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朵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爲什麼媽媽講話會如此嚴肅,有些恍惚,可是還是說:“可是,媽媽,我知道我是有外婆的遺傳基因的。”
“你沒有。”江媽媽堅定地搖了搖頭。
麥田脫口而出:“哦,爲什麼?”
江媽媽嘆了口氣,拉住江爸爸的手緩緩地說:“因爲,小朵根本就不是我們親生的,她是爸爸媽媽在路邊撿來的棄嬰。多少年來,我們努力地保守這個秘密,只是想讓小朵幸福快樂,看來今天必須要說了。”
“什麼?”小朵完全愣住,頭腦裡一片空白。
江媽媽繼續說:“是的,我們抱小朵回來的時候,麥田才兩歲。我和你爸爸發誓要把小朵當自己親生的女兒來養,要用全部的愛來呵護她,養她長大。所以我才帶著你們兩個從黎山搬到凱里。”
“那麼說我和小朵是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嘍?”麥田的眼圈慢慢地紅了。
江媽媽摸摸兒子的腦袋,點點頭說:“是的。”
江爸爸把小朵緊緊抱在懷裡,一句話也不說。
而小朵,卻從一個恐懼跳到了另一個恐懼,那是真正的恐懼,她又一下站在了茫茫的荒野中,環顧四周,看不到任何東西,而野草正在瘋長,漸漸把她淹沒,她輕輕地叫著:“媽媽,媽媽。”
爸爸把臉貼在小朵的臉蛋上,淚水順著眼角流到小朵的眼角,他說:“寶貝,不要怕啊,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在呢。”
媽媽也把淚水淌在小朵的手背上,她哽咽著說:“小朵,我的乖女兒,你一定不要放棄自己,你的身體只是太虛弱,然後連及到心臟,所以心臟並沒有太大的毛病,你相信媽媽嗎?”
很久很久,小朵從爸爸的懷裡坐起來,重重嘆了一口氣,說:“回醫院吧。”
麥田藉故上課一個人回到學校,他坐在宿舍裡打電話給E娃,電話打通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喂,麥田,親愛的,你怎麼了?”E娃在那邊著急地喊。
“E娃。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啊,什麼事情,說出來,我聽著呢。麥田,你知道,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都願意幫你分擔。”E娃的呼吸也緊張起來。
“E娃,我媽媽來北京了。”
“哦,她是去看小朵吧,小朵她怎麼樣了?”
“小朵她還好。”
“那就好,我還等著她早點回來呢,真的很想她了。”
麥田頓了一下,重重地說:“E娃,小朵她不是我親生的妹妹。她是我爸爸媽媽在路邊撿來的棄嬰。我一直那麼愛她,心疼她,呵護她,E娃,你能明白那種心情嗎,突然間知道小朵是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個女孩,我簡直要崩潰了,真的。我不知道要怎麼辦?E娃,我要怎麼辦?”
E娃在那邊也急了:“麥田,你不要激動啊,慢慢講,我聽著呢?”
“E娃,我講完了,我很累,再見啊。”麥田重重地放下電話。
E娃這時候纔回過神來,慢慢地有些明白麥田的意思,身體突然開始冒冷汗,麥田是愛著小朵的,一直都是,原來的麥田就像一隻困獸,迷亂而找不到出口,現在一扇窗打開了,麥田卻又不知道要怎麼走出去。E娃顫抖著又撥通那個電話,她對著話筒輕輕地說:“麥田哥,我會一直站在你的身邊支持你,不管你要做出任何一個選擇,我都會接受。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永遠。”
“E娃,謝謝你。”
電話輕輕掛斷,夜色濃濃襲來,兩個城市的兩個未眠人,痛苦是那麼的真實可以觸摸。
江爸爸回家上班,江媽媽留下來繼續照顧小朵。
小朵的情緒好了很多,又恢復了原來可愛的小精靈模樣。麥田每天都會來看小朵,他跑很遠的路去鮮花市場買了大把大把的鮮花,中間夾著嬌豔的玫瑰。鮮花在房間裡盛開的時候,小朵總是捂著嘴笑:“嘿嘿,哥,你是不是第一次買玫瑰花啊?”
“是啊。算是我代替那個人送給你的吧。”
江媽媽回過頭問:“什麼那個人啊?”
麥田就朝小朵做鬼臉,“媽媽,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小朵走到玫瑰前,悄悄地摘下一朵花瓣放在手心,夏開的模樣一下子佔據了腦海裡全部的位置。
多好啊,現在,所有的都回來了。
小朵每天都乖乖地吃藥,乖乖地打針,聽護士姐姐的話躺在牀上不隨便下牀走動,她想要自己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好起來,回到凱里,就可以拿著那枚青草指環去找她的那個人了。
最美的微笑就是幸福的感覺吧。
可是,爲什麼麥田臉上的笑容會那麼苦澀呢?
夏開離開海邊的荒灘後一直在街邊晃盪,很晚纔回到家。
夏爸爸那天晚上出奇地安靜,夏開一個人洗了澡回到自己房間。生活就像一個無法破解的秘陣,可是因爲小朵的拒絕,夏開的內心所有的堅持信仰力量在那一刻全都失去平衡,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他只知道自己需要空間需要時間需要安靜的思考。
木牀對面的牆壁上掛著媽媽年輕時的大幅照片,那是爸爸自己做了相框精心釘上去的,那時候,一家人該有多幸福啊。夏開靠在牀頭上盯著媽媽的照片看,眼睛漸漸就模糊了。這是很少有的一次,自從媽媽離開後,十歲的夏開一下子從小男生蛻變成一個勇敢的男子漢,他幫爸爸買酒,跟爸爸睡同一張大牀陪他,還學會煮飯,然後他在地道里很男人地打架,頭破血流被爸爸酒後暴打的時候,他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可是當小朵的身影蝴蝶一樣慢慢地從腦海中驟然飄離的時候,他的心痛就那麼狠狠的撞擊了埋藏已久的淚腺。在淚眼朦朧中,照片中的媽媽慢慢幻化成小朵的樣子,就那樣淡淡地微笑著,給他溫暖力量還有幸福。他曾經以爲遇到小朵是上帝對他的賜予,現在看來,上帝已經及時修改了他的錯誤。
中間,他是有想要離開小朵的,而且他也做了,努力了。可是當他在那個夜晚爬進小朵的病房,看到她蒼白虛弱嬌羞的樣子,心底裡卻又在暗暗發誓,要用全部的力量一輩子去保護她呵護她。或許是他太沖動,他忘記了小朵的感受,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個地道里的孩子。身體裡的血液迸發,每一根汗毛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他,要跟小朵在一起,可是第二秒又全部跳出來聲嘶力竭地大聲喊著NO,NO,NO,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折磨和絕望啊。
窗簾沒有拉上,銀色的月光悄無聲息地打在牀前的地板上,夏開從牀上跳下來,走到窗前,整個人站在月光裡。他知道,在城市的那一邊,月光下的小朵一定也沒有入眠,今天是她16歲的生日,是她很久以來都在期盼等待的日子,她怎麼會捨得錯過分分秒秒呢。
夏開擡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差不多十點鐘的樣子,他決定要陪著小朵一起分享,於是掂起腳尖溜出房間,穿過客廳閃進廚房。此時的夏開,腦海裡彷彿注進了一股魔力,他就是想要煮一碗長壽麪給小朵吃,恍惚中彷彿能看到小朵期待的笑容和滿面的幸福。他一直都在心底暗示自己,不停地告訴自己,其實小朵是喜歡他的,她的拒絕只是她沒有辦法忍受他的遲到或者是他一直沉浮在表面的東西,比如地道,比如老K。而真正的心底深處,小朵是喜歡的。
夏開微笑著拿出一隻乾淨的小鍋,裝水進去放在燃燒的煤氣上,然後開始小心地把雞蛋打在一個碎花瓷碗裡,慢慢攪拌,加入精鹽和雞精,他的動作很慢很慢,每一個動作都要在空中微微地停留半秒,非常享受的樣子。
麪條在沸水裡翻騰,夏開轉身從冰箱裡拿兩顆生菜出來,碧綠的葉子瞬間把昏暗的廚房點亮。夏開心滿意足地在水池裡洗乾淨生菜,西紅柿也切成了規則的碎片。夏開一個人煮了好多年的麪條,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用心,這麼讓他快樂,這麼讓他有一種非凡的成就感。
等一下,等一下就好,當鮮豔的西紅柿、碧綠的生菜還有嫩黃的雞蛋一起在沸水中滾動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就好了。
夏開擡頭望了一眼窗外,月亮就像一個羞澀的新娘,悄悄地躲進一片淡淡的雲層裡,更加唯美俏麗起來。他想著可愛的小朵,那個他喜歡的小朵,內心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甜蜜酸甜的味道。他多麼希望一切都變得簡單,喜歡就是喜歡,就像每天喝牛奶吃蘋果一樣自然,他和小朵站在一張乾淨的幕布前邊,沒有任何的底色,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牽著手彼此向望,或者是現在,他把鍋裡的長壽麪裝進一個精緻的碎花瓷碗裡,端到小朵面前,輕輕地說聲:生日快樂。
“夏米,夏米。”這時候,一聲痛苦的**從爸爸的夏房間裡傳出來,夏開愣了一下,把勺子往地上一丟趕快跑了過去。在一個又一個夜裡,這樣的夢魘常常會來。爸爸用酒精麻醉自己,可是在酒力漸漸消散的昏睡裡,他那麼孤獨那麼無助。夏開坐在牀邊輕輕拍爸爸的間,此時的爸爸就像一個嬌弱無力的嬰兒,在夏開的溫柔撫慰下又沉沉睡去。或許夏開並不能真正理解爸爸失去愛妻嬌女的痛苦,可是他知道那種幾乎要把人打垮的悲傷。從某種原因來講,夏開是承襲了爸爸性格中陰柔的特質,所以小朵的拒絕才會讓他如此絕望,然後試圖暗示自己,一切還沒有那麼糟糕。
看著爸爸的氣息慢慢平靜下來,夏開轉身返回廚房,煤氣已經被溢出的湯水澆滅,竈臺上一片青紅柳綠,麪條改變了原來的樣子,面目猙獰地看著夏開。
突然有一種無助濃濃襲來,夏開順著門框滑下去,整個人重重地坐在地板上,眼淚又流了。夏開似乎看到了一個結局,就連一碗長壽麪,他都沒有辦法完整地煮給她吃,還能給她什麼呢?兩個人之間隔著那麼遠那麼遠的距離,崇山峻嶺,溝壑萬千,關鍵是,夏開的心裡,還裝著一個酒醉的爸爸,所以他沒有辦法毅然穿越千山萬水去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繼續吧,地道里承滿了夏開宣泄的青春,老K彌補夏開青春年少友誼的缺失,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幸福呢?
而小朵,就是夏開的一個夢境。
穿越激情,夢總是有消散的時候。
小朵從凱里去北京的第二天,E娃在學校門口意外地看到夏開。
“喂,夏開。”E娃招了招手蹦蹦跳跳地跑到夏開的身邊,“最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