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

北胡和東遼還是冰天雪地，但在靠南的大周，這個時間，已經是冰雪融化的日了。

馬車停靠在建安城的城門前。

望著城牆上那三個大字，謝錦一時間有點不出話，只覺得莫名其妙的，有點想流淚。

從在建安城城東大街，到後山，再到山谷，夷慶城，回峰谷，歷時十天，最終輾轉一路，她又回了建安。好像什麼都沒變，只不過她走時是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只有她一個。

春天將至，建安城內外已經有花開出來，青竹生葉，綠的喜人，這一切都如一場夢一般。

她站在城門外立了許久，才帶上一個不大的包裹，緩緩進了城門。

姬流火將她送至城外就離去了，謝錦猜想大概他們的據點就是在城外。入城之後，她也沒有坐馬車，這十天以來，她坐馬車已經坐的快要吐了，此時能在青石板上走路，看著繁華盛開的建安城，只覺得心間被填的滿滿的。

從城東到城西，她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但是又像是才走了一瞬間，來到周府門前的時候，她並沒有急著衝進去，仰起頭看著上面的牌匾，倒是門房先看見了她，一臉的不可置信，使勁揉了好一陣眼睛，才陡然爆發出一聲大喊：“姐，謝姐回來了！”

才喊完這一句，他像被兔附身一般，轉身一跳，就朝府內狂奔而去，另外一個看著謝錦，也是呆呆怔怔的，良久之後才反應過來，不禁大喜道：“謝姐您可回來了。”

“是啊！”謝錦微笑著應了一句，歷時這麼久，她終於回來了。

她回來了。

周府內一陣騷動，雜亂匆匆的腳步聲由遠極近，謝錦才踏上一步臺階，府內已經衝出了大批的人的，當先的是周蕊蕊，她後頭的是周段氏，再往後，就是大批的下人，有日常服侍她的，也有伺候周蕊蕊的，總之是浩浩蕩蕩的一大家。

這場面，都及得上她當初考進士第三名的時候了。

“阿錦！”周蕊蕊驚喜的叫了一聲，飛奔著衝過來，一下撞進她懷裡，嗚嗚著道：“你可算回來了，這些天我都要擔心死了，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阿錦！”

謝錦抱著她圓滾滾的身，對她的話實在不知該什麼好。

周段氏腳步匆匆，但走到她跟前時卻又慢了下來，近情而怯，她望著謝錦半晌，眼中閃出了淚光，才伸出手摟住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嗯。”謝錦伸手回摟了周段氏一下，她身上寒氣深重，那剎那間的冰涼讓周段氏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後想起什麼，只覺得心痛，手上就加緊了些力道，期望將身上的暖氣傳遞過去一些。

兩人默默依偎了一陣，身後的下人才道：“段夫人，謝姐現在回來了就好，外面天冷，還是回府裡去坐吧。”

這一句話像是提醒了衆人，周段氏忙的鬆開了謝錦，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雖然消瘦了許多，但是並沒有受什麼大傷，才鬆了口氣，牽著她的手走入府中。

周府上下都知道離開家裡十天的謝姐回來了，有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失蹤的，只不過周府里人口簡單，周尚書又是刑部尚書，管理極嚴，沒有一個下人往外面多漏嘴。

衆人簇擁著她們進了府中，謝錦往四周看了看，除了周段氏和周蕊蕊外，沒見到其他人，周段氏見到解釋道：“你周伯母去大相國寺去給你祈福了，錚兒這幾日都在外面查案，少有回來。”

謝錦聽聞，心間如有暖流淌過，她問道：“錚表哥沒有事吧？”

周段氏嘆了口氣，看她道：“沒有大事，就是受了點外傷，幾天就好了，只是……”到此處欲言又止，謝錦疑惑，只聽她又道：“當初看著你走，他也沒攔住那殺手，心中很是自責，這幾日，你不回來，他也不太好過。”

謝錦微怔。

對於周錚，她是沒有半分埋怨的，當初若不是他及時出現，也許她早已經死了也不定，縱然後來她還是經歷了這十天的輾轉蹉跎，但也跟他沒有半分的直接關係，他自責做什麼。

“那錚表哥什麼時候回來，我給他賠罪。”謝錦笑道。

“等晚上吧，他現在還在刑部忙著查那些人的來頭，現在還不知道你回來的消息。”周段氏道。

謝錦疑問：“那些人？”不是就一個嵇齊嗎。

周段氏道：“是啊，你不是和蕊蕊出去的時候，路上遇到劫匪了嗎，那些人雖是爲了求財，可到底做事猖狂了些，竟然把你帶到那麼遠的地方，若不是你來信是在北胡，我怎麼都不會想到你這一會兒就被帶走了這麼遠。”

聽聞此言，謝錦才明白過來，周錚並沒有實情。他的做法沒有錯，雖然劫匪聽著也很嚇人，但畢竟要比殺手好一些，要是讓周段氏知道她是被殺手追殺的，只怕魂都要嚇沒了。

“嗯，對，他們的馬腳程也太好了，我什麼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帶到夷慶城去了，好在沒有什麼事。”

周段氏嘆了口氣，拉著她在屋中坐下，又吩咐下人送來薑茶，緩聲問道：“這些日你是受了苦了，那些劫匪有爲難你沒有？”

謝錦搖頭，笑道：“沒有，他們一開始是爲了求財，不過他們四處作案，仇家實在是太多了，纔出城門就被人追，都沒來得及把我怎麼樣就開始往北跑，等到了北胡，我都沒見到他們，就又撞上了北胡過關的軍隊，順手就將他們解決了。這幾日就是北胡一位將軍派人送我回來的，到城門的時候人才回去。”

周段氏聽著，按按拍胸口，嘆道：“竟然如此，你這一行可真是有驚無險，是有老天爺罩著啊。”

謝錦心中暗想，有個屁照應，這老天爺恨不得把她往死裡整，面上卻笑道：“可不是，這該是周伯母祈福有效了吧，這一趟我是心驚了一場，半點事都沒有。”

“正是如此，”周段氏笑道：“看來這大相國寺的香火確實是準的，回頭我也隨你周伯母一起，去爲你祈個平安。”

謝錦笑道：“好。”著她拿過自己帶的包裹，從中掏出來一些玩意：“這是我從夷慶城帶來的東西，不值多少錢，但勝在新鮮好玩。”

周蕊蕊興奮的拿過來，左翻又翻的看：“這個好玩，阿錦，看來你真的沒遇到什麼危險，還能想著給我買東西呢。”

謝錦伸出手戳了她腦門一下：“就知道玩，我跟你，我在夷慶城街頭還看到更好玩的呢。”

“哪兒，你買來了嗎？”

“想得美，夷慶的東西多著了，我就兩隻手怎麼能帶的回來。”謝錦笑道：“不過，我倒是能與你講講那裡的風土人情，倒是有意思的多。”

“好啊，你且快，我瞧瞧他們北胡的男女和咱們這邊有什麼不同？”

周段氏也忍不住笑：“瞧你這妮，現在就會問男女不同了。”

幾人著，謝弈也聞訊而來，又少不了一番相擁和安慰。

室內氣氛極其融洽，好像她根本就沒有離開，只是睡了一覺，那十天她經歷的風雪生死，那個白衣少年溫柔的話語和目光，都只是她大夢一場。

謝錦回到周府的時候已經是午後，與衆人閒聊半日便是傍晚，黃昏時分，周府的三個當家主人都回來，周夫人和想象中一樣，殷殷切切的關懷了她一番，周尚書雖然沒多什麼，但神情中多少是有了些放心，至於周錚，他全程就是在向衆人彰示，他很內疚，他快內疚死了。

飯後，衆人不散，謝錦還覺得奇怪，就聽周尚書手虛握成拳，抵在脣邊輕咳了一聲。

謝錦望過去，看周尚書神色與平日不同，心中更覺奇怪，正在此時，還是周夫人先笑著道：“阿錦下午纔回來，是還不知道一些事吧。”

飯桌上的幾人都瞧著她，面上帶著隱隱笑意，見她疑惑也不先，反而道：“你且先猜猜。”

“是……周伯父和錚表哥加官進職了？”謝錦猜道，看衆人的表情，她估摸這是件喜事。

周尚書撫須笑道：“我倒是想呢。”

“那是，蕊蕊的親事定了？”謝錦又道。

周蕊蕊忍不住伸手捶她：“胡編亂造，你才親事定了呢，現在很多人可都等著跟你定親，哼。”

桌上人忍不住鬨然大笑，謝錦被的一臉茫然，擡頭看去，只見周夫人紅光滿面，精神極好，她頭腦一清，突然想起什麼，道：“難道是……周伯母，又有了？”

“……”

席間一陣寂靜。

衆人都是一臉石化的看著她，片刻之後，陡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所有人笑的前仰後合，就連後頭伺候的下人都憋不住噴笑出來。

周夫人指著她笑罵道：“真是個不知羞，我都多大年紀了，還亂。”

周蕊蕊：“這有什麼不行的，娘，阿錦這是誇你呢，正所謂寶刀不老，不定你使把勁，就能在給我添個弟弟妹妹了。”

“你這沒大沒的妮，看我不打你。”周夫人聽得面紅耳赤，伸手就抓了桌上的東西丟過來。

周蕊蕊立即尖叫一聲，躲在了謝錦後頭，謝錦身一錯，就又把她的身形露出來：“休想躲在我後面，你這黑鍋我不背。”

“哈哈哈，”席間又是一陣笑聲，衆人笑的開懷，這纔有人道：“錦，這是件喜事，是你的，不是我們的。”

“我的？”謝錦笑道：“我還有什麼喜事，難道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幾人又是一陣歡笑聲，周夫人道：“這個是必然有的，咱們的是另一件，你可知道，前兩天你已被聖上欽點爲此次太舉試的太元了！”

什麼？

謝錦的眼睛撲哧一下就瞪圓了，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衆人瞄見她的神情，都不由大笑。

周蕊蕊指著她道：“娘，嬸嬸，你們看，阿錦這樣像不像咱們後山那個吃飽了撐著的猴？”

“哈哈，可不是，這要是那天她真進宮面聖了，還不得把聖上逗得露出聖顏。”

謝錦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著，只覺得虛幻縹緲，不敢置信。

這九年一次的太舉試，最萬衆矚目的就是太元一位會花落誰家。她一直以爲這個榮耀會落在一甲探花郎成智的身上，再不然也是年輕有爲的榜眼，沒想到，沒想到，這峰迴路轉，她出去一趟回來，這太元的名頭竟然落在她頭上，真是好大一個彩頭。

要知道，這可是聖上親封的太元，是整場大試中最受認可，含金量最高的一個，比之狀元也不多承讓了，能有這個名號加身，日後大可以放心的步入官場，再不必怕有心人會什麼男女之論。

真是，這真是太好了，一切來的太是時候。之前她還顧忌著平王，顧忌著崔家，可眼下有這個御賜封號，這些統統都不必再擔心了。

謝錦想通之後，只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這十天的挫折半點都沒再影響她。

“是不是高興極了？”謝弈問她。

“是，”謝錦大聲回道，笑瞇瞇的：“沒想到才一回來就有這好事，我都要高興壞了。”

“就知道你，其實咱麼都替你高興，這太舉試是大周開朝的頭一回，你就是這大周的第一個女進士，第一個太元，是要載入史冊傳承千載的。”

周蕊蕊道：“阿錦，你這將來要做大官的人，可還瞧的起我？”

謝錦笑瞇了眼，伸手揉她：“咱們不一直都是姐妹嗎？”

周蕊蕊這才滿意，喜滋滋的道：“對，咱們一直都是姐妹。”

謝錦笑著，忽然想起什麼，才問大家道：“前幾日進宮面聖，我沒有去，這太元怎麼還會落在我頭上？”

周尚書撫著脣須道：“這你不必擔心，我提早就稟告過陛下，你染了風寒，在家休養，不便入宮，什麼時候你休息好了，再擇一個日進宮謝恩就是。”

原來如此，謝錦笑道：“多謝周伯父。”

周尚書擺擺手：“不必客氣這些，你這些日榮譽加身，陛下對我也多有讚賞，我還是沾了你的光。”

謝錦正要話，周尚書又繼續道：“只是，近日你風頭正盛，許是會有人心生嫉妒，藉機造勢，自己若在外一定要多加心。”

謝錦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周夫人打斷兩人，對周尚書道：“你怎麼每次喜事上都那麼多叮囑，真是太無趣，錦啊，咱們還是想想，到哪兒去擺這慶功宴，之前你是女進士，咱們是打算在鴻騰樓擺席，可眼下你已經是太元了，這身份不同一般，鴻騰樓就裝不下你了。”

“……”

她還是覺得周尚書的話更好一些啊。

什麼鴻騰樓裝不下她，難道她還有多胖多大牌不成，照周夫人和周段氏的模樣，再下去，只怕這慶功宴要到皇宮裡去擺了。

謝錦暗暗覺得頭疼，正在此時，一直都沒插話的周錚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道：“阿錦，跟我來。”

謝錦點了點頭，起身離席，知道他是要有關龍淵閣殺手的那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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