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飛昇!
留在汴京城西的牆頭之人,既有激動之心,也有惆悵之意。
尤其是三真一門,三位大宗師離去,如宴賓客一般,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大先生是在場的唯一大宗師。
天際,飛昇臺的金輝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輪新日噴薄而出。
金芒刺破雲層,將溫暖傾瀉在這片破碎的城牆上。
陸華擡起頭,但見那輪驕陽自東方冉冉升起,金光流轉間,天地秩序重歸清明。
青銅面具的兩人者靜立虛空,見飛昇臺消失。
從虛空之中抽出青銅古籍,翻開書頁,上面的字跡遊動逐漸形成。
“今歲歷,太皇紀元二萬一千八百三十載。”
“鯤虛、四人飛昇!”
“至此之後,靈潮再起六千年。”
“鯤虛之內,造化傳承可現世,命星可紅塵!”
兩人合上青銅古籍,虔誠道。
“已見證!”
兩人不見蹤影。
陸華等人細細品味其中深意。
天地間驀然一顫,萬物依舊,卻似有無形之物悄然降臨。
大先生負手而立,仰首望天。
此刻分明是晨光初現之時,可蒼穹之上,竟有點點星辰閃爍。
與白日爭輝。
班勝似有所感,瞳孔微縮,低聲道:“天象有異……”
話音未落,忽見天際劃過無數流火,如天穹碎裂,星辰隕落。
一顆顆流星拖曳著熾烈的尾焰,自九霄墜落,劃破長空,宛如一場盛大的星雨傾瀉人間。
“不是尋常流星……”
大先生眸光深邃,緩緩道,“這……莫非就是衆星入世,天命更迭之兆。”
落星之後,又有異變。
天空陰雲翻涌如沸,雷光在雲層間奔騰咆哮。
瞬息間,大雨如注,傾盆而下!
陸華尚未及反應,冰涼的雨滴已砸落眉間,觸膚生寒,卻又隱隱透著一股靈韻,令她心神爲之一震:“這是……”
大先生閉目而立,感受最爲真切。他原本重傷垂危的陽神,竟在這滂沱雨幕中緩緩恢復,生機盎然。
“靈雨降世……”大先生輕聲呢喃,聲音中難掩震撼之色。
班勝伸出佈滿老繭的手掌,任由雨水在掌心匯聚成流。
這位赤目天王露出笑容,“若是靈雨潤澤九州,今年百姓定能五穀豐登,再無人捱餓受飢。”
雨幕連綿,天地蒼茫一片。
陸華與大先生在雨幕中,朝著終南山離去。
陸華在大雨之中回首,看向謝觀飛昇之處,心中再度升起火熱之心。
現在靈潮將起,她不是沒有機會飛昇!
班勝則整頓赤目軍,準備南下返回江南道。
其餘宗師們各自散去,但每個人眼中都跳動著不同的火焰。
如今天地劇變!
謝觀武碎虛空!
四位大宗師飛昇!
每一道消息都能震動天下。
又有多少頂尖宗師死在這裡……這空出來的權勢與機緣,足以讓整個天下重新洗牌!
這場靈雨,不僅滋潤了天地,更是助長他們的野心!
一個新的大世,已然來臨!
~
飛昇臺之後第五年,樑京(舊稱汴京)
醉仙酒樓內。
已經是夏季,天氣有幾分燥熱。
“要我說,這樑京城啊”一個滿臉通紅的漢子拍著酒桌,“當年可是天下的首善之地,如今被那隴西道來的莽子佔了。”
“兄臺慎言!”
鄰座茶客慌忙打斷,“如今是朱大將軍坐鎮的樑京,可不是從前了。”
“呸!什麼大將軍!”
漢子猛灌一口酒,“不過是個沐猴而冠的屠夫!”
滿座譁然。
朱榮手下的鷹犬,無處不在,只要是有任何諷刺朱榮之事,都是下大監的死罪。
店小二嚇得打翻了茶壺,掌櫃的連忙過來打圓場:“客官醉了!朱將軍可是咱們樑京的救星”
“救星?”漢子冷笑,“去年菜市口,救的是誰的命?”
衆人低頭抿酒,無人敢應。
去年那場血洗,菜市場門口的讀書人的人頭滾滾。
之後便風聲鶴唳,無人敢言!
再滾燙的熱血,也敵不過寒光凜凜的鍘刀!
掌櫃使了個眼色,兩名膀大腰圓的夥計立即架起醉漢往外拖拽。
那漢子踉踉蹌蹌被推出酒樓,打著酒嗝,一路搖搖晃晃走到石橋邊。
橋頭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
他顫抖著舉起破碗,乾裂的嘴脣蠕動著:“大爺.行行好.給口吃的”
“呸!”醉漢一腳踢翻破碗,“沒看見爺正煩著?滾一邊去!”
藉著酒勁,他注意到乞丐的一條腿扭曲變形,頓時獰笑起來,擡腳就往傷處狠狠踹去。
“哈哈哈,爺賞你點熱乎的!”
醉漢突然解開褲帶,對著乞丐的斷腿淅淅瀝瀝……
渾濁的液體濺在乞丐臉上,流進破衣領口。
“趁熱喝啊,爺剛喝的上等花雕!”
乞丐也不在乎,木然重複著:“大爺.給口”
“給你……磕頭!”
漢子見他如此靈頑不靈,又要擡腳再踹。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清叱:
“住手!”
醉漢罵罵眼含不耐,咧咧轉身,卻見一頂描金繡鳳的轎子停在橋中央。
身邊有七八名,披甲的侍衛護持。
待看清轎簾上那個朱家徽章時,他渾身一顫,酒意頓時全部消散。
後背冷汗涔涔而下。
這是朱榮家的轎子!
那頂華貴的轎簾一掀,一位雲鬢金釵的孕婦緩步而出,隆起的腹部格外醒目。
她顯然是氣極:“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
話音未落,轎中又鑽出個身材高大,一身錦袍的中年男子,連忙扶住孕婦的腰身:“夫人當心身子,別動了胎氣!”
漢子已經嚇得魂飛魄散,這個身材高大、相貌普通男子。
正是朱榮,樑城的大將軍。
醉漢頓時癱軟在地,額頭將青石板磕得砰砰作響,卻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孕婦見此,嘆了口氣道:“榮哥,就當給未出生的孩子積福。“
“就別殺他了!”
中年人道,“都依夫人的。”
“放心吧,不用積福,我們的孩子一定是名動天下之人。”
女子點了點頭,溫柔摸著肚子,“懷上的時候,我就夢見一顆星宿墜入了懷中。”
朱榮聽後,神色溫柔抱著女子肩頭。
漢子磕頭已經頭破血流,也不敢擡頭看。
身後侍衛喝道,“夫人開恩,還不快滾。”
“噗通”一聲!
原來那醉漢慌不擇路,竟栽進河裡沒了聲響。
侍衛剛要查看,朱榮已擺擺手。
渾濁的河面上,只剩幾圈漣漪漸漸平復。
是死是活,無人在意!
懷孕女子和朱榮走向橋頭的乞丐。
女子艱難蹲下身子,當看清乞丐那張污穢下的面容時,她的指尖顫抖起來。
乞丐依舊一副木然的神情,只是重複道。
“老爺、夫人,行……行好!”
女子的聲音帶著哽咽,“我找的你好苦!”
她看著乞丐,最後喊出一聲,“堂哥!”
乞丐輕微楞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原本木然。
女子輕輕喚道,“謝原!”
謝原!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混沌。
乞丐身體突然一震,污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謝原,你還認得我嗎?”“我是你的堂妹,謝琦月!”
乞丐似乎搖晃著頭,“謝琦月?”
謝琦月淚眼朦朧地望著這個斷腿乞丐,竟然是她年少時所愛慕的堂哥。
那個行事放蕩不羈、千金散盡還復來的五陵子弟,富貴少爺。
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琦月?”,乞丐聲音嘶啞。
女子哭喊道,“謝原,你這麼成了這副模樣。”
乞丐反覆呢喃:“謝家.謝家”
渾濁的眼中迸發出駭人的精光:“謝家!”
謝琦月緊緊攥住他骯髒的衣袖,淚珠滾落:“早沒有謝家了.九大姓也沒有了..”
她回頭望了眼朱榮,“若不是榮哥相救,我也早死了。”
朱榮卻瞇起眼睛打量著這個乞丐。
謝原,這個看似普通的名字背後,藏著個驚人的秘密。
七年前那位武碎虛空、震動天下的謝觀,正是出自這個謝家!
乞丐突然踉蹌著站起來,他魔怔般唸叨著謝家,跌跌撞撞地往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謝琦月示意衆人跟上,一行人沉默地穿過破敗的街巷。
當那座焦黑的宅院映入眼簾時。
曾經雕樑畫棟的謝府,如今只剩幾根黢黑的樑柱斜插在廢墟中,像一具被雷火劈碎的骸骨。
院牆上的火燎痕跡依稀還能辨出當年大府痕跡。
乞丐撲倒在焦土上,十指深深摳進混著骨灰的泥土。
他看著這一切,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謝家,沒了!”
“全沒了!”
謝琦月正準備上前安慰。
謝原已經站起身來,哈哈大笑。
“偌大的定遠侯府,都做了土!”
“爲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
“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
“一片齷齪之地,哈哈!”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謝琦月看著謝原舉止癲狂,於心不忍。
朱榮卻勸道,“夫人,看來他受不了這種天差地別的打擊,失心瘋了!”
這時
一道凌厲劍意憑空乍現,如裂帛般撕開虛空。
自那縫隙中,緩緩踏出一道朦朧虛影。
那人影似真似幻,面容身形皆籠罩在混沌之中,唯有周身縈繞的劍氣,刺得人睜不開眼。
一道溫和的聲音從中傳來,“六哥。”
謝原渾身一震,癲狂的神色漸漸褪去,渾濁的雙眼恢復清明。
流出兩行淚水,他嘴脣顫抖,哽咽道:“觀弟!”
這團虛影之中又有聲音傳來。
“六哥,你不是嚮往外面的江湖嗎?卻在汴京、謝家困頓了一生,如今塵緣已了。”
“白雲滿地江湖闊,著你逍遙自在行,敢來大千世界嗎?”
謝原哈哈大笑,“何不敢來!”
剎那間,劍氣沖霄,虛空破碎,萬道霞光如天河傾瀉,託著那衣衫襤褸的身影騰空而起,直上青雲!
朱榮已經大驚失色,原來傳言是真。
謝觀當年力壓天下,不借飛昇臺,武碎虛空!
可飛昇之後,還能回此界,這得需要多大的造化!
~
凜冽的寒風捲著細碎的冰晶,在蒼茫的冰川上呼嘯而過。
一艘玄色大船破開浮冰,緩緩駛向天地的盡頭。
太陽幾乎以一種近乎永恆的狀態,趴在升起處。
船頭立著一名綠裙女子,衣袂翻飛如碧波盪漾。
她望著遠處巍峨的冰川,以及冰川上漫步的雪白巨熊,眼中無波無瀾。
天邊還有炫目的多彩極光,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音。
“這便是北極點嗎?”
她輕聲自語,聲音很快被寒風撕碎。
身後傳來笑聲。
一名身材高大,頭戴蓋巾,點綴著硃紅色寶石,皮膚白皙,五官深邃,生著碧眼,眉眼之間有幾分精明。
他是一名羅斯富商。
“仙子,再往前便是真正的天涯海角,無路可走了。”
“在這裡一日的起落,就是一年,半年的時間是白天,半年的時間是黑夜。”
他頓了頓:“仙子既然已見識過北極風光。”
小心問道,“如何?”
綠裙女子神色依舊淡漠,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北極,也不過如此。”
“仙子,莫非還去過其他地方?”
“去過。”她淡淡道,“同樣無趣。”
寒風驟急,吹起她鬢邊碎髮。
女子擡眸,目光彷彿穿透萬里層雲:“東海界碑,西域聖山,如今又到這極北冰川”
她輕輕搖頭,“這人間盛景,不過爾爾。”
極光在天際流轉,將她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美貌異常。
男子凝視著綠裙女子,心中越發困惑。
他初見這女子時,是在北海的浮冰之間,她獨立船頭,衣袂翩然,彷彿天地間所有的靈秀之氣都匯聚於她一身。
而且,一次海嘯而來。
女子竟然能一手扶穩大船,實在讓他瞠目結舌。
於是,便稱呼爲仙子。
她來北方只是爲了看北極風光,女子對他有救命之恩。
乾脆,包下一艘大船去往北極。
可三個月來!
女子始終如極地寒冰般冷寂,從未展露過一絲笑意。
更令人驚異的是,她身邊竟有兩隻神鳥相伴,羽翼流光,不是凡物。
正思索間,兩聲清越的啼鳴劃破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