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瀾行了小半個月,總算是進了江南的地界。
自從入了江南,一連下了幾日的雨,眼看就要進入西洲城,這不雨勢漸大,君瀾不得不就近尋了個客棧,先在客棧修整一日。
客棧的空房還有很多,足夠將隨行的人全部安排下。
這幾日路上顛簸,君瀾也很久沒有休息好,回了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君瀾便醒了過來,雨比昨日小了許多,天卻依舊不見放晴。
聽著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君瀾也沒有想要繼續補覺的意思,拿了一本《水經注》便出了房間。
客棧裡一樓已經有人在用早飯,客棧裡絕大多數人還未醒來,客棧中安靜一場,因此哪怕是小小的交談聲也足夠君瀾聽清楚。
“西洲這雨已經下了十日有餘,若是再這樣下去,怕又要決堤了?!?
“這幾年灕江氾濫一次比一次厲害,今年不知道要淹多少村莊,我那遠房表弟,就是去年被洪水沖走了,再也沒回來。”
“去年我家夫人的舅舅,一家子躲過了洪災,沒有被洪水淹死,卻是在水災之後被活活餓死,真的是……”
“我就是西洲人,我兒子就是去年,餓死了……”
“唉,這餓死的可要比淹死的多。”
君瀾聽著不遠處幾人的談話,微微皺了皺眉。鄴京每年都會接到西洲的奏摺,自然是瞭解近幾年西洲越發嚴重的洪災,但每一年鄴京都會撥下大批銀兩給西洲賑災救濟,並且要求西洲開倉放糧。
西洲當地政府每年上報都是災情得到控制,傷亡人數不多。
君瀾思考的正投入,沒有注意身旁有人經過,君瀾一轉身剛好撞到那人身上,手中的書掉到了地上。
君瀾後退幾步,穩住身子,擡頭卻見那人已經將書籍撿了起來,遞到了君瀾的身前,聲音清冽:“抱歉?!?
眼前的人一席墨色衣袍,一條墨色髮帶將頭髮高高束起,乾淨利落。他面上帶著一張銀色面具,君瀾在他一雙黑曜石般的桃花眼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倒影。
意識到對方這般注視著自己,君瀾接過書籍後退一步道了聲:“無妨。”
這人給君瀾的感覺十分熟悉,君瀾不敢確定自己在哪裡見過他:“這位公子可是西洲本地人?”
“不是。怎麼了?”
君瀾一笑道:“公子給我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本秊懩X海之中突然閃過一個身影,那日她從城北觀音廟出來不久便遇到刺殺,幸得一人相救,如今對比這兩人身形,的確是差不多,特別是……
“公子的聲音聽得甚是耳熟?!本秊懶闹杏袛担粗矍暗哪腥诵Φ?。
而眼前這男人聽到君瀾這話心底卻是慌到了極點。
蕭顏心中忐忑,這他男扮女裝時,聲音是通過藥物刻意改變過的,都僞裝成這份上了,難不成君瀾還能發現?
君瀾離開時他也未能與她道歉,若是讓君瀾知道自己一直在騙她,會不會更加生氣?
實在不行,要不主動承認錯誤?
蕭顏反覆思考,剛想開口認罪,便聽君瀾道:“你就是那日在鄴京救我的大俠吧,本想好好謝謝你,醒來卻沒見到你。”
蕭顏剛要出口的話硬生生被他自己憋了回去。強顏歡笑咧了咧嘴道:“是……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不知公子怎麼稱呼?哦對了,我姓君。”君瀾道。
“免貴姓蕭。”
“蕭公子可用了早膳?若是還未,不妨一起?”君瀾看了看周圍,發現空桌還有挺多。
“蕭某恭敬不如從命?!?
君瀾用了早膳便帶著書回了房間,提了筆繼續做筆記。
近幾年西洲人口劇增,許多百姓都在江邊開墾了土地。原先蓄水的湖泊面積越來越小,導致湖泊蓄洪能力下降。
原先灕江河道彎曲,前朝早有先人用裁彎取直之法,更改灕江部分區域河道,成效顯著,按理說不該再出現嚴重的洪災。
君瀾嘆了口氣,具體情況估計只有去了才知道。
到了晌午,雨已經小了很多,君瀾直接命令車隊出發。
前方不足十里便是西洲地界,因地形的原因,西洲城外多有低山丘陵,而下游則是平原廣佈。因此,灕江的下游是西洲的農莊,也是每年洪災最嚴重的受災區。
而上游則是西洲城最繁華的城區,受災面積相對較小。
君瀾到了西洲城,西洲府知府、通判早早便接到了消息出來迎接。西洲城外與西洲城內,就像是兩個地方。西洲城外農莊地帶破敗不堪,而西洲城內又繁華堪比鄴京。
“殿下遠道而來,路上舟車勞頓,不如先去小的府上休整一番?”西洲知府張義提議。
“有皇命在身,不敢懈怠?!本秊懙?,“直接去衙門吧?!?
白天君瀾查看了衙門中有關近幾年災情的卷宗,發現卷宗記錄均是長期降雨,灕江決堤,但損失不重。與歷年上報朝廷的奏摺相符,卻與沿路來百姓口中的話不符。
君瀾不得不懷疑卷宗與上報消息的真實性。想了想,君瀾換了一身衣服,低調地出了衙門。出了衙門,也沒人注意她。
傍晚時分,天色陰沉,街上行人稀少。君瀾步行出了城門,城門口還有官兵守衛,城門口似乎有人在爭吵,聲音傳得很遠。
“官老爺,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吧,我孫子都快病死了,求求你們放我們進城?!崩咸穆曇舫錆M祈求,她抱著懷中的男孩,匍匐在地上,苦苦哀求。
“說了多少次了,亂民不得進城!”守門的士兵一腳將老人踢開。
老人被踹倒在地上,壓抑地哭泣。她懷中的小男孩似乎是感受到了阿婆的悲傷,也開始哇哇哭泣。
“這位阿婆?!本秊懮锨埃瑢⒗先藦牡厣戏銎穑澳鷽]事吧?”
老人見到君瀾,先是愣了片刻,然後才顫顫巍巍搭上君瀾伸過來的手,從地上站起身來。
君瀾從老人這裡知道,每年一到澇季,西洲城便增強對西洲城出入的管制,城外的人是不能進入城中的。
老人說若不是孫子性命堪憂,否則也不會來自尋苦吃。
聽了老人的話,君瀾突然記起一事:“阿婆,西洲城限制出入,那以往發生洪水,也沒人接濟難民嗎?”
老人無奈的點了點頭。
君瀾心中咯噔一聲,估計西洲的災情,怕是遠沒有上報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