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極感覺自己縮水了。
天賜和陸義觀一起花了一點時間給他整理推演了一份操作指南, 把他一個人丟到閉關(guān)室裡,讓他按照上面的注意事項自己鼓搗。
於是他就順著上面所說的,先在識海里模擬靈力的波動, 構(gòu)建一個靈力存儲的循環(huán)陣……
當(dāng)他第一次嘗試抽出識海里的力量, 控制著去將它同化成精神力的時候, 他頭痛不已。
那種痛, 像是用腦過度腦子精疲力盡的痛, 一陣又一陣傳來,又像是整個腦子都攪在一起,混沌不分, 頭暈到幾乎爆炸!
陸極強忍著疼痛,完成了同化。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甚至做好了識海廢掉的備案。
天賜說得輕鬆, 可不同源的力量要轉(zhuǎn)換並且完全融入甚至生生不息, 談何容易?稍有不慎就是神智受創(chuàng),從此癡呆。
陸極依靠意志力完成了同化, 又花了一天時間熟悉新的力量下限,整理自己有些受損的識海。
等陸義觀看見他走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光華內(nèi)斂,是一個大乘了。
陸義觀笑著問道:“師弟可還順利?”
陸極點點頭,於是他又道:“如今絕淵封鎖, 師弟既是要入絕淵帶回師尊, 必不能在防線處於他人起糾葛, 以免受傷或是力盡。”
陸極看著他, 道:“師兄想必胸有成竹。”
陸義觀搖搖頭, 道:“我大兄是在絕淵做軍長,可他爲(wèi)人古板, 絕淵又紀律嚴明,在這個敏感時期更是首當(dāng)其衝,此時尋他,太過扎眼。所以——”
“你還記得尤俞辛嗎?”
陸極想起當(dāng)初那個一臉堅韌的女子。
尤俞辛已經(jīng)長了皺紋。
過了那麼多年,她也不過築基,在這人才濟濟的護衛(wèi)軍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唯一能讓人有印象的,就是她是被玄寂真人塞進來的疑似關(guān)係戶。
但她知道,她甚至只見過玄寂真人一面,連他的眉眼都沒有看清,他就同意了她的請求,讓人送走了她。
防線的生活很單調(diào),所以無論什麼消息都有人津津有味地傳播,她也因此能收集到魔界的一些信息。
聽說魔界智者出了衍聖秘境。
聽說當(dāng)初救她的未清師兄是魔界奸細。
聽說妖族出了問題。
聽說玄寂真人出事了。
她把資料拆來拆去地看,咬碎了琢磨,也沒發(fā)現(xiàn)一點關(guān)於自己的仇人馮與野的信息,但是她覺得他還活著。
他那樣一個小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也許還像在太忘宗時候那樣,好好地活著,肆意地活著,光明正大地活著!
可他怎麼能活?怎麼應(yīng)該活?
尤俞辛摸著自己臉上的皺紋,不知道自己壽歲還有多少,更不知道還要多久她纔有把握殺了馮與野。
她其實也不是很想殺他。就像當(dāng)初他那樣笑瞇瞇地讓她帶著含有魔氣的物件回家,就像他那樣那樣冷漠又理所當(dāng)然地定住她,當(dāng)著她的面殺了自己母親時所做的那樣,他那時候說:“師妹,我不殺你,你弱得我根本懶得動手。可我不想放過你,所以——”
他笑瞇瞇地道:“所以,我殺你最愛的母親,我讓你目睹母親因你而死,我放了你,給你復(fù)仇的希望,然後看你絕望,你覺得,怎麼樣啊?”
尤俞辛躺在自己的房裡,想起前幾天玄能真人派過來的人所說的話,面帶微笑。
她早就做好了決定。
她想著以後,輕聲笑了起來,笑容卻苦澀又帶著恨意:“馮師兄,我也不想殺你呢。我想廢了你,想打斷你的腳,想讓你斷子絕孫,然後把你扔在深山老林,不管不顧。我想給你一點希望,一點看得見摸得著的希望,一點甚至能抓在手裡的希望,然後再讓你在希望達成的前一刻,絕望。”
她在寂靜的房間裡,喃喃自語道:“我不需要你死,只要你痛苦,活著來承受痛苦。我也不要讓你徹底絕望,我要給你希望,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希望破碎。”
“我要讓你,哪怕知道自己被人操控,知道自己追求希望後註定要經(jīng)受絕望,我也要讓你因爲(wèi)害怕和恐懼而不得不按照我的安排走。”
“馮師兄,我要把你變成一條狗呢。”
她笑著笑著又哭起來,哭到累了就開始收拾自己的儀容,然後看著時間,執(zhí)行自己的巡邏任務(wù)。
防線以幾個塢堡爲(wèi)節(jié)點,構(gòu)建法陣再相連,最終攔住絕淵所有的出口。
墮仙一般會直接攻擊塢堡,但會有少數(shù)潛到兩個塢堡連接處,試圖衝破封鎖。所以需要巡邏。
而巡邏的尤俞辛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所以,當(dāng)陸極找上她的時候,她毫不驚訝,反而笑著道:“我亦聽聞?wù)嫒酥拢难e很是擔(dān)心。如今師兄以身犯險,我這個受恩之人,如何能袖手旁觀?”
陸極看見她已經(jīng)開始變得蒼老的面容,有些擔(dān)心,便道:“你修爲(wèi)太低,無須直接助我,我對絕淵封鎖陣並不瞭解,你只需告知我如何……”
尤俞辛打斷他的話,回道:“師兄,絕淵之人實力強勁,師兄又是孤身一人,自然該把力氣留著。”她苦笑道:“我本已無法報答真人提攜之恩,今日便讓我做些事吧!”
陸極攔不住她,想想好歹她也在絕淵待了很久,對陣法應(yīng)該熟悉,可能最要緊卻是他被放進去之後,她可能要受到的處罰。
尤俞辛拒絕了陸極的丹藥,和他約定了時間,在第二天的又一次巡邏中,打開防線的一個小出入口。
她捏著奇怪的手勢,源源不斷地輸出著靈力。陸極心急如焚地走了進去,記起她臉色極其難看的面容,回頭問道:“你……真的可以嗎?丹藥……”
“師兄!”她笑著喊道:“快去尋回玄寂真人吧!法陣還長著呢,快走吧!我不會有事的!”
她露出一個微笑:“畢竟我還沒報仇。”
陸極對她行了個謝禮,轉(zhuǎn)身急行而去。
尤俞辛看見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身體越來越?jīng)]有力氣,最後耗盡靈力而亡。
當(dāng)她死去倒在地上的時候,另一個力量接過了她空缺出來的地方,讓陸極順利地通過了整個防線。
而陸義軍和陸義觀站在一起,看見陸極的身影越變越小,這才雙雙從暗處走出來。
陸義軍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尤俞辛,關(guān)掉自己對結(jié)界的控制權(quán)限,動手幫陸極處理好手尾。陸義觀盯著尤俞辛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嘆息著移開了眼睛,而後無所事事地看著自己大哥的動作。
陸義軍收拾好後,身體依舊站得筆直,像標槍插在大地。他的表情看起來還是有些糾結(jié),再次追問問道:“義觀,你爲(wèi)什麼要幫他呢?陸極孤身一人,哪怕已是大乘,又怎麼比得上修真界的小隊更有可能帶回玄寂真人?”
陸義觀微笑道:“玄寂真人是我的師尊,陸極是我的師弟,師弟一片真心,我自然要幫。”他看著那處已經(jīng)關(guān)上的入口,眼神意味難明,神色淡淡地道:“何況,師尊一向特立獨行,忘玄峰又一直以來地位特殊,師尊戰(zhàn)力無雙,他在,別人不敢生出什麼心思,他若不在——”
陸義觀嗤笑道:“豈不是什麼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
陸義軍嘆道:“忘玄峰一向支持絕淵事務(wù),玄惑真人和玄能真人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輩……”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麼,皺起眉頭。
陸義觀瞟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的表情,冷笑道:“正是啊!敢於深入絕淵之人,至少要大乘期。即是大乘,那又何須多說多做,去便去,不去便不去,何必如此拖延!其人不軌之心昭然若揭!”
“掌門要保持修真界的穩(wěn)定,要鎮(zhèn)壓那些人,可又不能這般拖延而不救師尊。遍觀門中上下,只有師弟是最佳人選了。”
他喟嘆道:“師弟之心,人盡皆知,師弟之材,正是天賜。玄夢去說服館靈天賜授法,玄能助尤俞辛復(fù)仇,玄悟則暗中觀察師弟的情況,待師弟大乘期成,尤俞辛以命開界,師弟便可深入絕淵!”
“可尤俞辛其實可以不用死。”陸義軍看著眼前荒涼的土地,嘆息道。
“可她自己選擇要死。哥,她實力太低,她相信太忘,卻也不相信太忘。她爲(wèi)道一師弟開路而死,師弟必記恩於心,師尊迴歸後必助她復(fù)仇。她什麼都沒有,只有命;她什麼都不要,只要復(fù)仇。”
陸義軍聞言,默然不語。
他們在這裡站了一會兒後,陸義軍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義觀,娘又生孩子了,是個男孩。”
陸義觀聞言,渾身一僵,語氣突然之間變得有些艱難,聲音聽起來澀澀地:“我知道……我有空再回去看看……”
陸義軍卻用一種你別掙扎了的眼神看著他,神情帶著些微的調(diào)侃。
陸義觀憋著氣,梗著脖子,氣急敗壞地據(jù)理力爭道:“我雖然以前帶過其他兄弟……義姝和義泊也是我?guī)е蟮摹俏艺娴臎]有帶孩子的天賦……”
他艱難地回答:“……也不喜歡帶孩子……”
陸義軍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笑意滿滿,連語氣裡帶著微弱的促狹:“不,你有。”
如果不是因爲(wèi)實力的差距,陸義觀真想狠狠地讓他親愛的大哥親吻他可愛的拳頭,讓他見識一下花兒爲(wèi)什麼那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