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在雪原的極北之地，有一個勢力，他們在信仰……亦或者可以稱之爲(wèi)，在守護。
鄭凡記得以前?；⒃鴱难┰谋边厧Щ貋硪恢礈惼饋淼囊叭瞬柯淠舷峦犊恳叭送酰麘?yīng)該對那塊區(qū)域更爲(wèi)了解一些，哪怕他未曾真的進入核心地帶，極北之地，對於野人而言，相當(dāng)於是流放之地。
但可惜，?；⒃诜コ畱?zhàn)中戰(zhàn)死了。
這件事，也可以去問茍莫離，但這裡頭又牽扯出一個問題，茍莫離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究竟會怎樣，它會不會在知道這件事後，再起什麼心思。
因爲(wèi)那個“人”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在其周邊形成了一個穩(wěn)定的“朝貢”體系，這不是宗教，也不是部族的形式，而是亦宗教亦部族；
如果那個“人”真的完全甦醒，很有可能自最北面開始，席捲而出，說不得，再走一遭野人王當(dāng)年的路。
這一刻，鄭凡再次想到了玉人令裡的預(yù)言；
曾經(jīng)，大家都以爲(wèi)預(yù)言的是野人王茍莫離，他將帶領(lǐng)聖族走向復(fù)興，結(jié)果茍莫離失敗了；
但若是預(yù)言裡所指的，不是茍莫離呢？
是否告知茍莫離，這一點，還得去和瞎子他們商議一下。
腦子，有些疼。
鄭凡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也清楚，在他的意識和思維裡，已經(jīng)將預(yù)言裡第一個甦醒的那位，加上了太多太多“強大”的標(biāo)籤。
但歸根究底，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強如沙拓闕石，依舊戰(zhàn)死在了鎮(zhèn)北侯府前的鐵騎圍堵之中；
劍聖恐怖如斯，但在整齊肅殺的騎槍之下，他依舊是脆弱的；
那位甦醒過來的“人”，再強，就算你強到天上去，那老子爲(wèi)何要和你玩單挑？
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yè)，
滿打滿算拉著輔兵以及隨時可以收整起來的民夫，老子麾下也有十萬大軍好不好？
實力再高，也怕人命去填；
所以，
感謝，
這個公平的世界。
走出了了凡所在的房間，吩咐外面的下人進去收拾。
鄭凡伸了個懶腰，享受著骨節(jié)處悅耳的脆響；
“老虞，你知道麼，我這人有一個毛病，你在牀板上放一粒豌豆，哪怕再在上頭墊了三十層棉絮，我睡著，依舊覺得不舒服，也依舊覺得硌得慌。”
劍聖看了看鄭凡，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梗來自何處，但依舊可以體會到這裡頭的意思。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劍聖問道。
可能，在劍聖看來，預(yù)言、傳說、宗教，這類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這世上很多角落裡都在發(fā)生著類似的事。
裹挾著信衆(zhòng)，愚夫愚民，立個黃天，定個天命，膽兒再大點，直接扯旗造反的，可偏偏這類的造反，對於朝廷而言剿滅起來的難度，並不大，除非朝廷自己犯了蠢。
一羣被聚集起來，沒有上過戰(zhàn)陣，只知道迷信於某種宿命的信徒，他們?nèi)藬?shù)再多，在精銳的軍陣面前，依舊是不堪一擊了。
這一點，劍聖覺得鄭凡這種靠軍功起家的人，應(yīng)該更爲(wèi)清楚。
但從那天以來，鄭凡所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極爲(wèi)極端的反應(yīng)，劍聖甚至覺得，哪怕現(xiàn)在楚國忽然集結(jié)全國之力想要再來一次國戰(zhàn)，這位大燕的平西侯爺都不會這般失了情緒上的穩(wěn)定。
“我打算……”
鄭侯爺?shù)难垌亮讼聛怼?
“先將這事的脈絡(luò)給查清楚了，再將具體的位置確定下來，等‘描摹’好了，我打算親自率軍，遠征那處所謂的極北之地?！?
“值得麼？”劍聖有些無話可說了都。
“值得的，我一定要把那顆該死的豌豆，給取出來?！?
說著，
鄭凡揮揮手，
道：
“行了，咱休息吧，明兒一早咱就回去，得養(yǎng)精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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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劍聖分開，回到自己的臥房裡，鄭凡沒急著上牀去睡覺，而是在桌旁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這會兒，他想要將那幅畫給展開，再看看，卻記起來那幅畫被劍聖收起來了，懶得再去敲門要了，鄭凡就乾脆左手撐在桌面上，右手輕輕旋轉(zhuǎn)著手中的茶杯。
良久，
又將魔丸放在了桌子上。
“咱爺倆，說說話。”
魔丸沒動，他算是魔王裡，陪伴這個主上時間最長的一個，連四娘都比不過他；
所以，他更清楚這位主上的矯情。
“你說，那個東西，到底是怎樣的存在？真正的預(yù)言之子麼？
嘖，預(yù)言之子，真的是好老套的稱呼?！?
魔丸歪了歪身子，紅色的石塊乾脆斜靠在了茶壺上。
“我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挺好的，本來，應(yīng)該是沒什麼煩惱的，接下來，大家就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怎麼開心的過就怎麼開心的來，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又給我來這種事。
如果天命的預(yù)言是落在我們身上，那我倒是無所謂，就當(dāng)是多了一個祝福而已；
但落在別人的身上，
我很討厭這種感覺，我相信，你也肯定不喜歡自己被當(dāng)作了假貨的滋味吧？”
魔丸不爲(wèi)所動。
鄭凡認爲(wèi)，魔丸這陣子，安靜得有些不正常，似乎除了陪天天玩，他已經(jīng)對其他很多事情都失去興趣了。
父子間的交流，並未有什麼結(jié)果。
鄭凡不再說話了，而是繼續(xù)喝著茶，發(fā)著呆。
今晚，他是有些想念大澤香舌了，一口悶，馬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可現(xiàn)在，做不到。
你要說自己心底有多害怕嘛，這還真沒有，但就是那股子彆扭勁兒，讓這口氣，一直不順暢。
鄭凡一直就這般坐到了天將矇矇亮，這才頭枕著桌面，瞇了一會兒。
這一小瞇，腦子裡，出現(xiàn)了很多個畫面，是夢，又不算是夢，很零散。
小憩醒來後，
腦子裡記下的唯一一個較爲(wèi)清晰的夢就是，
他看見老田坐在門檻上，
他走過去，
道：
“哥，北邊兒有個東西，讓我很不舒服。”
老田點點頭，
道：
“那就去滅了?！?
是，
那就滅了去。
醒來後洗臉時，伸手接過婢女遞送上來的熱毛巾，將毛巾敷在了臉上。
或許，
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爲(wèi)老田那樣子的人，他也沒想去成爲(wèi)；
但不可否認的是，
往往在這種時候，想到他，總能讓自己獲得心安。
擦完臉，將毛巾丟給身旁的婢女。
鄭侯爺跨出房門，
用力吸了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
倒是沒有什麼豪氣頓生，也沒有迎難而上的萬丈雄心；
反而有些埋怨，
唉，
哥，
你西行得太急了，
你要是現(xiàn)在還在這兒，那我心裡，可就真的一點都不慌了啊。
他以前養(yǎng)兵自重，老田知道；
他收留了野人王，老田知道；
他腦後有反骨，不喜歡跪人，老田也知道。
如果老田還在，預(yù)言的事兒對其他人不能講，但對老田，是能講的。
老田會無奈地搖搖頭，
道一聲：
就這點出息？
他答一個：是，就這點出息。
行，
帶你去滅了他。
他相信老田會的，正如當(dāng)他得知是趙九郎促成杜鵑之死後，毫不猶豫地在登基大典的當(dāng)晚就去殺了趙九郎一樣。
……
貔貅，被阿銘他們提早帶回去了。
鄭凡和劍聖都騎著馬，出了上川縣城後，一路向東。
劍聖歸心似箭，雖然日子上算得還是來得及的，但這種事兒，怎麼可能真的掐上準確的日子？
口頭上曾說過，反正不會是第一個，下次再陪也是一樣的，但畢竟是第一次當(dāng)親爹，早早地回到自己妻子身邊，多陪幾天，也是好的。
這一點上，鄭侯爺也很理解，劍聖這次是沒得說的，幫了自己大忙，說句不好聽的，西平街那次，要不是有劍聖強勢出手，從一看開始就震懾住了李良申，就一個李良申，其實就足以讓趙九郎翻盤了。
而且，歸程時又和自己耽擱了好些日子；
所以，鄭凡這次也是悶頭趕路，沒整什麼花活兒。
很快，
二人就到了望江邊。
倒是劍聖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戰(zhàn)時，他清楚這位平西侯爺平日裡的生活格調(diào)，那是能趴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
所以，他開口道：
“尋間館子，吃點熱乎的吧?！?
“好?！?
望江邊的渡口不少，不過這會兒江面已經(jīng)開始結(jié)冰，人已經(jīng)可以在上頭走了，理論上，帶著馬也是能嘗試去過的，只要將馬蹄給提前包裹一下。
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冰面還不夠厚，走上面過就得做好一不小心就掉冰窟窿裡餵魚的覺悟。
渡口裡的館子吃食也簡單，熱湯加餅子是主流。
讓鄭凡有些意外的是，老闆還問要不要帶餡兒的饅頭，蘿蔔絲餡兒的，說是從奉新城那裡傳來的吃食。
鄭侯爺笑著要了八個饅頭，外加一盆湯以及一些小菜；
另外，額外給了點賞錢，讓館子裡的小夥計給自己和劍聖的馬包上馬蹄。
隨後，
就坐下來等著吃食上桌了。
“過了江後，咱在路上碰到哨騎或者哨卡時，可以直接換馬，速度就能更快一些?！编嵎舱f道。
望江以東，就是他平西侯府的地盤了。
“嗯。”劍聖點點頭。
“對了，你想好你孩子取什麼名兒了麼？”鄭凡問道。
劍聖搖搖頭。
“沒想？”
“想是自然想了，但等孩子出生前，就沒有真的想好的時候。”
“那倒是?！?
劍聖猶豫了一下，倒是沒順勢問出：你呢？
瞧著人家陪著自己趕路的份兒上，還真不好意思再開口挖苦。
誰曉得鄭侯爺自己則主動開口道；
“我那兒有不少好名字備著，等到了家，我拿出來你選一個?！?
“好。”
很快，
熱騰騰的饅頭上來了。
帶餡兒的饅頭，且執(zhí)拗地稱之爲(wèi)?zhàn)z頭而不叫包子。
這本來是鄭侯爺?shù)膱?zhí)念和要求。
到了這一世後，這個稱謂已經(jīng)流行起來。
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日子過得一直是很不錯的，從盛樂城到雪海關(guān)再到現(xiàn)在的奉新城，畢竟，鄭侯爺不窮奢極欲，魔王們除了阿銘喝酒費點錢，也不紙醉金迷，由此構(gòu)建起來的上層體系，真的可以稱之爲(wèi)樸素。
再加上四娘和瞎子聯(lián)手打造的底子，三兒和阿銘的作坊產(chǎn)出，商業(yè)的開發(fā)，最後是每次打仗都能賺得盆滿鉢滿基本沒打過什麼虧本的仗，所以，這個構(gòu)建於軍事生產(chǎn)兵團模式的軍民體系，在小日子上，過得很好。
饅頭，這就叫饅頭，帶餡兒帶肉絲，那也叫饅頭，啥，你說這叫包子？
呵，
喲喲喲，你那兒日子過得得多艱難，居然叫這玩意兒包子？
饅頭，成了平西侯府治下百姓地域優(yōu)越感的體現(xiàn)，也算是無心插柳之下的一種品牌效應(yīng)。
茍莫離就曾感慨過，
小小的一個饅頭，卻帶有一種真正的大智慧大布局，這以後，靠這一道吃食，得能吸引到多少流民投奔晉東的平西侯府啊？
甚至日後扯旗開幹，得多少百姓盼著平西侯爺能早點打進來，大家頓頓吃這種饅頭。
野人王這還真不是拍馬屁，是發(fā)自真心實意地佩服，可問題是，這稱謂真的只是鄭侯爺對上輩子鄉(xiāng)愁的些許執(zhí)念。
但現(xiàn)在，隱約有種將要成爲(wèi)明燈的趨勢，就像是燈塔，只不過燈塔的頂端，放著的是饅頭。
咬了一口，
鄭侯爺眉頭一皺，餡兒少肉絲兒也幾乎無，也沒拌點兒豬油，這吃起來，有些寡淡。
但鄭凡也沒無聊到要在這渡口邊小館子裡當(dāng)美食家去點評較真，就著肉湯和小菜還是和劍聖一起將這頓吃食給瓜分乾淨(jìng)了。
隨後，二人領(lǐng)著已經(jīng)包裹好馬蹄的馬，向江邊走去。
叫渡船費時間，也慢，且不提鄭侯爺自個兒是個五品高手，你身邊有個劍聖在還擔(dān)心掉江裡被淹死的話，瞧你那點出息。
二人牽著馬，開始過江。
腳面下的冰確實還沒凍得實在，踩在上面，能夠清晰地聽到“沙沙”的聲響，但問題還真不大。
一條望江，可謂是承載了這五年來晉東之地的春秋之變。
先是野人、叛逆聯(lián)軍打過了望江，再由司徒雷奮起最後一戰(zhàn)將其擊退過望江；
隨後大皇子領(lǐng)的東征大軍在此慘敗，楚人水師鎖住江面，左路軍兒郎溺死無數(shù)，李豹戰(zhàn)死；
再之後，他鄭凡千里奔襲奪得雪海關(guān)迫使野人王在此和靖南王決戰(zhàn)，田無鏡一舉擊潰野人主力；
去年的伐楚之戰(zhàn)，也是靠決堤望江使得江面改道，讓自己得以一支奇兵進入楚國腹心。
名勝古蹟，靠的是什麼？
靠的，就是故事。
可惜，晉地燕地缺文豪，只能期待後世這兒多出幾個姚子詹似的人物，以這望江爲(wèi)引作幾首詩詞來打名聲了。
江面很寬，鄭凡和劍聖牽著馬，走得其實不算慢。
走過一半了，也沒出什麼意外。
這時，
劍聖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鄭凡問道。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眲β}說道。
“什麼事？”
“那就是，以前我覺得，你有些時候，太過謹慎了?！?
“呵呵，我那是怕死呢?！?
“怕死，不丟人的?！?
“我也這麼覺得。”
“但我現(xiàn)在才真的意識到，你的害怕，很有道理，像你這樣子的人，確實得謹慎。”
鄭侯爺舔了舔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發(fā)乾的嘴脣，
道：
“您這讓我，有些害怕了。”
“鄭凡，這次算我欠你的，不是因爲(wèi)我，你不會這般急匆匆地往回趕路?！?
“我是因爲(wèi)了凡小和尚，不全是你?！?
“那件事，不急的，你自己昨天也說過，至少，不急於眼前，今日，還是因爲(wèi)我?！?
“對，就是因爲(wèi)你?！?
鄭侯爺從善如流。
“我會保著你安全到平西侯府的?！?
“那是必須的。”
“以後，還是得謹慎點，小心點，不能再像這次一樣了，是我的疏忽，奉新城不僅僅我的妻子將要生產(chǎn)，還有那麼多百姓，指望著你去庇護好讓他們吃飽飯?！?
“您別自責(zé)了，您要知道，跟您在一起時，纔是最安全的，再說了，危險的事兒我又不是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上不比眼下危險多了？”
“這不一樣的，因爲(wèi)這次我在你身邊。”
“你在我身邊，不是更好麼？”
“不，正因爲(wèi)世人都知道我在你身邊，但他們還敢的話，就證明，他們很有底氣?！?
鄭侯爺笑了笑，
道：
“知道此時如果要撐格調(diào)的話，該說什麼話麼？”
“什麼話？”
“我有些期待了?！?
“真心話呢？”
“我有些慌了?！?
這時，
鄭凡看見冰層下面，有個黑影正在慢慢地上浮。
蹲下來，
仔細透著冰層向下打量著，
黑影開始逐漸向上，也在逐漸靠近。
然後，
他看見了一張臉，一張人的臉，起初，他是閉著眼睛的；
但當(dāng)其快來到冰層時，他的眼睛睜開了。
他擡起頭，
然後，
他愕然了；
是的，雖然因爲(wèi)冰面的阻隔，表情會有些扭曲，但那種愕然的情緒，還是被放大了。
許是他也沒料到，
他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潛伏上來，
但上頭的那位，
就蹲在那兒，
看著他慢慢地浮上。
鄭侯爺抽出烏崖，
對著身下的冰面直接刺了進去。
烏崖是一把斷刀，但卻是真正意義上的神兵利器，否則也不會成爲(wèi)大楚皇城外影子一族的傳承之物；
老田，更不會送一把普通的物件兒給自己的弟弟。
烏崖刺入，
冰層下面，有血霧瀰漫開來。
鄭侯爺擡起頭，
嘆了口氣，
哪怕明知道自己身邊就一個護衛(wèi)，
但他還是習(xí)慣性地走了個流程，
喊了一聲：
“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