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我早早睡下，十二點的時候準(zhǔn)時醒來。
但白露卻沒有來。
第二天，我早早守候在窗前，直到天亮。
白露仍然沒有來。
我開始心神不寧，我開始著急緊張。我不時的拖著人事娘們的手，問她到底怎麼回事。人事娘們不斷的安慰我，可能白露這兩天在忙，我說她再忙第三天也要過來見我。人事娘們說對，今天晚上她肯定會過來。然而，第三天的時候，我仍然沒有看到白露。我開始不放心，我開始憂心忡忡，人事娘們哄著我跟我說第四天肯定會來。我暫且相信，可這一切。總是事與願違。我開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斷的守候在窗前等著白露的到來，我更害怕白露在那個世界，遇到什麼意外。人事娘們給我端來的東西，在窗前一放就是一天，剛開始我還喝點水，到最後連水我也不喝。我熬的雙眼通紅。嘴脣乾裂，頭髮上臉上全都是油垢。直到第七天的時候，白露翩然而至，我像是看到希望一樣，衝過去趴在窗前想要吼她，但她卻第一次張嘴說話。她對我說，這是她最後一次過來。我問她爲(wèi)什麼，她不說話，只是盈盈的看著我，身影往後倒退，一直到消失在月光下。消失在月亮上。
我失魂落魄的趴在地上，然後人事娘們就緊張的進(jìn)來，告訴我剛剛我父母來電話說，我哥哥在家裡發(fā)病，已經(jīng)……嚥氣。
我心頭一緊，當(dāng)即坐起來看著人事娘們，人事娘們卻驚詫的看著我。我張張嘴巴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人事娘們餵我點水之後，我就說我要回家。我要去見哥哥。人事娘們點點頭說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天亮咱們就出發(fā)，我點點頭，躺在人事娘們的懷中告訴她，我剛剛見到白露，她說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人事娘們又點點頭，我就昏死過去。
……
我父母跟我說，自從白露去世之後，我哥哥的精神一直就沒好過，但因爲(wèi)一直有吃藥，所以時好時壞的。我在國外的時候，他們?nèi)ミ^一次上海，去看自己的孫子孫女。那個時候在醫(yī)院裡給我哥檢查過一次，但情況不理想，一直到前段時間我哥開始雙眼失明看不到東西，後來是雙耳失聰，叫他她也聽不到，最後是說不出話來。直至昨天，他突然從牀上坐起來，耳聰目明的對我父母說，他要離開這個世界。我父母見他突然好轉(zhuǎn)，都瞠目結(jié)舌，我父親壯著膽子問他要去那裡。他笑笑沒告訴我父母，而是對我父母說，讓我父母照顧好弟弟，也就是我。然後我哥就自己重新躺回到牀上，閉上眼睛，嚥氣！
聽著我父母的話，我整個人站在那裡呆滯許久，直到感覺渾身冰冷，我才緩過神來，緩緩走上去看著靜靜躺在棺材裡的我哥，趴在那裡痛哭流涕。我自責(zé)的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因爲(wèi)我才死的，一定是因爲(wèi)我。我就是一個掃把星，每次我出事我哥哥就會害病，前兩次他僥倖躲過去，這次他卻再也躲不過去，我不應(yīng)該每天沉淪，那樣我哥也不會有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老曾和人事娘們都陪著我回來參加我哥的葬禮，我的兩個孩子也被人事娘們給帶回來。儘管我悲傷的痛哭流涕，但我父親卻一直在忙前忙後處置葬禮的事情，直到要封棺的時候，我父親才走上前看一眼靜靜躺在棺材裡的我哥，老淚橫流。他對我說，我哥哥一輩子沒有享過一點福，能活到現(xiàn)在本就不易，如今死對他來說或許是一場解脫。我聽著父親的話，心底忍不住的想起曾經(jīng)和哥哥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父親又對我說，人死不能復(fù)生，活人要向前看。他告訴我，我必須得好好活著，不爲(wèi)他們也要爲(wèi)白露和我哥哥的在天之靈。我眼睛裡涌出一股淚水，賣力的點點頭。
老曾參加完葬禮之後就離開，我和人事娘們則在家裡住半個多月。這半個月裡我一直在想這段時間發(fā)生的所有事情，白露的突然離世，留下的兩個孩子，她的葬禮，以及將她的骨灰送上月球的計劃，還有我在沙漠的那場痛哭，以及回來後我在窗前看到的白露。我轉(zhuǎn)頭問人事娘們，那段時間每到晚上，她能看到在窗外的白露嗎？人事娘們搖搖頭，我說那你怎麼相信我能看到白露？人事娘們沉默片刻後說，白露在你心裡。
我低著頭沉默不語，人事娘們長舒一口氣對我說，齊天，不管怎麼樣，明天總是令人期待的不是嗎？你的孩子在長大，我的孩子也在長大。
說話的時候，人事娘們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肚子像一座小山一樣。原來，不知不覺間，她也即將臨盆。看著略顯疲憊的人事娘們，我才意識到，她不僅懷著孕，還在懷孕的時候幫我照顧兩個孩子，幫我解決各種各樣的生活麻煩。一瞬間，我的眼睛有些溼潤，哽咽著對她說：“謝謝，謝謝你。”
人事娘們笑笑，眼睛裡泛著淚水。
我哥的去世，讓我徹底從白露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讓我明白人總要向前看，或者，人死不能復(fù)生。最好告慰他們靈魂的方式，就是好好生活。因爲(wèi)，他們真的會在另一個世界，看著我們。我和人事娘們商量後，想讓我父母去上海生活，畢竟他們年事已高，我哥又已經(jīng)去世，他們在家裡什麼也沒有，太過孤寂。我父母卻說他們難離故土，不想離開這裡，如果我們想的話，可以將孩子留下來讓他們照顧。我看看兩個孩子，不忍心將孩子留給他們，也不忍心讓他們留在家裡，但他們就是不去上海，我也沒有辦法。
我們要離開的前夜，我父親將我?guī)У揭慌裕谖壹议T口的一顆榆樹下面悶頭吸著劣質(zhì)的旱菸，我坐在他身邊不說話，就是想陪他一會。突然，父親磕磕旱菸對我說：“你得再娶個媳婦。”
我一怔，他對我說：“你不能辜負(fù)人家小秦。”
我這才明白，他說的是人事娘們。
也正是我父親這句話，才讓我意識到，人事娘們默默無聞的在我身邊陪我這麼長時間，現(xiàn)在白露已經(jīng)去世，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父親的話讓我心裡面很亂。回去的路上，我一路都心不在焉，到上海之後我冒著勇氣問人事娘們怎麼想的，人事娘們卻說不要，她不要和我結(jié)婚，一輩子都不結(jié)。我願意跟誰結(jié)婚那是我的自由，但是她不願意。餘鳥大弟。
我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jié)果，我問她爲(wèi)什麼，她說沒爲(wèi)什麼，是她自己跟自己的約定。我又問她那一百天裡，她在做些什麼，曾經(jīng)是不是去過冰島。人事娘們一愣，說是！然後她就不再說她在那一百天裡，到底做過些什麼。因爲(wèi)人事娘們孕期越來越近，所以老曾幫我們請兩個月嫂過來照顧白露的兩個孩子，我想陪著人事娘們?nèi)洚a(chǎn)，人事娘們卻靜悄悄回到自己住的房子裡，我去找她，她就說現(xiàn)在我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人照顧，我也不在迷瞪，她可以安心的休息一段時間，讓我別煩她。
她前後的態(tài)度變化讓我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卻十分安靜的躺在家裡備產(chǎn)，我想過去照顧她，她也不讓。有天紅姐給我打電話，問我和人事娘們的情況，聽我說完之後她就在電話裡將我罵的狗血淋頭，說就怨我當(dāng)初不去國外找人事娘們，現(xiàn)在這就是活該。我聽著紅姐的罵，心中也不是個滋味。最後紅姐說：“你甭管那妮子怎麼不願意，你就死皮踹臉的上去，硬將她帶走，你怎麼對那個什麼白露的，你就怎麼對她。”
說完，紅姐掛斷電話，我怔怔出神的聽著電話裡的忙音。
當(dāng)天下午，我就趕到人事娘們的家裡，不管她願不願意，當(dāng)即將她給抱著下樓丟到車上，方向盤一轉(zhuǎn)就駛離市區(qū)，人事娘們在車裡吵鬧著問我要帶她去什麼地方，我不說話。帶著她殺上高速，一路趕到杭州，直到車停在老曾的那棟別墅前面時，她纔回過頭看看我，罵一句混蛋。不過她卻安心的在別墅裡住下，沒有再說要回上海的話。
我也沒回上海，而是在這裡陪著她備產(chǎn)，偶爾回躺上海看看家裡的兩個孩子。因爲(wèi)我不放心這兩個孩子，老曾就讓他在公司裡的那個小女友過來住我家裡，幫著兩個月嫂照顧兩個孩子。這姑娘人蠻不錯，在我家裡盡心盡力的，這樣一來我也能全心全力的在杭州陪著人事娘們備產(chǎn)。
我和白露在這裡住過兩個月，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極爲(wèi)熟悉，這裡帶給我的感覺，讓我總是聯(lián)想到去世不久的白露。偶爾的早晨，我起牀後總是錯將站在窗前看遠(yuǎn)處水塘的人事娘們當(dāng)成她。
不過人事娘們的性格卻與白露截然相反，白露是靜，她就是動。懷著孕也不聽話，每天跑來跑去，喝涼水吃辣椒，完全不像是個孕婦。
元旦的那天晚上，她說要去西湖湊熱鬧，那裡有煙火晚會。我不想讓她去，怕她出意外，但她執(zhí)意要去，我也沒辦法，只能陪著她趕到西湖。那天晚上，西湖那裡的人很多，很熱鬧。我們兩個在人羣裡差點走散，最後當(dāng)所有人一起倒數(shù)跨年的時候，人事娘們卻一下投入我的懷中，靜靜的不說話。她呢喃著問我：“你愛我嗎？”
我猛地心頭一怔，想起去年元旦，我們兩個在外灘的那一夜。
這一年，我們經(jīng)歷的彷彿太多太多。多到讓我們兩個，都用力抱著彼此，直至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