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艾華斯原本也是想要做些什麼的。

可惜……

在“環天司”的偏心式主持之下，如今的艾華斯甚至連自己的任務目標是什麼都看不到。他沒有目標，那自然不可能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努力。

唯一能安慰艾華斯的，也就是那一萬比一的時間比例。

艾華斯進入晉升儀式的時間是零點。哪怕他在這裡面過上七八年，外面也就纔剛天亮。

這意味著，艾華斯的容錯率還是挺高的，暫時倒也不用太著急。

而且如果心態一旦不穩，那就等於是給虛無提供了破綻。

於是艾華斯也就沉下心來，安心體驗這另一段人生。

如果說艾華斯那邊的人生，就是極致的忙碌；那麼這裡就是無所事事的悠閒。

艾華斯幾乎每天都有事。他給自己佈置的任務，甚至可以排到兩個月之後。而當他稍微閒下來一點的時候，就立刻會有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或者就有人來找事。

從艾華斯召喚影魔的那天開始，一直到這場晉升儀式，他都從未真正放鬆下來過。只有伊莎貝爾，能讓他緊繃著的神經稍微休息一下，短暫逃避一下世界末日的危機、以及層出不窮的敵人。

而這次晉升儀式，與其說是一次考覈……倒不如說是一次難得的假期。

他畢竟是穿越者，因此也就意味著如今的“艾世平”根本就沒有家可以回。

既然不需要返回大海、迴歸族羣……那麼艾華斯就可以跟著蛇父到處跑了。

多了個能一直陪伴自己的玩伴，這讓蛇父相當開心。

他拉著艾華斯飛往了世界各處——

在這個時代，南方大陸與“星銻王國”相連的那塊土地還沒有沉入大海，這裡的天塹還仍是通途；

阿瓦隆在這個時代的規模比過去要大上不少，並且它與教國的那片土地幾乎連在一起……而這兩塊土地如今都是荒原，上面完全沒有文明的痕跡。

如今這個世界，沒有精靈、沒有巨人、沒有矮人，甚至荒原之中連魔獸都沒有。放眼望去，甚至沒有幾顆植物。地上沒有雜草野花，倒是有一些格外巨大的巨樹，零星的點綴於荒原之中。

蛇父拉著艾華斯前往了大海深處的孤島，看那潮汐是如何將它吞沒、又將它吐出。

蛇父又拉著艾華斯前往了南北極，看著那厚重的冰蓋。它們覆蓋的面積比艾華斯印象中的“地球儀”所覆蓋的面積還要更大一些。

在那之後，蛇父還拉著艾華斯飛向了太陽——

——最初，艾華斯還有些擔心、又有些害怕。

他本能的習慣了均衡之幕與琥珀之牆，卻忘記了這個時代並沒有那些東西。

他們直直衝向那灼熱無比的太陽，並從它身上穿了出去！

在經過太陽的時候，艾華斯卻並沒有感受到致命的灼熱，而是隱約感應到了一種尚且還算混沌的知性意識。

那正是這個世界的最古之太陽神，第二太陽，太一。

爲什麼太一是第二太陽呢？

艾華斯很快就明白了。

因爲當他跟著蛇父飛出太陽之時，見到了他前所未見的奇景——

那是浩瀚的宇宙，他無比熟悉的太陽系。

天邊那巨大的太陽，其熱力傳到這裡卻顯得如此冰冷。他們腳下的星球則已經發暗到近乎不可見的程度。就像是那種透過那種防窺視的車窗玻璃向內看去的感覺一樣。

而太陽系中的每顆星球，此刻都已然化爲一片廢墟。它們明確曾經有著生活過的痕跡，只是如今都空無一人。

蛇父懷著獻寶般的驕傲，帶著艾華斯前往了各個星球。

仍在空轉的無人機械工廠，碎裂的傳送陣，搭建了一半的飛船，看上去像是太陽能發電板一樣的鏡面裝置，一座座高聳而又塌陷的塔。

這正是讓艾華斯無比震撼的“真相”。

【——這就是我們曾生存過的世界。】

蛇父用念頭向艾華斯傳遞著情報。那並非是任何語言，而是直接傳遞著不被言語折損的完整資訊——在信息中還伴隨著濃重的情感。

那是惋惜、悲傷、孤獨、寂寞……

也是驕傲、歡欣、自信、堅決。

怪不得……

艾華斯突然理解了。

這種有翼者一族獨有的“念話”能力，正是方便在宇宙中生存、交流的能力。

而當它從這些星球擡起頭來看向地球時，卻發現它已經完全消失了——就像是隱形了一般，用肉眼完全無法看見它的存在。

【若非是那裡破了一個洞，它應該是完全不可視的】

蛇父擡頭望著地球所在的方向，有些遺憾的說道。

【只是可惜……它被黃昏種從內部鑽了一個洞。這樣它從宇宙空間裡就變得可以被探測到了】

他們花了大概一年多的時間，逛遍了整個太陽系。

當兩條羽蛇再度穿過太陽，回到地球的時候……這片大地已經有了些許生機。

他們去看了看那些有翼者。

無論是金色的巨鳥、像是蝴蝶的奇怪昆蟲、有著人形的有翼者，都是有翼者。而後者還有著“頭是鳥類”、“身體是鳥類”的奇怪分支。

這應該都是從罪棘中解壓縮的資訊產生了錯誤與混淆所導致的。

此時的通天塔已經快要修建到頂，而砂時計正在教導新生的有翼者們何爲羞恥，教導他們應該用法術爲自己編織服裝。

艾華斯遠遠在有翼者的羣落中，看到了一個似乎有些眼熟的存在。他看起來對砂時計格外崇拜，眼中似乎都閃著光。

那並非是路西菲爾。

……那似乎是翼天司。

但兩條羽蛇並沒有降落下去。

他們也去看了看有鱗者。

雖是身爲有鱗者之王，但艾華斯卻並沒有像是路西菲爾或是翼天司那樣統帥種族。

他僅僅只是出來刷了個臉，告訴了這些有鱗者——他們從此也有了君王！

畢竟這些有鱗者們之間的區別，甚至比有翼者更大。

他們有的像是人魚，有的像是魚人。還有看起來像是蜥蜴的人，亦或是巨大的鱷魚……甚至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一些根本沒有得到神智的遠古魚類，都混亂的生活在海中。那些爬上岸的，也基本都是弱智。

與有翼者只需要曬太陽就能存在的情況不同——有鱗者以彼此爲食。

更強壯的吃下更弱小的，更聰明的吃下更愚笨的。那些上了岸的有鱗者，開始捕食併吞噬那些還沒有上岸的。

——這正是“獵”與“食”之道途的誕生，對這個世界的影響。

他們沒有有翼者那種能夠彼此心靈互通的“念話”能力，如今也沒有統一的語言。各個部族之間的那種雛形語言都是完全獨立的……艾華斯完全沒有興趣教導一羣野人與野獸，因此他就跟著蛇父離開了。

蛇父甚至帶著艾華斯去看了食天巨獸尼比魯——那是一頭極爲可怕的，渾身燃燒著火焰的魔物。

它看起來像是巨熊，卻有著一張人的臉。它的身上有著防護用的鱗片，還有著一條粗大而強力的尾巴。

它遊蕩在這巖質的荒原之上，吞食它所能見到的一切。

而有一位神秘的獵人，不斷向食天巨獸發起挑戰——祂的容貌相當俊美，看起來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祂手持著一塊冰造的盾牌，同時還持有一把能夠凝水成冰的巨弓，身邊還跟著一隻巨大的鱷魚。

那是烈火與流水之間的戰爭。

他們之間的戰鬥，不斷摧毀周圍的整個世界。凡是被波及到的都因此而死……而那獵人不斷失敗，又不斷逃走。很快，祂又不斷變強，不斷歸來。

這對宿敵彼此纏繞，將彼此都固定在了這片寬廣而荒蕪的大陸正中央，並且離通天塔相當遠。

——原來阿環最初降臨這個世界的時間有這麼早！

艾華斯也爲這個秘密而感到驚歎。

他也終於有機會，向蛇父當面問出了那個他疑惑許久的問題：“爲什麼要創造出尼比魯，與那個人爭鬥呢？你和顓頊之間的矛盾有這麼大嗎？”

“奈斯嗎？”

蛇父輕聲答道：“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

“……我聽過很多種不同的含義。”艾華斯含糊的答道。

或許是因爲網癮太重的緣故，他聽到這個詞的第一反應是“好槍！”或者“好開！”，而不是什麼神秘學或是神話原型……

“古埃及狩獵之神——顓頊給她取這個名字，就是爲了授予她這份神格。名字是有力量的……等你理解了這個道理，你應該就能成爲我們中的一員了。”

蛇父說著，看向了艾華斯。

他堅定不移的說道：“除此之外，我們創造他們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我需要拿到聖數之八。

“我要立下一個鐵則：這個世界是要不斷髮展的。

“你們終究要比我更強。你們必須比我更強。儘管這個世界只有八條源河，但我希望它在未來能夠變成九條、十條——乃至於一百條，一千條。”

“八條源河……”

艾華斯呢喃著：“那原文明呢？原文明有幾條源河？”

“八條。”

蛇父扭開頭，看向了天上的太陽：“到現在爲止，扎爾萬已然將堵塞的源河再度開闢。我們那個時代，當我們發現源河的時候，它就只有八條。

“創生、差異、文明、真理、秩序、延續、力量、更易——正是它們構成了世界的一切要素。而在過去的時代，在差異之後跟著的就是力量，是有了力量纔有了文明；而在秩序之後跟著的便是更易。

“那時的更易之聖數爲7，而真理爲8。可在真理之後，我們窮盡一切，卻再也創造不出一條源河——因爲我們已經得到了最終的答案。

“正是這份答案帶著我們前往了星辰大海……也正是這份答案葬送了我們的文明。

“我們想要開闢‘完美’之源河，可在竭盡所能之後……我們卻得到了‘錯誤’。也正是這份錯誤，最終招致了毀滅。所以我纔會想要得到聖數之八——由我來再度開闢源河的極限。

“我想，源河無法開闢的根本原因，是因爲當我們發現源河的時候，我們的文明已經徹底固化。而如今，八條源河已經全部疏通，而文明尚且處於胚芽期……再沒有什麼時候，是比如今更適合改變的了。”

身爲新文明的【更易之神】，蛇父注視著太陽緩緩說道：“不只是源河……我還要讓這個世界的文化、技術、道德、力量，都恢復到舊日的時代。這一點，其實我和顓頊的意見是相同的。

“——只是，我認爲就算做到了這一步，那也並非是結束，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它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而是開始的結束。”

說罷，巨大的羽蛇俯下身來，親暱的貼在艾華斯身邊：“你就是我的繼承人，艾世平。

“在我們的文明中，一個人的身上會有諸多標籤。比如說某人之子，某人之孫。那正是偉大存在在這個世界留下過痕跡的證明。

“我希望你能超越我，艾世平。我不希望你成爲‘羲之子’，我希望我能成爲‘蛇之父’。

“——我希望，那被摧毀的第九條源河，能由你親手開闢。我不在乎它是錯誤還是完美……我只知道，若是世界就只停留在追求【真理】的境界，它看似已經得到了一切奧秘、但實際上卻與死亡無異。

“哪怕是錯誤也好……就算是錯誤，也能給這世界一個彌補錯誤的方向、一個修正錯誤的可能！總比停滯不動要好！我想，或許在那不可饒恕的錯誤之後，就是奇蹟與希望——”

“……我會的。”

艾華斯注視著蛇父那璀璨發光的眼睛，緩緩說道。

而就在這時，整個世界驟然減速、變得昏黃，最終完全定格。

【是的，你會的。就如同當年的我，也是如此回答的。】

一個譏諷的聲音，慢悠悠的響起。

那確實是環天司的聲音。也是艾華斯自己的聲音。

但艾華斯相信，那絕不是真正的艾世平。

——那一定是“虛無”，在用環天司的身體開口說話。

【只是我們可憐的小蛇，如今卻並不知曉——他此刻眼中的希望、心中的奇蹟，卻正是引發了一切毀滅的‘第一因’。】

虛空之低語陰陽怪氣的說道。

下一刻，時間飛速流轉。

眨眼間，這塵封了被污染之記憶的思維劇場，便來到了下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