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已經下了許久,好不容易小了,趁這功夫就想來這看看花,一轉眼就三年了,這花還是那麼美。”
“就像你一樣還是那麼漂亮,若彤。”
江浩轉過身,小心拎著手中的一瓣桃花。在他身後,是他三年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那個人。女子含笑踏步走近,低下頭,江浩會心一笑,把那瓣桃花插進發絲中。
這是一座桃林,是林若彤親自栽的,第一次來的時候江浩看著滿園桃林不可思議,因爲當時她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是如何種起這一園的桃樹,當時林若彤靜靜地告訴他。
“當然不是十幾年種出來的,這些樹我照顧了近百年。”
江浩開心的笑了,他覺得他眼前這個女孩真的很逗人,明明二十歲的樣子卻要說自己活了百年,就連語氣都是一股再說平常話的語調,之後他們就時常在桃園見面。
江浩發自內心的覺得,眼前的女孩並不是什麼美若天仙的女子,她更趨向於鄰家的漂亮姐姐,但他就這麼被深深吸引了,尤其是女孩身上帶著那股經歷無數歲月的平淡感站在這桃園之中,一切冥冥中已註定。
桃花被雨後的露水粘上,顯得更豔了,兩個人靜靜漫步在其中,就像往常一樣。
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雨又開始下大了,這該死的雨一瞬間打破了這份平靜,本來充滿情境的兩人突然狼狽的擡起手遮在了自己的頭上然後趕忙朝園外石亭跑去,誰也想不到一個將軍會像孩子一樣在雨中亂竄,這個自稱活了百年的女人也沒了百年高齡的矜持,拉著江浩的袖子跟著亂竄,最後歷經千辛,躲避了無數個水坑後終於躲到了亭下。林若彤長舒一口氣看著溼透的江浩,江浩也看著落湯雞般的林若彤,最後指著她大笑了起來,林若彤氣惱的推了一下也情不自禁的笑著。
亭外是綿綿不斷的大雨,雨中是繁盛妖豔的桃花,少年將軍和妙齡少女靜坐於石亭之中,空氣裡偶爾傳來幾聲蟲鳴。
而在千里之外穿過大漠的北方,並不像南方一樣陰雨不斷,再過一個多月就入冬了,原本一望無際綠油油的草場開始泛黃,現在只有星星點點的綠色。牧民趕著畜羣至此放牧,心裡希望著這個冬天不要太冷,每年的冬天都得死牛羊,如果太冷連人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在一處大帳外,穆勒沁·巴達爾將一套皮草馬鞍安在了自己的坐騎上,這匹馬叫漆風,如漆一般黑,如風一般快,馬身上披著馬鎧,毛髮黝黑髮亮,看得出他很愛惜自己的寶馬。他身後是無數具裝騎兵,草原盛馬,草原的男人更生在馬背上,騎兵遠比南方多且精悍,更何況他是這片草原的王,還是萬王之王,被下面的大汗王們稱爲天可汗。
冬天要來了,身爲草原之主,他試著帶著族人遷徙到東南相對溫暖的草場,在這裡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食物和供畜羣吃的草場,但可惜的是這次運氣並不好。遷徙到此除了熬過冬天外,更重要的是,這離胤國不過二百多裡,輕騎一天便能突過邊境,直接從胤人手裡搶物資,而現在他就準備這麼做了。
“天可汗,這次參與的人都安排好了,等食物和水裝好,天亮前就能出發。”將軍烏木罕走到穆勒沁身前俯身雙手交叉向他的大汗致敬,但穆勒沁並沒有轉身,而是拿了一把木梳子半蹲著給漆風的身體刷起了毛,烏木罕也並未在意接著說:“胤人忙著內鬥,邊軍根本無力抵抗,這兩次收穫比以前多太多了,天可汗,我們這次一定要幹票大的!”
“現在我們是滿足了,但等他們穩定下來,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到時各部又要打仗了。”來者是漠北青獅王庭的大汗王賽罕。
“打就打,大汗王,咱還能怕那些南方人不成,南邊只會躲躲藏藏的老鼠,我和我弟弟烏達力一人能殺他們一千個。”烏木罕雙拳緊握齜牙瞠目,南北之間的早就形成世仇。
“我怎可能會怕南方人,但烏木罕你別忘了,我們漠北資源遠不如南方,南方有萬畝良田,有庇護他們的大城,有億萬人口,若是再次爆發全面戰爭,對我們來說又是一場大消耗。”
“但若是不打,他們只會繼續壯大,而我們還是停留在這片荒地之中無處發展,豈不是越來越被動!”
“行了,烏木罕。”穆勒沁放下手中的木梳站起來轉過身看著賽罕,那高大魁梧的身軀,長長的棕褐色捲髮散落在披著的白狼皮上,狹長的雙眼中就像藏著一頭猛虎,彷彿能征服世間的一切,“青獅王,我知道你希望南北戰事有個了結,放心吧會有的。我會帶領你們,讓我漠北的勇士踏上南方的土地,狼騎也會衝入君臨,我的腳會踩在那隻會坐在皇座上發號施令的皇帝的頭上,那萬畝良田將歸我所有,讓我們也有城池的庇護,讓億萬南方人爲我們的奴隸,當那一天到了,千年的恩怨也就了結了。”
賽罕看著眼前淡淡出說自己雄心壯志的穆勒沁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是啊,他突然發覺,他眼前的這位可是千古無一的天可汗啊,可能會是千年來最偉大的草原雄主,從他出生那天就羣星閃爍,祭祀捧著他爲他吟唱,羣衆望著他爲他歡呼,或許,他真是那頭能稱霸草原的獅子,不,是橫掃世間的霸主。
“或許和平真的只是一種希望,統一纔是結局。”賽罕俯身說道。
穆勒沁沒在回話,而是重新拿起了木梳開始梳理起漆風的毛髮,餘光之間看到了一位少年在從遠處朝他走來。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夜晚,1917年同樣是深秋,胤國東北邊境某村落正在混亂聲中燃起熊熊大火,入夜後,本來寧靜的小村被一陣箭雨驚醒,各家的男丁連忙透過窗想看清發生了什麼,女眷孩童則都縮卷在角落顫顫發抖,因爲他們明白無論因爲何故,只要是箭雨,那對他們來說肯定不是好事。男人等來的先是地震般的馬蹄聲,隨後一個個漠北士兵四散而開衝入個戶家中,一時間慘叫連連。
穆勒沁在劫獲物資後下令燒燬了整個村落,此時他坐在漆風背上,看著近處半跪在地上的男人,男人死死抱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像是怕孩子突然就不見了一樣。穆勒沁慢慢提起手中的長槍指向男人,按規矩,高於馬背的男人都要殺死,防止他們日後復仇,但這規矩對於胤人,更加殘酷,高於馬腿就得死。
“可以放過我的孩子嗎,殺我,殺我一人就好,我用我的命來換,求求你了!”男人還是死死抱著孩子,他把頭埋在孩子臉上,懷中的孩子木納地看著父親心裡並不明白爲何要哭泣。
“別哭了!不就一死嗎,跟這幫蠻子拼了!”突然遠處傳來另一聲男人不屈的聲音,但在一陣馬蹄和刀劍揮砍聲後就陷入寂靜。
抱著孩子的男人顫抖了一下,像是知道了那個男人的下場,但又像明白了什麼,他想通了,無論怎麼求饒,他和他的孩子都難逃一死,既然這樣,至少也該死的有骨氣一點,但可惜了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子。他猛地擡起頭,雙眼瞪得通紅,散亂的頭髮被眼淚隨意的黏在臉上,右手從衣內掏出一直不敢拿出的東西,竟然是一把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鈍了的菜刀,他看著懷中的孩子顫顫巍巍舉起提刀的手,他想給自己孩子一個痛快,免去被漠北人的折磨,心想讓孩子來生投個好去處。
“蠻狗!”男人對著眼前這個高大威猛的漠北天可汗大喊一聲怒目猙獰,空中的手向下揮去,但突然一個東西從遠處飛來,破空聲迎面而過,男人手中的刀被打飛了,手也被震的微微發麻,他回頭看去,是一把匕首。
“我可以放過你的孩子。”身前的穆勒沁收回用力的手,聽到自己的孩子有機會活下來,男人吃驚的回過頭看著他,穆勒沁也看著他頓了頓,“按草原的規矩,無論是誰都能提起武訴,通過實力來接受強者的需求,我也不例外,但我也不會欺負你一介平民,你可以從我身後草原的勇士中挑一個,但如果你贏了,我還是一樣會殺了你,因爲這是對追隨我得勇士的交代,但你的孩子可以活下來,因爲這是我對你的承諾,當然,你要是輸了,那和現在也沒差別,只是我突然間願意給你個機會”
男人沉默了,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生活在邊境的百姓,他深知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單獨面對一個嚴格訓練後的士兵並且戰勝對方。
他想如果自己死了,那孩子怎麼辦,會不會被蠻人折磨致死,如果不接受,由自己親手殺了孩子,然後自殺,反正都是死,這樣是不是對自己和孩子是一種更快的解脫。
“我要與他進行你說的武訴”***起身指著一個相對瘦小的漠北士兵對著穆勒沁說,他還是同意了,因爲這是一個父親的稱呼帶給他的勇氣和希望,哪怕微乎其微的希望,他也不想放棄,不,與其說是不想放棄,更應該是不敢放棄,一個父親,怎麼忍心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