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續 08
易天把手上這些零零碎碎的資料扔到桌上,半晌一句話都沒說。
這個在尋死前還記得把錢留給家庭困難不甚相熟的陌生人的人,和那個對他下藥的人,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他想。
這個人分明只是瞭解他的家世後起了貪圖之心,跟那些用盡手段想爬上他牀的男男女女沒有任何區別。他虛僞,下作,擅長用可憐僞裝自己,根本是一個齷蹉不堪的人。
可是散落在桌子上的,他寫出去的那些感謝信的複印件,他留給小伊伊的信,小伊伊的父母張貼在醫院裡尋找他的告示,又在無聲地反駁著他。
易天突然想到有一次他們一羣朋友去泡溫泉,好幾個人慫恿他把穆然叫來。穆然來了後他們讓他在樓下的庭院等著,還故意把易天的手機關了。
就這樣過了很久,穆然找不到易天,只能比劃著手問路過的服務員,在對方搖頭後又茫然地呆在原地。林涵還嫌不夠讓人下去裝作路過的陌生人跟他搭訕,看著漲紅了臉拼命擺著手往後退的人,一羣人在樓上笑得前仰後合。
從烈日高掛到皓月升空,他就在那個小庭院裡等了一天。
他們坐在樓上的豪華包間,喝著最好的清酒,吃著最頂級的日本料理,想著各種點子對他惡作劇看他出醜,像耍猴一樣。易天本來以爲再怎麼能隱忍的人這次也會翻臉了,可是等他出現在穆然面前時,穆然卻是鬆了一口氣笑著跟他說:“嚇死我了,你的手機突然關機,我以爲出什麼事了。”
當時是什麼心情,有沒有哪怕一點愧疚不安?易天早就忘記了。現在回憶起來,他只覺得難受得喘不過氣。
易天起身,在穆然身前蹲下,擡頭看他,問:“你喜歡我什麼?”
被問到的人低著頭目光渙散地看著地板,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易天伸出手撥開他額前的頭髮,在額頭的左上方找到一個不太明顯的疤痕。他給穆然洗頭時就注意過這個疤痕,現在他才知道,這是被他以前的養父母用菸灰缸砸的。易天伸手輕輕摸了摸這個與周圍的膚色稍顯不一樣的地方,傾身吻了上去。
晚些時候林涵打電話過來說在雅苑定了位置讓易天明天過去吃飯。從那次穆然出事到現在他都沒再主動聯繫過易天,他自己倒也是有點心虛的。
易天看著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有些犯困的人,心裡不知怎的就有些不高興,開口語氣就不太好,“不了,你們玩吧。”聲音一落就掛了電話。
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賀旭東馬上就來了電話。
“剛剛林涵打電話問我你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你怎麼他了他聲音難受成那樣?”賀旭東雖然也不支持易天和林涵在一起,但是親眼看著林涵這麼多年對易天的癡戀,他心裡多少也是要偏幫他一些的。他也不想易天轉頭愛上林涵,到時候兩個家族非鬧瘋不可,但是賀旭東也覺得沒必要爲了穆然兩個人鬧得這麼僵。
“沒什麼。”易天有些敷衍地答。
“你現在就是覺得那人可憐起了同情心,但是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瞭解你,等興趣過去了照顧遊戲玩厭了你還不一樣把人扔出去任他自生自滅。你現在犯的著爲了他跟林涵鬧僵嗎?”
易天懶得跟他多說,丟過去一句“有點事”就把電話掛了。
賀旭東瞪著被掛斷的手機,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終於“草”了一聲。徐冉在旁邊看著穆然的資料,頭也不擡地問:“賀旭東,等你的愛妻遊戲玩厭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扔出去任我自生自滅?”賀旭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老婆,臉上都寫著幾個字“我招誰惹誰了”。
徐冉起身想走,賀旭東掛著麪條淚撕心裂肺地喊了句老婆撲了上去。徐冉擡腳把他踹開,砰一聲用力關上書房的門。
賀旭東苦笑,他也不急著進去,給徐冉衝好牛奶後才端著杯子進了書房。他進去的時候徐冉正坐在書桌前,左手支著臉,人看起來有些發愣。
賀旭東走過去把熱牛奶輕放在書桌上,捏捏徐冉的鼻尖低聲問:“怎麼了?”
徐冉回過神來,笑容有些勉強,“沒什麼。”其實從那天起徐冉就很奇怪,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讓穆然爲了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媽”瘋掉,現在她終於知道了答案,徐冉覺得自己胸口悶得難受。她想著剛剛在資料上看到的那些東西,又想到在醫院穆然神色恍惚地對著虛空不停說對不起的樣子,一瞬間鼻子有些發酸。
賀旭東看她的表情,低頭拿起桌上的資料看起來,徐冉突然開口道:“我想把穆然接出來治療。”
賀旭東楞了下,隨後問:“老婆你在開玩笑吧?”徐冉擡頭看他,“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
賀旭東臉色一變,收起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不同意。”
徐冉也不惱,只是漫不經心地問:“賀旭東,穆然跟易天在一起的這三年,你敢說你私底下沒對他做過什麼?他變成今天這副樣子沒你的功勞?”賀旭東以前是什麼樣的人徐冉心裡清楚得很,就他那個德行,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會對穆然做些什麼惡劣的事。
賀旭東沉下臉沒再吭聲,也算是默認了徐冉的話。
徐冉看他冷下來的臉色,喃喃道:“我們兩個差別那麼大,怎麼會走到一起了呢…”頓了頓她突然道:“其實你現在後悔也來得及。”
賀旭東呼吸一滯,不可置信地看著徐冉,她臉上的表情很認真,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樣子。
賀旭東跟她對視半晌,最後敗下陣來,走上前把頭埋進徐冉的頸窩,聲音有些委屈悶悶地道:“以後不會了。”賀旭東知道自己性格惡劣,在徐冉之前也不知道傷了多少人。但是就像那句話說的,一物降一物。只要是徐冉不喜歡的,他都願意改,只要是徐冉討厭的,他就再也不會去做。
徐冉楞了楞,隨後慢慢伸手抱住賀旭東。
她是家裡的小女兒,頭上還有兩個哥哥,從小就倍受家人寵愛,說是被捧在手心長大也不爲過。而後遇到賀旭東,也是凡事都依著她,重話都捨不得對她說一句。
可是那個人,這麼多年來,除了那個啞巴女人,有沒有誰關心過在乎過他?在他孤立無援的時候,有沒有誰曾經站出來擋在他面前?他流淚的時候,有沒有一個包容他的懷抱?哪怕是一次也好,有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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