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整個落霞鎮猶如海上的孤島。

外人無法進來，島上的人也找不到船出去。

好在第二天便是清瑤派掌教的隱退儀式，沒有人會急著走，千里迢迢趕來的仙門弟子，都等著在這場百年難遇的隱退上結交人脈，嶄露頭角。

清瑤派是當今仙門的第一大門派，掌教清風道人更是仙門中執牛耳的人物。去年清風道人宣佈隱退隱世，讓整個仙門都大爲震驚。

他的隱退選在毫不起眼的東海邊小鎮，從上個月起便有各門派弟子陸續抵達。一時間破舊的小漁村落霞鎮成了仙門的香餑餑，這裡面海背山，又在東海正南，是個聚氣韻靈的好地方。

仙門弟子也講究論資排輩，能在這等仙門大會上露臉，不僅自己可以藉機揚名立萬，自家門派也跟著沾光。在所有人都躍躍欲試的時候，唯有錢掌櫃覺得不安。

入夜，雷聲仍未間斷。錢掌櫃將睡不踏實的木靈犀交給不知，一個人朝海邊走去。

東海彷彿一隻發狂的獸，在狂風暴雨中低吼。錢掌櫃圓圓胖胖的身影說不上多輕巧，還是避開了耳目來到碼頭上。

自從清風道人選中這裡，碼頭早被清瑤派佔據。此時碼頭上人影綽綽，一隻海鳥順著風浪飛向海里，卻在半空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突然爆裂成了一團血霧。

“陣法……”錢老闆掐了掐肥胖的手指，神色越發凝重。

第二日一早，所有遠道而來的仙門弟子都聚集在提前搭好的石臺前。那臺子在半山，錢掌櫃盯著“迎仙臺”三個字直皺眉。

凡人總嚮往仙上靠，仙門世家發展至今，也是源自普通人爲了更接近神的執念。仙門子弟雖說已不是尋常的普通人，但終究是凡胎肉體，生老病死雖然比尋常人遲了一些，也是早晚的事。

天道不可說，凡人不可求。

各個仙門差不多齊聚於此，年輕的弟子們站在一起，狂風驟雨被清瑤派的護法弟子撐起的劍氣擋在外面，外面疾風驟雨驚濤駭浪，這裡風平浪靜，倒真有些自成天地的味道。

木靈犀坐在不知的肩膀上，石臺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山上遠遠飄下一道白影，翩若驚鴻。衆人紛紛低呼清風道人，木靈犀只覺得眼前一閃，一個白衣白髮白鬚的身影已經穩穩落在石臺上。

那是個劍眉星目的中年人，高鼻薄脣，看起來一臉浩然正氣，真有幾分謫仙的樣子。

錢掌櫃眉頭更深，拿斗笠蓋了頭，吩咐木靈犀和不知早點回去，轉身就走。

他身後的石臺上，清風道人底氣十足的聲音傳遍整個小小的落霞鎮。

“各位道友遠道而來，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臺下一陣拱手還禮。

“仙門勢漲，各家子弟都是人中龍鳳，在下虛名在身，實在覺得慚愧?！?

錢掌櫃邊走邊搖頭，這人還是這麼虛僞，官話一套一套的。

正待走著，隱約有風雨吹來，背後的清風道人突然話鋒一轉。

“仙門世家以天下爲己任，才能得以延續至今。在下今日選在這東海邊上的落霞鎮爲隱退之地，其實另有一個目的。”

清風道人說著微微一笑，臺下安靜下來，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東海爲上古氣運之源，這些年常有邪祟妖魅自東海而出禍害人間，我想諸位仙家肯定比我更清楚?！彼D了頓，木靈犀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煩悶，明明人在劍氣的籠罩下隔絕了風雨，她卻總覺得耳邊隱隱有雷聲。

清風道人的聲音緩緩傳來：“在下率領清瑤派弟子查探許久，發現這東海的地下竟然有妖龍之氣。”

錢掌櫃腳步瞬間停下，臺下一片譁然，清風道人突然招了招手，遠處飛來一隻黑色的鳥。

這鳥扇了扇翅膀，變成了一個高瘦的人影，裹著一團黑布，看不清臉。

清風道人指著那鳥怪道：“這是清瑤派捕獲的一隻精怪，十一年前這隻精怪化作道士，親眼看到巨龍掀翻了整個村落，只有他逃了出去?！?

“百姓何其無辜！一旦妖龍出世，東海周邊，乃至中原之地都會遭受重創！”

“真的有龍？”臺下不知誰家的弟子忍不住激動道。

不知將木靈犀抱下來，發現她臉色蒼白，大塊頭不會說話，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不知，不知?！?

木靈犀回過神，清風道人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送到耳邊：“龍纔是這東海的萬惡之源，在下選了這東海邊上的落霞鎮，想懇請各位與我清瑤派一起，伏誅惡龍，安定天下，在下隱退也再無遺憾。”

臺下一陣喧鬧，清風道人並不急著往下說，臺下已經亂成一片。大多數趕來參加隱退儀式的是各家仙門的年輕弟子，聽得清風道人這麼一說，頓時熱血沸騰。加上對龍的天生好奇，不消一刻，臺下的形式已經清晰可見。

這時候，人羣裡突然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清風掌門，你打著隱退的幌子，脅迫各家弟子幫你們清瑤派屠龍，這不厚道吧?！?

衆人望過去，陸呈一手拎著酒壺，一邊笑嘻嘻地看著臺上。

“哼，怕了你就趕緊回家吃奶?！贝鸶驳氖巧n靈派宋揚。

“宋兄想急著送死我也沒意見。”陸呈笑道，“可是陸某想回家吃奶，恐怕回家的路也被清風掌門堵死了吧?！?

他話一出口，有幾個人已經品出其中的意思，臉上開始動搖。

暴風驟雨的海邊小鎮，漁船盡數被毀，海浪無法出行，他們就算想拒絕，似乎也沒有退路。

“這暴風雨真的是突如其來，還是清瑤派用來引龍的？”陸呈兀自說著，“這豈不是讓大夥兒無論答不答應，都免不了屠龍一戰？”

“屠龍是替天行道，大夥兒都是自願參與的！”人羣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哈哈！”陸呈不慌不忙道，“天讓你替它行道？我也沒見東海周遭百姓請願，更沒聽說過什麼妖龍禍世，光聽一個成精的黑烏鴉信口雌黃，清風道人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我看這位道友倒是處處爲妖龍說話，難不成你是它海里的蝦兵蟹將？”此話一出，周圍一片鬨笑。

“這位小友是哪個門派？”清風道人微笑道。

“在下玉泉山莊?！?

陸呈剛說完，下面又是一陣嗤笑。玉泉山莊是這幾年才併入仙門的小門派，玉泉二字取自它的前身是南境最大的釀酒商，出了幾個富貴的修仙子弟，漸漸發展成門派。

“怪不得酒不離身?！彼螕P嗤笑道，“原是南境的暴發戶。”

他話剛說完，一顆石子劃破空氣朝他臉上擦去，頓時讓宋揚臉上多了一道血印子。

陸平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斜眼瞥了他一眼。在旁人劍氣的籠罩下還能有這麼凌厲的劍氣，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那邊蒼靈派正欲拔劍，突然人羣中有人驚呼：“快看！海里那是什麼！”

衆人回頭，頭頂的劍氣遮蔽同時撤去，一瞬間風雨撲面，鹹腥的海浪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

風聲像拉扯的巨怪灌入耳朵裡，天邊驚雷漸近，黑色的雲壓低了黑色的海，在這末世一樣的景象裡，一道巨大的黑影穿雲而出。

“那是……那是龍！”有人驚呼。

衆仙門弟子雖然也見過不少魑魅魍魎，但這等上古神獸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地慌了陣腳。

清風道人突然化作一道劍氣直衝雲霄，聲音如同定魂針灑下來：“諸位莫慌，清瑤派弟子隨我打頭陣！”

木靈犀被不知抱著朝不知酒樓跑去，一路上風雨遮面，她抱著不知的肩膀，看著那厚重的黑雲裡，閃過兩道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