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走著,聽到身後凜凜的腳步聲。
扭頭看去。
……是廠辦的人。
“郭主任,你們這是?”
廠辦的人牛皮哄哄,傲著呢。
“公事。”郭主任回了兩個字,帶上人上樓。
這些人走後,讓路的一人道:“他們是去孟醫生家?”
覺得很有可能,站前頭的那人長臂一伸,抓住樓梯扶手,長腿大邁,一步上三層,飛速跟上,眼神充滿興奮。
有熱鬧看!!
其他人見狀,急急跟上。
“砰砰砰!!”
孟家的門被叩響。
袁老太正在哄乖孫吃飯,聽見敲門聲愣了下,以爲又是多管閒事的鄰居,奸猾的老眼閃過不耐。
“誰啊?”
放下碗打開門。
門外是幾個表情不善的大男人。
“你們是誰,來我家幹什麼?”袁老太抵住門,神色防備。
這些人瞧著不好惹,家裡只她一個老婆子,可別吃虧了。
廠辦有個機靈的小夥子,眼尖看出袁老太的打算,胳膊撐住門,微微用力。
“廠辦有事上門。”
袁老太沒堵住門不說,身子往後仰,抓著門才免於屁股著地。
眼珠子轉著,感覺不對勁,坐在門口哭喪。
“廠辦上門欺負老人啦,兒吶,你不在家,你老孃被人欺負死了——”
大嗓門傳到樓上樓下,正吃飯的人端上飯碗出門。
“袁老婆子咋又嚎上了?!”
知情的人便道:“廠辦的人來了,看看情況。”
孟家鄰里不說話了,往熱鬧中心探頭瞧。
廠辦的什麼人沒見過吶,每年分房你方唱罷我來唱,什麼難纏的人都有,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袁老太這才哪兒到哪兒。
“站起來說話,撒潑沒用。”拿胳膊懟門的辦事員笑瞇瞇地說。
順手拿出一張紙,紙上右下角的紅章清晰的晃人眼。
他語調平和,“這間房是廠裡分給孟醫生的,孟醫生……離開後,房子應由他的妻兒住。我們得到消息……”
“這間屋子現在住的人,沒一個姓孟,唯一和孟醫生有點關係的外姓人也改嫁了,所以廠裡決定……收回這間房,分給有需要的同志,你們……”
隨著辦事員的話音落下,袁老太拉下臉,手握成拳,從地上彈起。
伸手抓辦事員的臉。
辦事員躲閃,躲過老太太的陰毒手撓。
艸。
朝他眼睛啊,夠毒的。
沒撓到人,袁老太失望又憋屈。
瞥到那個像領導的,上前幾步想抓住他的手哭訴,郭主任連忙後退幾步。
“老太太,有話好好說,別太激動,收回房子是廠裡的決定,撒潑沒用,不想我叫保衛科,你們老老實實搬走,這事鬧大對你們都沒好處。”
先說幾句軟的。
見袁老太沒重視起來,語氣不輕不重的威脅。
“你兒媳那工作,來的不正當,可大可小,你兒子也沒轉正吧?孰輕孰重……”
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道帶喘氣的聲音。
“我們搬!”袁小弟怕他娘說出得罪人的話,大喊出聲。
郭老太喜歡住樓房,比他們以前住的地方方便不說,還有面子,她那些老相好都羨慕她能住樓房,這房要是被收回去,她住哪兒啊,她的老臉往哪裡放呀。
她衝過去,狠狠攥住兒子的胳膊。
“……不能啊!”袁老太聲音尖銳,“這是你姐夫的房,你姐夫不在,我是他岳母,我住怎麼了?!”
一個辦事員扶了扶眼鏡,語調不疾不徐,話語透出淡淡的譏諷,“如果我沒記錯,你女兒改嫁了,孟醫生的兩個兒子兩個月前就失蹤了……這個房子和你有什麼關係?”
袁老太理虧,用眼睛剮說話的辦事員一眼,繼續胡攪蠻纏,“我可憐的外孫呀,我得替他們守好家,你們想收走這房,從我身上踏過去!”
她又衝到房門口,往地上一賴,瞅著郭主任等人,眼底閃過得意。
想趕走他們,沒門兒!
他們好不容易住進來。
郭主任不耐煩,“小劉,去叫保衛科。”
對這種潑婦,不來點硬的怕是不行。
“是。”小劉二話不說下樓辦事。
袁老太感到不安,扒著門沒起來,她不信保衛科的人能拿她怎樣。
瞥見剛下班的兒媳婦,喊她過來堵門。
袁家兒媳搶走大姑姐的工作,上的班是孟九思給媳婦兒買的,和他在同一個廠。
孟九思恢復名譽的事,她聽說了。
心很慌。
匆匆跑回家,想和婆婆商量商量對策。
誰知看到好多人堵在自家門口。
還沒搞清楚狀況,婆婆喊她堵門。
袁家兒媳懵逼上前。
“媽,這是怎麼了?”
袁老太拍大腿,罵罵咧咧,“這些殺千刀的要來收走咱們的房子啊……”
“什麼?”這房子方便她上班,離學校和醫院都近,幹啥都方便,袁家兒媳可捨不得走,“憑什麼?”
“這是我們的房子,你們憑什麼收走。”
郭主任氣笑了。
“你是做夢還沒醒?”
“沒醒就是吹吹風,別在這兒胡攪蠻纏!”
孟家的房子位置好,面積大,不少人盯著,從來都不屬於袁家。
他們這幾個月沒來收,純粹是因爲上門要房的人太多,分給誰都不好,乾脆先讓袁家人佔著。
咋?
住著住著,變自己的了?!
臉皮咋這麼厚!
“你不是剛從廠裡回來,還沒聽說?!孟醫生要回來了,這房姓孟,跟你們姓袁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廠裡對這套房子另有安排,哪怕孟九思回來,也不可能再住這麼好的房子,但這不妨礙廠辦這些心眼多如篩子的人哄騙袁家人。
袁老太才聽說這事,身體僵住,像受驚的野貓。
“什麼?”她問。
郭主任蔫兒壞,但笑不語,看著她著急。
孟九思溫和斯文,見人三分笑,醫術高明,還有顆仁心,救過的人不計其數。大環境的關係,普通人不敢插手孟家的事情有可原,可現在,孟家恢復了名譽,那麼對付袁家這種小人,有什麼好糾結的。
袁老太抓住兒媳婦的胳膊,參差不齊的指甲戳進肉裡,咬牙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孟九思要回來了?!!”
她的聲音充滿驚慌。
到底做了虧心事,不可能不怕。
尤其是……
袁老太知道她那個女婿是披著狼皮的羊,外表無害,其實一肚子心眼,不然的話袁琴嫁他那麼多年,袁家除每年的節禮,怎麼沒佔到一點便宜?
“對。”袁家兒媳拉開婆婆的手,疼的臉色發青,“孟九思馬上回來了,他恢復名譽了,廠裡都傳遍了。”
她幾乎要嘔血。
想到等孟九思回來,他們一家的下場,女人脣色發紺。
見鬼了!他怎麼還能回來啊!!
怎麼沒死在外頭。
袁家的小院子被老不死的“轉出去”,要是被趕走,她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越想,袁家兒媳頭越暈。
她說別賣別賣,以備不時之需,老不死的說她嘴臭,說她是吃糠咽菜的吃苦命……啊啊啊煩死了!
袁老太怔住。
半晌回不過神。
“孟家也……?”
她話沒說完,在場的人都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孟家鄰居道:“孟家當然也恢復名譽了。怕是再過不了幾天,孟醫生就和孟老大夫回來了,袁家的,我就問你們怕不怕?”
另一人冷笑,眸光掃過袁家人,呵呵兩聲,“咋可能不怕!孟醫生對袁家人多好啊,逢年過節禮沒少過,對袁琴也是一心一意的好。你們袁家怎麼回報人的?占人家的房,逼走人家的兒子,好在老天……”
差點要說老天長眼,臨時想起這話不能說,說了倒大黴。
她話音一轉,“好在廠領導英明神武,任何髒東西都藏不住,哼,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對,好日子到頭了。識趣的話趕緊滾,把孟醫生的房子還給他。”熱心觀衆怒道。
“還給人家!”
……
孟家的鄰居齊齊討伐袁家。
不是他們沒人情味兒,實在是袁家人很討厭,大的眼睛長到頭頂,小的霸道,樓上樓下的小孩都被他欺負過,煩死人了。
正說著,保衛科的人來了。
“怎麼回事?”保衛科隊長目光凌厲,掃過袁家幾人。
廠辦的辦事員道:“這幾人妨礙公務,佔廠裡的房不還。”
說著話,將廠裡的蓋章文件送上。
身量筆挺的男人快速瀏覽文件內容。
他點頭,“文件沒問題。”
復又看向袁家人,“是老實搬,還是我們幫你?”
話問的簡單,神情嚴肅,透著不容拒絕的味道。
袁老太靠撒潑佔過數不清的便宜,又想施展這招。
男人扣住她的胳膊,往後一甩,保衛科的其他人將人抓住,順勢捂住袁老太要破口大罵的嘴。
“冒犯了。”小夥子歉意地說,手上卻是一點沒鬆。
業務相當熟練。
保衛科隊長帶手下進屋,欲幫袁家人搬。
袁弟弟臉色微變。
怕家裡的錢財被這些人搜刮去,忙擠進屋,也不裝死人了,賠著笑臉,“我們自己收拾,不勞煩你們,不勞煩你們。”
袁家兒媳也是點頭哈腰,說著好話,她怕自己的私房錢被搜出來。
保衛科不是真要替他們收拾,除非迫不得己。
爲首的男人停下,睨著袁家夫妻倆,“給你們半個小時。半個小時搬離這套房,不然我們來。”
袁家兒媳脫口而出,“這麼點時間哪夠……”
男人默默地看著她,沒說話。
“……半個小時後夠,我們馬上搬。”袁家兒媳瞬間老實。
保衛科的人離開。
他們一走,袁家兒媳垮下臉,整個人崩潰的不行,聲音帶著哭腔問丈夫,“之前那處院子也沒了,我們住哪兒啊?”
“總不能一直住招待所,家裡是不缺錢,可也不能那麼花啊,能買房嗎?去哪裡買啊,家家戶戶住房緊張,想買也買不到……”
越說越絕望,搬進來後每天都樂樂呵呵的袁家兒媳紅了眼,滿心惆悵。
“別說了。快收拾,只有半個小時收拾時間,你想讓那些人進來幫你?”袁弟弟滿臉煩躁。
他難道想搬嗎?
逼叨逼叨,煩死了!
袁家兒媳婦不敢再說,手上快速收拾東西,“搬去哪裡,你有打算了嗎?”
“先去找大姐。”袁弟弟先收拾貴重物品,渾不在意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先顧好今天,我可不想那些人把家裡翻的亂七八糟。”
袁家兒媳嘆氣。
她覺得有些不靠譜。
大姑姐二嫁的那位不好惹,怕是不會讓他們進門。
“你說大姐知道孟家的事了不?”
袁弟弟看向媳婦兒,“想說啥直接點,別拐彎抹角。”
袁家兒媳眼神閃爍,遲疑一瞬,才故作不在意地道:“不知道大姐和之前那位還能……”
還沒說完,袁弟弟輕嗤一聲,像才認識自己這媳婦兒。
“你怎麼這麼天真呢。”他眼神古怪,“如果你是孟九思,你會原諒拋下你另嫁的女人嗎?”
“當然不會!”袁家兒媳滿臉嫌惡。
“這不就得了。”袁弟弟說著話,手上動作不停,“孟九思又不是沒人嫁,他腿是瘸了,臉還在,醫術也在,長的不錯,又能掙來錢,他怎麼會再理會袁琴?要是那兩個拖油瓶還在,他們還有複合的希望,現在……別想了。”
他是厚顏無恥總想著不勞而獲,但不是智障,好些事都能看明白。
袁琴和孟九思,不可能了。
而且。
袁琴絕對會後悔,後半輩子都會活在悔恨中,悔著悔著,可能會怪親媽,和袁家離心……
沒關係,這傢伙蠢,哄上幾句,又會屁顛屁顛聽他們的。
“姐不會怪你吧?”袁家兒媳又道。
“怪我幹什麼。”袁弟弟很是坦然,“這房子不是我佔的,是咱媽硬拉我過來住,爲了給我姐撐腰,她嫁人也不是我逼的,是她自己點過頭的,我也沒逼她……”
他突然又笑了下,語氣有些奇怪,“放心,大姐誰也不會怪我,我是他弟弟啊,這世上唯一能給他撐腰的弟弟。”
袁家兒媳:你是真無恥。
這種人真可怕,好在他們半斤八兩。
兩口子收拾一袋東西,放到門口,回屋繼續收拾,緊趕慢趕,半個小時搬完,熱的滿頭大汗。
“效率挺高嘛。”郭主任瞥他倆一眼,沒忍住陰陽怪氣。
何必呢,非得叫來保衛科的,知道那些人厲害是吧?
郭主任掛上新鎖,帶著幾個人嘩啦啦離開。
保衛科的人也走了。
袁老太撲上去扯門上的大鎖,嘴裡發出一聲哭嚎,嘴上罵的很髒。
“砰砰!”
左鄰右舍關上門,沒搭理她。
有人高興的哼起歌,家裡有收音機的打開收音機,故意調高音量,蓋過她刺耳的叫嚷。
足足十分鐘後。
袁老太才停下,和兒子兒媳如喪家犬般無奈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