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哈桑與紅手黨在做什麼事之後，艾華斯就意識到了……這事怕是大了。

——自己已經(jīng)不能對此視而不見了。

倒不是艾華斯想要從中干涉，在沒有實地調(diào)查的情況下就直接選擇站在哪一邊……

而是因爲他清晰的意識到了一種必然的可能性——

如果就繼續(xù)這麼發(fā)展下去，淵天司隨時可能突然降臨！

毫無疑問的一點，紅手黨首先就根本不可能收手。

那是一羣已經(jīng)家破人亡、被仇恨扭曲到近乎瘋狂、寧可犧牲自己也要達成偉業(yè)的奉獻道途癲佬。他們沒有任何軟肋可言，並且他們篤定的認爲自己行走在大義的道路上。

與“提前之死”那種偏激而極端、有偷換概念之嫌的情況不同——若是奉於提前之死的理念，他們會將那些被他們殺死的人視爲“必要的犧牲”、讓他們的價值歸零，因此將自身的“罪”降至最低。

恰恰是因爲這種觀念的持有者擁有太高的道德標準，因此他們才需要通過這種手段來強行說服自己。

但紅手黨卻並沒有這種必要。

對於這些沙漠之民來說，道德是一種奢侈品。他們並不是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對的、也不是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必要之惡”。

而是清楚的知道這是不可饒恕的罪，知曉自己與善主同罪，並在這種情況下，用人命當做柴薪燃起毀滅一切的大火——寧可揹負這種程度的大罪，在死後墮落成惡魔，也要狠狠咬掉那些善主們一口肉。

這正是基於復(fù)仇的奉獻觀。

他們寧可——甚至巴不得摧毀自身——來讓善主們在地獄中哀嚎。

沙漠之中並沒有九柱神教會科普夢界常識，因此沙漠之民擁有自己總結(jié)出來的、樸素的“死後輪迴”宗教觀。

他們認爲大多數(shù)平凡的普通人，會在死後因其生前受了多少苦、而在來世成爲有多幸福的人，在無數(shù)次人生之中，幸與不幸的比例會逐漸傾向於五五開——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投胎式ELO機制。

而若是成爲超凡者——他們並不認爲這是一種幸福的事，而是認爲這是觸碰到了“惡魔的知識”。這其實倒也正常，因爲普通的沙漠之民最容易接觸的就是超越道途的知識、最容易共鳴的也是超越道途的理念，其中大概率就有惡魔學(xué)、詛咒學(xué)與儀式學(xué)的內(nèi)容……怎麼看都不像是什麼正經(jīng)的東西。

在沙漠之民的認知中，一旦接觸了惡魔的知識……就沒有了來世。

他們會在死後成爲惡魔，在地獄中一邊永恆受苦、一邊永恆廝殺，直到贖清了罪——關(guān)於這點，有的沙漠之民相信是以五百年爲單位，有的沙漠之民認爲是三千年，還有的認爲是九萬六千年……但總的來說，就是“超凡者並不值得羨慕”。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對夢界的認知倒也不算錯……甚至有些沾邊，但這種樸素的死後觀很明顯讓沙漠之民更不敢反抗。因爲他們此生是在受苦的，來世多半是要享福的，可一旦反抗那之前受的苦就白受了。

那些叛軍都是在普遍擁有這種認知的情況下決定做出的反抗——這種意志與決絕，與教國那些依附於“提前之死”理論而行事的洛基信徒是完全不同的。

一個人知道死後會進入夢界成爲使徒，與認爲在死後會進入地獄遭受永世折磨，這兩種情況下對死亡的恐懼是截然不同的。

他連死都不怕，甚至連死後遭受永世折磨都不怕……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人有多瘋狂，那是不言而喻的。

在這種情況下，紅手黨居然能不斷擴張，這本身就已經(jīng)證明了，這第四次水源戰(zhàn)爭與前三次是截然不同的——

前三次水源戰(zhàn)爭之所以能被鎮(zhèn)壓，就是因爲他們的訴求是“水源”。因此他們就算能夠在局部戰(zhàn)爭中勝利，也必須控制住活的善主才能維持住水源。

進攻與防守實際上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想要攻陷一座城，只需要活捉善主，他的軍隊自然就解散了?？上胍刈∫蛔牵强删碗y了……尤其是奴隸們往往缺乏對抗儀式與詛咒的能力。

而其他善主甚至可以派遣刺客來刺殺這些被俘虜?shù)纳浦鳌灰獨⒌粢粋€善主，就意味著一座城邦的土崩瓦解、並進而意味著一個補給點與中轉(zhuǎn)站被破壞。

因此陣線拖得越長，他們就越不利。

每一次水源戰(zhàn)爭的興起都無比熾烈，就如同太陽升起般、讓光明普照大地。

可每一次也都會像是太陽一般，走過最高點便無法阻止的緩緩落下。

——可這次不一樣。

在第四次水源戰(zhàn)爭中出現(xiàn)的紅手黨，他們根本就不屑於活捉善主。他們認定了“自由民就是善主的奴隸”因此不認爲有需要重建綠洲的必要……在完全不顧及“人質(zhì)”安全的情況下，他們絕對敢在戰(zhàn)局不利的情況下召喚淵天司，讓半個、甚至整個安息古國都爲之陪葬。

因爲他們根本不是想要解放奴隸，而是想要殲滅善主。

而同樣的，善主們也是一樣——他們同樣不可能退讓分毫。

善主們擁有超出君主般的權(quán)力，在安息其實並不是自古有之的傳統(tǒng)。畢竟安息本身是有君主的，僅僅只是因爲如今君主完全沉默、這些善主們才能如軍閥般進行割據(jù)——它實際上是一個從封建制度退化到奴隸制度的國家。

知道這件事的人其實並不少，這份歷史並沒有被善主們抹除。

與完全接觸不到知識的奴隸們不同，安息古國的各種教育、文化、技術(shù)其實並不落後。甚至在數(shù)學(xué)、天文、醫(yī)藥等領(lǐng)域反而處於世界領(lǐng)先水平。他們有著與被完全控制的人身權(quán)、生命權(quán)截然相反的對知識與真理的尊重。也正因如此，抹除一切記錄、一切存在痕跡的“白刑”，纔會成爲安息最高級別的刑罰。而各種在外界失傳的古代法術(shù)，在安息卻還能有傳承。

——正因爲“抹除”是一件不常見、不被接受的事，它纔會成爲懲罰。

但就算學(xué)者們都知曉此事，卻也沒有人敢提那過往的歷史。哪怕安息王仍然沉默，那些奴隸們、自由民口中，也仍舊尊重他們那或許已經(jīng)不再存在的君主。

善主們都知道，只要自己退讓一步——哪怕只是最爲微小的一步，就會導(dǎo)致自己從至高無上的奴隸主變成一個服從君主命令的造水機器。

因此沒有善主敢妥協(xié)，也沒有善主被允許妥協(xié)……若是有人有絲毫遲疑、膽怯，其他善主會立刻將他們殺死。

紅手黨的脅迫無疑是有效的。哪怕是被洗腦的天堂城，也不可能接受綠洲被逐漸焚燒殆盡的結(jié)局。其他綠洲城邦的善主們?nèi)羰堑弥兹Ｒ呀?jīng)迴歸，紅手黨的擴張與瘋狂已然無法阻止的話……他們必然也只會選擇一種未來。

那就是召喚淵天司，以無窮之海壓滅一切火焰——最好還能反手殺死淵天司，從而徹底壟斷控水的權(quán)柄、並且開啓新的能級上限。

——雙第六道途，多麼美好！哪怕是永世教皇也不可力敵！

到了那時，甚至連教國的臉色都不用看——那些高高在上的精靈主教們也一併能夠抓爲奴隸！

一邊是復(fù)仇，一邊是野心。

一邊是渴求著不計後果、歇斯底里的同歸於盡的自滅者；

而一邊則有著驚人的傲慢與愚蠢，對自己的計劃與強大充滿不可動搖的自信。

他們註定將在這場瘋狂之中迷失。

而不管是誰落入頹勢，他們都必定會選擇召喚淵天司。

一如雙蛇噬咬彼此的尾巴，雖是在運動、卻是在靜止。

——命運之果已然於此地鎖死。

就像是古羅馬的角鬥場一般，放進去了兩個不死不休的人——若是不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他們就絕對不可能離開這裡。

而在其背後押注的，正是夢界纏鬥不休的“紅龍”與“白龍”。

那是野蠻與威權(quán)的鬥爭，是復(fù)仇者與君王的死鬥。

他們就像是在角鬥場中吶喊嘶吼、面紅耳赤的觀衆(zhòng)一般。

環(huán)天司則是這個角鬥場的所有者——他冷冰冰的在更高處俯瞰著一切。

在他看來，這些人都如此愚蠢、短視，而他們的生與死、瘋狂與執(zhí)念，卻皆可化爲自己的財富。

當艾華斯意識到這一步時，他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可能選擇下注任何一方了。

兩個棋手在下棋，一羣棋子在廝殺。而即使是棋手，也只是他人手中的提線傀儡。

他必須跳出棋局——哪怕沒法立刻把那個傀儡師一拳打倒在地，至少也要到棋手那一層，得到自由的執(zhí)子權(quán)才行。不然那就只是任憑擺佈，甚至連命運的方向都看不清。

可事到如今，天堂城與紅手黨已然不死不休。想要將那些人在淵天司降臨前疏散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戰(zhàn)爭已然開始，善主們不會允許如此規(guī)模人口隨意的離開城邦……那本身就和紅手黨所做的事一樣，觸及到了善主們真正脆弱的死穴。

而另一邊，艾華斯也根本沒有地方能夠安置這數(shù)以千萬的龐大人口。

並且退一步講，就算他有——那些自由民也不可能願意跟隨艾華斯離開城邦。那無異於對善主的反叛，和加入紅手黨的結(jié)果並沒有任何不同。那既然如此，他們又爲什麼不加入紅手黨這個他們所熟悉的組織，在註定的死亡之前儘可能爽他媽一把呢？

在將大酋長安置好之後，艾華斯一個人待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很久。

伊莎貝爾也安靜的從外面關(guān)上了門，謝絕除夏洛克之外的所有人打擾，讓艾華斯能夠認真思考。

艾華斯推演了許多次，都發(fā)現(xiàn)這個局面無懈可擊。

——這個局面幾乎已然無解。

這顯然是環(huán)天司設(shè)計好的死局。

想必在環(huán)天司看來，艾華斯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解開這個死結(jié)。甚至在意外得到大酋長的情報之前，他不可能知曉這一切——而想要得到這份情報，就必須得到路西菲爾的遺產(chǎn)，否則鷹身人不會對他報以絕對的信任與忠誠。

也就是說，艾華斯知曉真相是在環(huán)天司計劃之外的事。

那麼，從頭開始推演一遍——

如果艾華斯不知道這件事，會發(fā)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