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乾咳一聲，先收起胸兜。

老婆子嘿笑道：“公子好大的福氣，老婆子俺跟了公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她對誰這麼好，尤其是內(nèi)裡的衣兒，公子您得知道，公主她可是個黃花閨女（太醜了嫁不出去），這種東西，她可是第一次給人（送給別人別人也不要），公主是個好姑娘，文靜善良還容易害羞（纔怪）……”

老婆子一邊幫她家公主說話，一邊在心裡狠狠地數(shù)落著竊脂，攤上這樣一個主子，能夠活到現(xiàn)在真的很不容易，心理壓力很大，而且這麼醜陋虛榮難侍候的公主，居然還有男妖喜歡她的褻衣，雖然嘴上不得不幫著公主說話，但其實她心裡很不爽，話又說回來，連竊脂這種丫頭的褻衣都有興趣拿來做那種事，這野狐還真是個變態(tài)。

看到老婆子那怪異的眼神，劉桑終於明白，原來她跟竊脂一樣，都把他當(dāng)成了變態(tài)，問題是她們怎麼會得出這種錯誤的印象，他卻是想不明白。不過也無所謂了，她們怎麼看他都好。想了一想，他問：“對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三公主爲(wèi)什麼打扮成那個樣子？”她剛纔的化裝實在奇怪。

老婆子嘿笑道：“人族有一句話，叫作：女爲(wèi)閱……女爲(wèi)已……”

“女爲(wèi)悅己者容？”

“對對，”老婆子笑道，“公主花這麼多心思打扮，還不是爲(wèi)了公子？公子可莫要辜負(fù)了她一片心意。”

“所以說……爲(wèi)什麼要打扮成那個樣子？”

“公子難道不知道？”老婆子道，“手要像綠芽一樣柔軟。皮膚要像塗了脂一樣滑，脖子要像天牛的幼蟲，髮髻像要蟬的腦袋，眉毛要像蛾的觸角一般，這纔是我們黑鶩天的美女。”

她嘆一口氣：“公主先天不足，也就只能靠後天彌補(bǔ)了。”

劉桑疑惑地道：“這標(biāo)準(zhǔn)是哪來的？”

老婆子道：“黑鶩天上，原來也沒這標(biāo)準(zhǔn)，聽說這標(biāo)準(zhǔn)本是數(shù)百年前，從人族裡傳過來的，後來時間長了。也就成了公認(rèn)的了。”

人族？人類怎麼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標(biāo)準(zhǔn)？劉桑越聽越是一頭霧水。

妖族的“美女”標(biāo)準(zhǔn)。居然是人族傳過來的？就算是人族裡的變態(tài)，也不會有這樣的標(biāo)準(zhǔn)吧？

老婆子舞著手絹，笑道：“公子你多讀點書就知道了。”沒有文化。

劉桑疑惑地回到自己屋子。

雖然目前僞裝成功，但這裡畢竟是險地。自不敢就這般矇頭睡去。於是先泡了杯茶。坐在窗邊，一邊飲茶，一邊考慮著有沒有犯錯的地方。只是這種東西，想要面面俱到，其實是不可能的，剛極易折，柔極易怯，小心謹(jǐn)慎一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犯下大錯，但要是顧慮過多，因爲(wèi)這世上原本就不可能有絕對完美的計劃，想得太多，“小心謹(jǐn)慎”變成了“瞻前顧後”甚至是“杞人憂天”，那隻會什麼事情也做不成。

從這一點來說，儒家的“中庸”之道，是有一定道理的，蠻撞過頭與謹(jǐn)慎過度皆不可取，一個容易敗事，另一個則最終一事無成，既然想要做事，危險本身是怎麼也不可能避免的事。

大致上將自己這幾日的舉止過濾了一下，應(yīng)該是沒有什麼容易讓人生疑的地方。思緒遊走，忍不住又去思索妖族有關(guān)“美女”的標(biāo)準(zhǔn)問題，想著想著，忽的，腦中電光一閃，緊接著卻是一口茶噴了出來……

手要像綠芽一樣柔軟，皮膚要像塗了脂一樣滑，脖子要像天牛的幼蟲，髮髻像要蟬的腦袋，眉毛要像蛾的觸角一般……這不是、這不是……

敢情這“美女”標(biāo)準(zhǔn)還真是從人族傳過來的？

同一時間，琴鼓洞天——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位狐族少女嘀咕，“你說人族那些寫詩的，到底有多無聊啊？想形容美女，來句‘姑娘你啊你好漂亮，駿馬啊你四條腿’不就可以了？非要說什麼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脖子要像天牛幼蟲，牙齒要像瓠蟲，還什麼螓首蛾首……哪家姑娘真要長成那個樣子，他還不直接嚇?biāo)溃俊?

窗邊，又有一位藍(lán)衣的狐女，嬌笑道：“翠兒，你這話要是讓人族的那些讀書人聽了去，看他們不剝了你的皮，你這幾句可是《詩經(jīng)》裡的，《詩經(jīng)》不但是那些讀書人最推崇的東西，還是儒家的五經(jīng)之一。有道是書中自有顏如玉，你念的這幾句，就是詩人眼中的‘顏如玉’。”

胡翠兒恨聲道：“我最討厭寫詩的。”

胡月甜甜笑道：“你以前還討厭畫畫的呢。”

胡翠兒道：“畫畫好啊，又高檔又風(fēng)雅，人家說琴棋書畫，爲(wèi)什麼不說琴棋書畫詩？就是因爲(wèi)畫高檔，詩不高檔……”

胡月甜甜失笑道：“說到底，不就是你的桑公子也是畫畫的？”

兩個狐女一個躺在牀上，一個倚在窗邊，牀邊還坐著一個妖族的小姑娘，這小姑娘人頭草身，正是琴鼓洞天的“小菟絲”梅梅，她雖看著小，但因爲(wèi)是妖，其實也有一百多歲。她的妖身乃是菟絲子，草木成精已是不易，再從“精”修成“妖”更加困難，作爲(wèi)草木類的妖怪，一百多歲其實已經(jīng)算是小的了。

“小菟絲”梅梅道：“其實黑鶩天上的妖，還是很喜歡人族的東西，說話喜歡引用人族的句子，喜歡抓人族奴隸蓋屋建房，喜歡看人族的書，只可惜人和妖永遠(yuǎn)都是沒有辦法和睦的，人族看不起妖怪，妖怪自然也就痛恨人族，不像你們狐族。好像天生就可以跟人族相處極好。人族的那些志怪小說，有喜歡龍女的，有喜歡狐貍精的，什麼時候看到有喜歡豬女、狗女的？”

胡翠兒嬌笑道：“會喜歡纔怪。”

小菟絲道：“人族不喜歡也就算了，你們狐族也不喜歡，那不是很奇怪嗎？說到底，你們狐貍跟人族原本就一點都不像，跟小狗狗倒是很像，你們爲(wèi)什麼不喜歡小狗狗？”

胡月甜甜、胡翠兒寒毛都豎了起來，要不是看她個子小。還有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大哥。真想揍她。

她竟然說她們……跟小狗狗很像……

胡翠兒笑道：“你是菟絲子，你大哥是鴆，你們也一點都不像，你爲(wèi)什麼會喜歡他？”

小菟絲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小菟絲”梅梅的大哥。正是琴鼓洞天洞主“大鴆毒”灌灌。鴆與菟絲子。當(dāng)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兄妹，只是小菟絲成精而未化妖時，雖已有了靈識。但長在荒山中，無法移動，而灌灌乃是禽妖，時常與其它妖惡鬥，受傷之後，便躲在小菟絲身邊的山洞中，小菟絲以精怪之身，長出許多枝枝葉葉遮住洞口，讓它的敵人找不到它。而每逢大旱，灌灌亦會遠(yuǎn)離荒山，爲(wèi)她尋來清水澆灌，時長日久之後，兩妖結(jié)爲(wèi)兄妹，其實已等同於戀人。

胡翠兒道：“小菟絲，我請你幫我打聽的事，有新的消息沒有？”

“小菟絲”梅梅道：“你說的那黑殺妖狐，已經(jīng)去了星躔關(guān)樞天。”

胡翠兒疑惑道：“星躔關(guān)樞天？那‘三妖’住的地方？”

“小菟絲”梅梅道：“你打聽的那個黑殺妖狐……有點變態(tài)喲！”

胡翠兒和胡月甜甜點頭……是有點。

啊，不對，雖然桑公子有點變態(tài)，但她怎麼會知道？胡翠兒小聲道：“爲(wèi)什麼這麼說？”

小菟絲道：“聽說在神霰洞天的時候，據(jù)比二將軍要他殺五個外頭潛進(jìn)來的奸細(xì)，他怎麼也不肯，後來三公主說，只要他肯殺了那五個奸細(xì)，她就把她的肚兜給他，那妖狐很興奮很興奮的，就把那些奸細(xì)殺了，還把他們心都挖出來，送給三公主吃。”

胡翠兒和胡月甜甜張大嘴巴。

肚……兜？

兩狐對望一眼，桑公子莫不是……跟甘長老學(xué)壞了？

小菟絲疑惑道：“可是翠兒，你的情郎不是人族的那個‘暗魔’嗎？你這麼關(guān)心妖狐做什麼？”

胡翠兒道：“這個、這個……這是因爲(wèi)，那妖狐是甜甜的情郎啊，我替甜甜問的。”

胡月甜甜道：“啊？”

小菟絲嘻嘻地道：“原來是這個樣子，那這次的軒轅丘會盟，我一定要好好的看看他，憑什麼就讓狐族的大美人甜甜喜歡上。”

胡翠兒心想：“我是騙你的啦！”悄悄瞅向胡月甜甜，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居然紅了一紅……喂喂，我真的是騙她的，你可不要把它變成事實啊……

兩狐一妖又在這聊了一陣，然後，“小菟絲”梅梅離去。胡月甜甜上牀，與胡翠兒躺在一起，胡翠兒扭過頭來，盯著她看，胡月甜甜道：“你這是做什麼啊？”胡翠兒道：“甜甜，桑公子是我的，黑殺妖狐也是我的。”

胡月甜甜嬌笑道：“你到底是要你的桑公子，還是要黑殺妖狐？你這是腳踩兩隻船，見異思遷啊？”

胡翠兒道：“哼，我……”忽地一栽，倒了下去，在牀上呼呼大睡。

胡月甜甜一驚，急跳下牀，裙襬一旋：“誰？”

月色，有若夢境一般涌了進(jìn)來……

海上。

墨家的船隻圍著礁石島，散成幾個圈。

天空中，飛著墨門特製的飛甲銅人，海底，潛藏著難以注意到的木甲機(jī)關(guān)。

一艘大船的甲板上，兩個孿生的女孩並肩立在那裡。

在她們面前，立著墨門墨長漸無聞、道家玄關(guān)顯秘宗宗主鬼影子、鬼圓圓、千千以及一些墨者。

漸無聞沉聲道：“兩位姑娘這就離去？”

黑裳的女孩道：“嗯。”或許爹爹身邊也需要幫手，她自然不想在這種地方多留。

鬼圓圓扭頭看向她爹。

鬼影子頭疼地道：“先把你的傷養(yǎng)好，再給我到處亂跑。”

千千道：“喵！”身爲(wèi)陰陽家的女孩。在這種身邊全是墨者的地方，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黑裳女孩斜了漸無聞一眼：“我爹爹要我傳給你們的話，我已經(jīng)告訴你們了，不過你們難道不想解釋一下，爲(wèi)什麼派出那麼多墨者僞裝成妖怪，進(jìn)入黑鶩天？”

漸無聞道：“抱歉，沒有鉅子的同意，漸某不好奉告。總之，多謝姑娘告知，那一句話對我們非常重要。也多謝姑娘與令姐此次相助墨門。救回小眉。”

黑裳女孩冷笑一聲，充滿惡意地道：“你們墨門的天機(jī)女，是我爹爹的女人，救她是應(yīng)該的。”

漸無聞道：“總之。多謝！亦請姑娘告知令尊。元宵的神州大會。請他無論如何前往赴會。”

黑裳女孩哼了一聲，這些墨者都是老頑固，根本沒辦法從他們口中探出什麼。於是道：“姐姐。我們走！”

劍光一閃，白衣的女孩帶著黑裳女孩，掠往天際，很快就消失不見。

衆(zhòng)人散去，鬼圓圓與千千亦回到屬於她們的房間。

外頭，海水緩緩流動，船隻輕輕地?fù)u晃著。

兩個女孩躺在牀上，千千道：“圓圓，對不起啦喵。”

鬼圓圓道：“你又沒有對不起我。”說是這麼說，卻還是忍不住氣道：“可是你不該將小眉姐扔下不管，你怎麼能拋棄同伴？”

千千道：“可是圓圓，奇怪的是你啊喵。”

鬼圓圓道：“我奇怪什麼了？”

千千道：“小眉是主人貓的小妾，你也是主人貓的小妾。”

鬼圓圓道：“對啊，所以……”

千千道：“所以你不是應(yīng)該讓她死在那裡喵？就算她不死也要用針狠狠的戳她喵？你們兩個都是小妾啊，她死了你纔好爭寵啊喵。”

鬼圓圓嘆氣……果然是陰陽家出來的。

被子一裹，她躺在牀上，嘀咕道：“懶得理你。”

千千翻過來，背對著她，靜了好一會，才道：“圓圓。”

身後傳來龍女的聲音：“嗯？”

千千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殺過人了，那個時候，我和另外兩個孩子一起被關(guān)在籠子裡，只有一個可以活著出去，她們的力氣都比我大，我打不過她們，於是我就狠狠的咬她們，咬得滿嘴都是血，她們都被我咬死了。然後，我就被帶到了四耀谷。”

鬼圓圓轉(zhuǎn)過身來，呆呆地看著她。

千千道：“但是我也並不恨那些人，因爲(wèi)，在四耀谷的那些日子，是我過得最好的日子，雖然天天都有危險，誰也不知道哪個師姐會爲(wèi)了什麼原因突然殺了你，但在那裡，至少不愁吃不愁穿。在那之前，我只是一個小乞丐，跟三隻野貓住在一起，那三隻野貓又生了很多小貓咪，但是後來，它們都被殺掉了。我不知道那些人爲(wèi)什麼要殺它們，大概是嫌它們太吵了吧？但是他們沒有殺我，那個時候，我躺在滿地的血汩裡，看著它們的屍體，想著他們爲(wèi)什麼不殺我？明明我也是貓啊？”

鬼圓圓道：“千千……”

“圓圓，”千千背對著她，“我想要回去了。”

鬼圓圓道：“回哪裡？”

千千道：“陰陽家！”

鬼圓圓驚道：“千千你瘋了？你回去做什麼？”

千千道：“因爲(wèi)只有那裡，纔是我應(yīng)該待的地方，就算背叛了誰，傷害了誰，我也不用內(nèi)疚，因爲(wèi)大家都是那麼做的。如果跟在你身邊，我早晚會背叛你的，因爲(wèi)我是壞貓，如果有一天我們一起遇到危險，我一定會扔下你逃掉的……”

鬼圓圓道：“逃掉就逃掉吧，我又不會怪你。”

千千道：“但是圓圓你不會逃，這樣子不公平……這樣子太不公平了。”

鬼圓圓道：“所以，你想要回去？”

千千道：“嗯，我想要……圓圓你做什……咳、咳咳……”

鬼圓圓突然一翻，翻到了她的身上，跨在那裡，使勁扼她脖子：“哪裡來的妖怪，竟然敢冒充千千。說，你是哪個妖怪變的？還是哪個妖怪附身了？你以爲(wèi)你騙得了本女俠麼？”

千千道：“圓圓……”

鬼圓圓瞪著她：“你剛纔說了這麼多話，連一聲‘喵’都沒有，你還敢說你是千千？”

千千道：“我……”

“好吧，我承認(rèn)你是千千，”鬼圓圓抓住她的肩，居高臨下的盯著她，“但是千千，你想得太多了。你以爲(wèi)我是在騙你嗎？如果有一天我們一起遇到危險，你儘管扔下我逃掉吧，我真的不會怪你，小眉姐也沒有怪你啊。因爲(wèi)你是我的朋友，只要知道你沒有事，我就放心了。”

“那麼，你也會逃麼？”

“我不會。”鬼圓圓看著她，“因爲(wèi)我們是朋友，不管你是不是這樣想的，但是我是這樣想的。所以你也不用內(nèi)疚，因爲(wèi)我當(dāng)你是朋友，所以就算你跑掉了，我也不會恨你的。不是要看對方爲(wèi)自己做了什麼，而是要看自己爲(wèi)對方做了什麼……這就是朋友啊。”

千千哭道：“但是這樣子不公平啊喵。”

鬼圓圓低下頭來，髮絲凌亂，陰暗的眼睛從髮絲裡透出光來：“你、還敢跟我說公平？”使勁掐她脖子：“夫君餵你好吃的，卻不餵我吃，你還敢跟我說公平啊喵，哼，哼哼哼哼！”

翻下身來，躺在牀上，看著天花牀：“笨貓，不要回去，我們一起去玩吧，不管去什麼地方都好！我們是朋友啊，我知道你也是這樣想的……要不然你哭什麼啊？”

“喵嗚……”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