音還甚是悅耳動聽,“不,吃不完。”她就吃個新鮮而已。
“那先留著,等你想吃了,你跟我說?!蹦泻⒁矝]有再吃,只將饅頭收了起來。
靜靜的將手中的饅頭吃飯,女帝再次打量這個房間,搞不懂現(xiàn)在是什麼狀況,“這裡是什麼地方?”大白天也這麼黑,什麼時候凡間的人也喜歡黑暗了?
看來這小妹妹太小了,有許多事都不懂,“他們是人販子,是壞人,把我們綁來要帶去賣掉。”
哦,原來是這樣。
賣掉的話?鬼市裡好像也有賣鬼的,凡間賣人,不算稀奇,那就不用理會了,倒是身子有些睏倦,她還是休息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