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一愣，不過對他孃親不按套路出牌已經習慣了，便將碗擱在丞相夫人旁邊，不說話，只幽幽地看著她。
丞相夫人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取了湯匙，舀了一顆蓮子。納蘭這時候突然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娘，你別怕，好歹你是爹明媒正娶的正室，爹不敢隨意休了你的。”
爲了讓自家孃親放寬心，納蘭也是豁出去了。
“呃？”丞相夫人一怔，一不小心就被蓮子哽了喉嚨，納蘭和她娘折騰好一會兒，丞相夫人才把那顆蓮子吐了出來。
“這些話是誰教你的？”丞相夫人再不肯碰那蓮子銀耳湯，只好端坐著問。哎喲喂！我這單純純真的孩兒，被誰灌輸了這樣的思想？
納蘭眨巴眨巴眼睛，咬著手指甲想了想，說：“前兒二狗偷了他姐大花的話本，給我瞧了，上面寫，正室年紀大了，人老珠黃，風韻不存，男人就要想著納妾；這個妾年輕貌美，溫柔歹毒，正房被妾這麼一折騰，男人就要休妻扶妾……”
丞相夫人聽得膽戰心驚，伸出手立刻掐住了納蘭還要一開一合的水嫩嫩的脣：“哎喲喂，那二狗忒不像話，他姐大花又看得是些什麼玩意兒？”
嘴被丞相夫人堵住了，納蘭說不出話來，只能抖了抖袖子，將裡面的話本抖落在地，藍封皮黑標題——《風流公子嬌俏妾》。
……
蘭陵狂笑生的話本，丞相夫人箱底兒也有一本……丞相夫人覺得腦仁有些疼。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底，丞相夫人也不管今夜不僅沒有月亮，甚至這天眼看黑雲沉沉就快下雨，仍吩咐大家將桌椅移到後院的葡萄架子裡，擺上了飯菜和糕點。
納蘭悄悄順走一個桂花糕，躺在兩棵榕樹間搭起的吊牀上晃來晃去。桂花糕很厚實，有些噎著，納蘭跳下來喝茶的時候看到自家孃親從裡屋出來。
一身滾了金邊的暗紅百花戲蝶長裙，淡施粉黛，綰了精巧的髮髻，插上了丞相大人去年中秋送的明月桂花玉簪。
丞相夫人是個美人，雖比不得韶華女子，卻也是成熟嫵媚，納蘭不止一次在和丞相夫人去綢緞莊搶新貨時聽見其他婦女暗暗地羨慕和其他男人偷偷吸口水的聲音。
而且在納蘭看來，丞相夫人也算是溫柔的人，平日裡對下人從不打不罵，時常也掏錢接濟外面的窮人。總之，納蘭認爲自家孃親是個頂頂好的女人。
但坊間也有傳言，說“丞相大人太狠心，將丞相夫人攆到這城郊，自己留在京城納妾養姬，讓丞相夫人在這裡守活寡”，這麼想著，自家孃親頭上的玉簪越發有些綠油油……呸呸呸，納蘭吐出一口茶水，暗罵自己胡亂想些什麼。
丞相夫人坐了會子又起身到前院大門去看，丞相大人沒來，各種遊戲表演也就不方便開始，納蘭覺得無聊，悄悄地又順了一個南瓜餅坐在一邊啃。
等到睏意來襲，納蘭一頭倒在本該丞相大人坐的搖椅上打起盹兒來，他瞇著眼想：“難道，老爹果真是爬牆了？”……這麼想著，納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是被“淅瀝瀝”的雨點聲鬧騰醒的，納蘭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襲披風，他慢慢坐起來，一眼看見了掉落在搖椅邊的半個南瓜餅。
“醒了？”
循聲看過去，丞相夫人坐在桌邊，有些落寞的樣子。納蘭過去，搬了小板凳坐在丞相夫人面前：“娘，這雨下得突然，爹在路上耽擱了也是有的。”
丞相夫人搖搖頭，將納蘭牽著往屋裡走：“你爹纔剛叫人來通知了，今夜就不來了，我看你睡得香甜纔沒叫醒你。”
納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陪著孃親慢慢走，丞相夫人趁機捏了寶貝兒子的臉一把，笑問：“怎的，你爹來不了了，你怕是暗自慶幸吧？你爹上個月讓你背的文章可都熟記了？”
知道自家孃親這是故意岔開話題，納蘭將臉貼在丞相夫人的手心裡，嫩滑滑的讓她很受用：“哼哼，撒嬌也沒用，還不抽空多去看看書。”
“娘，”納蘭讓丞相夫人蹲下來，自己一氣抱住了：“爹是個很好的爹，很好的丞相，他一定不會爬牆的……就算爬牆了，納蘭也會一直陪著你的。”
懷裡的人沒動，片刻納蘭察覺到有一兩滴熱熱的水珠從脖子滑到裡衣裡去。
過了十一月以後，嚴冬開始了。
丞相夫人這幾日都沒什麼精神，讓人去打聽澤州的事，去了三四個，也還沒有回來。
今天天氣很冷，丞相夫人請白蕪過來吃火鍋。
納蘭和白蕪看著眼前的火鍋已經煮過頭了，扔下去的青菜和肉片也煮的不成樣子。
“夫人，你沒事吧？”白蕪終於忍不住問。
丞相夫人回過神來，笑了笑，指著面前的火鍋：“快吃啊，怎麼都不吃，是不合胃口嗎？”
丞相夫人自己夾了筷子肉片，沒等吹涼就往嘴裡塞，燙的她臉微微抽搐。
納蘭及時遞過一杯溫水：“娘，多大個人了，還這麼不省心呢！”
丞相夫人不好意思笑笑：“想事情去了，哈哈，你們快吃啊。”
白蕪拍拍丞相夫人的手：“你別太擔心了，無論怎樣，還是先吃好喝好纔是正經啊。”
丞相夫人擱了筷子，嘆了口氣：“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們已經讓四五個人先後回澤州城看了，快馬加鞭，只需要兩三天就能往返，可現在卻還沒個情況，萬一那邊要是……”
納蘭忙勸住自家孃親，生怕她想太多，想之前那樣太緊張而暈過去：“爹爹有什麼要緊事，一定會派人通知我們；皇帝要是爲難爹爹，也不可能會放過我們啊。娘，你就不要再自己嚇自己了。”
丞相夫人點頭，可是還是有些心不在焉，她伸手去夾菜，一不小心被煮沸的湯燙到了手背。
“哎喲！”丞相夫人燙的筷子都落在了地上。
“這麼多年了，還是那麼不小心。”背後傳來責備卻帶著擔憂的聲音：“燙到哪裡了？”
那人走上來，捧著丞相夫人的手吹了吹：“好了，痛都跑了，不疼了。”
“老……老爺？”丞相夫人這下顧不得手上的傷勢。只顧著去戳自家相公的臉：“我不是再做夢吧？！”說著，丞相夫人又立刻雙手合十祈禱：“菩薩菩薩。保佑我別這麼快醒啊……”
丞相大人好笑，擡手輕輕去摸自家娘子的額頭：“多大了呢？孩子們面前呢，真是爲老不尊。”
丞相夫人立刻不同意了，比起與夫君的再次相逢，他還是比較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的。
“我老？”丞相夫人頓時不淡定了，或許是被當日納蘭說的“人老珠黃”等詞語刺激了，丞相夫人泫然欲泣：“你就是嫌棄我了，記得我嫁給你的時候，明明說了要我永遠做你的小公舉，嚶嚶嚶……”
丞相大人尷尬地地撓了撓頭：“啊呀，啊呀，孩子們看著呢！”
納蘭和白蕪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想不到丞相大人還會說什麼小公舉呢，哈哈哈，這個反差萌來的不要太快。
“那個，啊嗚，我們去給爹爹拿一副碗筷吧。”納蘭很是識趣地跳下桌。
白蕪肉疼地看著在火鍋裡漂浮著的雞腿：“可是我的雞腿就快好了。”
“走吧，我們待會兒就回來。”納蘭衝自家孃親笑笑，拖著白蕪下桌。
兩人衝丞相大人悄悄加油，然後笑嘻嘻地往外走。
還沒走到門外，就聽見丞相夫人責罵：“都怪你，這麼多天了也不來看人家……還愣著？人家現在都要哭了，你也不來哄哄人家，哼！”
這幾聲“人家”，讓納蘭和白蕪一起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關了門，納蘭看著站在屋檐下的阿朹，本想上前問些話，但卻被白蕪拖住：“有什麼吃飽了再說，我一開始就等著一個雞腿，餓得慌得很呢！”
納蘭只好搖搖頭，跟著白蕪一起出去了。
瑯雲村的街道出現了難得的喜慶，或許是爲了慶祝即將到來的新年，紅色的福字和通紅的燈籠掛了滿街。
小小的街道因爲如此變得更加熱鬧起來，現在又是農閒，村民們都裹著厚衣裳聚在茶樓聽白秀才說故事。
白蕪笑笑，拉著納蘭走到一邊，指著自家阿爹笑：“我阿爹厲害吧？”
納蘭點點頭，看著白秀才風雅的舉止和不凡的語調，讚道：“說實話，聽了那麼多說書的，還是白大叔講得最好。”
“那是當然，也不看是誰的爹爹。”白蕪很是自豪地抽抽鼻子。
納蘭笑嘻嘻地去戳她的臉：“你神氣什麼，又不是你講的好。”
白蕪向來聽書要聽完整的，現在自家阿爹都講了一大半，況且白蕪也不想突然跳進去攪局，便又帶著納蘭出去：“還是先吃飯吧。”
納蘭便說好，帶著白蕪走到一家麪攤前，叫了兩碗麪，之後就不停的往自家院子方向看。
白蕪替納蘭擦了雙筷子，遞過去時納蘭半天沒接，白蕪便用手在納蘭眼前晃了晃：“喂喂喂，再望就成望夫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