撣撣身上灰塵,居然真的要走。一直在劉備身側,冷眼旁觀的關公終於忍不住,怒道:“六隻手!你太也放肆!”轟然站起,凌厲的勁氣如刀,凝成一線往六隻手直撞過來!
青龍刀即便不在手中,但關公真要殺人,又何需用刀?這一站起,手腳絲毫未動,僅那股氣機,就有奪命之威!
鬼王喝道:“爺小心了!”早就覺著氣氛不對,暗暗就向前踏了半步,此刻關公纔剛剛站起,鬼王早搶前擋出,身形在那一瞬間有如充氣般膨起,風火二氣同時奔涌而出,一左一右,往關公那股殺氣直捲過去!
此刻雖還遠非關公之敵,但鬼王天生之傲骨,關公手腳不動,他也就只跨一步,雙手垂在腰際,傲然卓立!往事隨風變色道:“不好!”伸手往桌上就拍去,卻在將要拍到之時,六隻手鬼臉送到,竟是在百忙之中,衝他咧嘴一樂!
往事隨風一愕停手,六隻手那張笑臉中,分明蘊著強烈自信!一笑既罷,人影早滴溜溜轉起,竟是圍著鬼王,轉了個不息,其速度之快,竟是連往事隨風這樣級別,也看不清他的身影!鬼王那風火二氣卷至,撲在他急轉的身形上,噗噗兩聲,化作無形!
關公氣機斫砍而至,就如砍在一隻急速旋轉的陀螺上一般,凝如實質的氣勁,發出嗆的一聲脆響,斜斜往一側彈出!趙雲輕呼一聲,腳下不見有動作,竟就繞到了劉備身前,伸手輕輕一撫,關公這蘊著青龍之力的氣機,就在無聲無息中散去!
人影一頓,六隻手笑咪咪現身,得意道:“想你老關嘛,上了馬提得刀,我六隻手大概只有逃命的份,但若是手指頭也不動一下,就想要我的命,我還哪有面子?”這句話連吹帶捧,關公哼了一聲,沉沉坐下,不再理他,想來能一指不動而令六隻手大忙一通,威風耍到足夠,已是心滿意足。
關公才坐下,劉備已沉下臉來喝道:“二弟!你行事總是如此魯莽,就不知改過!若是傷了太傅大人,叫我劉備如何擔待……太傅受驚了,我二弟一向如此,還望不要見怪……”
他這臉一沉,原來的拂面春風,盡皆散去,六隻手大感不適,瞪眼道:“有什麼好怪?老關出手纔要人命,沒出手當然就不要人命,我驚什麼驚啊?知道死不了……那個,老龐,咱們喝酒去?”弄毛了老關不好玩,但和大耳朵鬥鬥嘴損他兩句,卻是不在話下。
孔明打圓場道:“大人休急,請大人到此,實在是有要事,就請龐公細說一番如何?”
龐德公瞪眼叫道:“還有什麼好說!我說劉表欲對玄德公不利,玄德只是笑而不答,明明就不相信,老頭我老雖老,卻不糊塗!”屋內人雖不少,卻屬他嗓音最高,一句話說完,震得屋樑嗡嗡作響,六隻手搖頭晃腦道:“新野這塊兒的房子不咋的啊,搖啊搖的,晚上睡覺,可得小心點……老蔥,回頭去城外搭個帳蓬去,省得有命睡下,沒命起來……”
鬼王大聲應了,有意用上音功,自然屋頂上灰塵又是撲撲直掉,往事隨風與龐統二人一齊大笑,關公丹鳳眼中厲光又閃,劉備連使眼色,將他止住。孔明也不生氣,微笑道:“太傅天真爛漫,令亮不勝向望。龐公,我主非是不信,而是隻覺其中大有可疑,否則又何必鄭而重之,請來幷州幽州兩位刺史?”
不僅把話說圓,順便還諷了六隻手一句。龐統冷言道:“對極對極,關將軍率性而爲,士元也極是欣賞。只是無論劉表是否對劉公不利,又關兩位刺史何事?”
關公一雙厲眼,轉往龐統射至,龐統嘿嘿冷笑,絲毫不懼,卻擡頭作沉思狀道:“只是想來奇怪,如今這襄陽,好是有趣,先說這新野城中,做主人的兵不過萬,客人之兵,倒有萬五,主人大都新兵,客人卻是精騎,怪哉,怪哉。”
這話居然有挑撥之意,劉備再好耐性,終於也微微色變,與孔明對望一眼,孔明長笑道:“士元多慮了,太傅與往事隨風兩位大人忠肝義膽,皆是漢室庭柱,我主劉皇叔,更是皇室一脈,兩位大人即便有五十萬軍在此,又有何懼哉?”
劉備立即凝起雙眉道:“備一生待人至誠,若是這新野小邑,能入二位大人法眼,備即自今日起,爲兩位大人執鞭隨鐙,也是大稱平生。”拱拱手站起,作勢往六隻手就要拜下,六隻手嚇了一跳,叫道:“幹嘛啊!”忙不迭躲開,孔明眼疾手快,一把將劉備拖住,嘆道:“真仁主也!主公不必如此,均是心在漢室,兩位大人又豈有此意?”
劉備不情不願站起,兩眼中俱是淚痕,六隻手大搖其頭,大耳朵愛哭之名,確是名下無虛,嘆道:“服了你了,老龐,我從來不愛爭什麼地盤的,還是說點別的吧……”
龐統奇道:“何時說你欲爭地盤了?剛剛只是一奇,還有二奇,這新野如此,襄陽也是如此。襄陽一郡,可戰之兵,本就不多,宛城一戰,折損又巨,如今四面俱是強敵,也不知守城之軍,過不過得三萬之數?”
關公凜然站起喝道:“豎子,污我兄長欲取襄陽乎?爾有幾隻狗頭,可受我砍!”
劉備喝道:“二弟不可無理!”關公憤憤然坐定,眼中冷厲之意,叫人不寒而慄,重重殺氣自他體內一波一波散出,在座衆人均如受刀割,各各運功相抗。孔明長笑道:“龐先生如此一說,主公必能理會先生一片苦心!新野一地屯兵如此,確會令人心忌,但我主仁心宅厚,待人以誠,想來襄陽劉公念及皇室一脈,必無大患。”
龐統連聲冷笑,白眼直翻,喃喃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罷,罷,是我叔侄二人多事了,小六,既說喝酒,何不速去?”
長身站起,龐德公喝道:“又喝酒!真豈有此理,有空不好去做學問!太也……去新野喝,還是去襄陽喝?我做叔叔的,自然要看著你……”
聲音洪亮,震得人耳根作痛,六隻手聽得也是白眼直翻,卻原來還是有其侄必有其叔,有其叔必有其侄,樂道:“當然是新野,襄陽的酒,怕是要貴上許多吧,當然,如果兩位硬要客氣,那麼就算去襄陽,我也不介意的……”先把誰請誰搞清了,能夠不花一分錢而有酒喝,他當然就不介意。
龐統哈哈大笑,手點六隻手道:“真小人!真小人!好過僞君子!就去襄陽!”後面孔明連使眼色,劉備搶前幾步,一把拖住龐統衣襟,愴呼道:“先生莫去!先生救我!”
龐統回頭愕然道:“我如何救你?求人不如求已,諸葛先生天下奇才,關張趙雲世之猛將,皇叔自己更是仁名遠播,哪裡用得了我山野村夫?小六,走吧!”
劉備哪裡肯放手,死死拖住不放,一時涕淚俱下,嘴中唏噓不已。雖明知這傢伙必不會如此感情豐富,但六隻手居然就覺得心頭沉重無比,劉備哭聲也好,噓聲也罷,全都如鞭如錘,在他心中敲打!
駭然中轉頭看看往事隨風,也是一臉驚愕之色,看來心中定也是一樣感覺!漸漸就看不過去,勸道:“算了算了,老龐,就坐下來聽他兩句吧……”
龐統笑道:“就看你顏面,玄德公,拖我所爲何事?”劉備慢慢止住悲聲,給龐統這一問,居然一時無語,擡眼往孔明望去,孔明更是離譜,竟是轉過頭去,佯裝不知,劉備險些伸手去大抓其頭,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直叫道:“總之……先生救我……救我……嗚嗚……”卻是可能真到了傷心處,才收住的眼淚,又大滴大滴落下,悲愴之態,真叫鐵石心腸者看了,也要融成一灘鋼水。
六隻手心中又是一抖,若不是看劉備也一把鬍子,真恨不得要把他捧在懷裡,好好安慰一番。嚇了一跳,再看往事隨風更是誇張,兩隻手緊握兩隻把手,臉上肌肉不住抖動,顯然也在奮力抗拒那極大誘惑!
心屬!
咯咯連聲脆響,往事隨風竟將兩隻把手,硬生生一齊掰下!六隻手心中如有警鐘鳴起,朗聲喝道:“告辭!”忽的一下跳過去,一把揪住往事隨風衣領,用力一拖,往事隨風渾渾噩噩就給拖了過來,另一隻手再抓去,卻是抓中龐統衣領,叫聲得罪,兩手一齊用力,徑直就衝出門去!
龐德公愕然道:“太傅意欲何爲?呸!我何用對你如此客氣!放手!”起步就追,六隻手哪裡肯放,悶頭往前猛竄,鬼王哼哼一笑,隨後趕上,一羣人徑直出門去了。
後面劉備止住悲聲,愕然不解,再看孔明時,孔明早將羽扇輕搖,點頭笑道:“龐統心有所屬矣!”
劉備歡喜道:“我?”旁邊有人送上毛巾把子,劉備胡亂抹了一把,遠遠扔掉,合不攏嘴道:“臥龍鳳雛,若皆爲我用,天下何愁不平?漢室何愁不興?蟊賊何愁不滅?百姓何愁不安?”
孔明嘆道:“主公心憂社稷,心憂百姓,亮實歎服,只可惜令龐統歸心之人,卻另有所屬。可嗟可嘆!”
劉備恍然道:“是了!會是六隻手?”
孔明緩緩點頭,羽扇在空中停了一停,皺眉道:“聽龐統之言,劉表似欲對主公不利,主公不可不防,可早作計較。”
劉備猛拍一拍大腿,叫道:“我雖求賢若渴,但觀此龐統誇誇其談,也無甚大本領,此去雖令人惋惜,但我友有二弟,文有先生,武得子龍,夫復何求?劉荊州便欲棄我,又有何懼?有君等在,即便天下人皆棄我,又有何懼!”
說到慷慨激昂處,往北拱手道:“但教劉備不死,定叫漢室不滅!”孔明關羽趙雲一起跪倒,齊聲道:“蒙主公厚愛,敢不以死相報!必昌我漢室江山!”
劉備哈哈大笑,聲傳數裡之處,聞其聲者,無不肅然跪倒!心屬之魅力,實在是聞所未聞,駭人聽聞。卻是便宜了六隻手,左手往事隨風右手龐統,一路飛奔,少了許多劉將來搭訕,不管一路衆人側目,直奔出新野城外,曠野之中,這才停下步來,左右手同時一鬆,喝道:“醒來!”
往事隨風驚了一驚,一躍而起,背後早已溼透,略一回想,抹汗道:“好厲害的劉備,這要是和他打仗,哪裡還有活路?”若在兩軍爭鋒之際,突然跑到中間哭鬧上一陣,對方還不是丟盔卸甲,跪成一團?
一旁有人笑道:“此言差矣,若真如此,誰與爭鋒?劉備又豈會連遭大敗?小六,你太多慮了。”六隻手愕然望去,龐統正立在身側,卻從懷中也摸出一柄紙扇來,輕輕扇動,只可惜相貌不濟,與孔明相比,畢竟是有所不足。
六隻手瞪眼道:“什麼呀!你倒是說個道道出來?還說我多慮,你怎不說你?剛剛要不是我,你怕是連爹都叫出口了……”他反正是自來熟,但與他略微相處的,他就似當作多年好友般,什麼話都敢說。
龐統也不以爲忤,依舊搖扇道:“你孤陋寡聞,我也不與你多辯,日後你自然清楚,你且看我眼神,與那位刺史,有何不同?”
六隻手呸道:“有什麼好看?還不是一樣的沒啥魅力……”說中雖這樣說,但還是認真看了看兩人眼睛,果然往事隨風眼中,隱隱還留著一絲迷離,龐統的雙眼,卻如兩眼清泉,令人一看之下,頓感清澈無濁,明辨秋毫!
暗暗心驚道:“真是有些鬼門道……好傢伙,這意思你剛剛是裝的?”龐統輕搖紙扇道:“我正要看看劉備真心,卻被你這笨蛋攪亂,只不知我即爲劉備所惑,與你何干?”
六隻手頓時愣住,張嘴結舌不知所云,龐統似笑非笑,只顧往他看,往事隨風在後急出一頭大汗,拼命捅他腰眼,六隻手恍然大悟,嘆道:“我明白了!龐先生,我若邀你爲我所用,先生可願屈尊?”原來自己心中早存了這念頭,卻因孔明歸劉不說,突然間又見到心爲所繫的趙雲,竟是對龐統,再不敢存什麼雜念,所以居然就說不出口!
龐統大笑道:“傳聞屬實,太傅果然是趣人!”也不拒絕,也不應允。兩人這一來一往,居然不再老龐小六的亂叫,就連一向口沒遮擋的六隻手,也迸出剛剛文縐縐的一長句來!
往事隨風急得直跺腳,卻實在使不上勁。不遠處龐德公如同大熊般通通通大跨步而來,嘴中喋喋不休,正不知罵些什麼,身後張遼龐德諸將,緊緊跟隨,居然就沒人敢超過他身前半步去。
六隻手臉色變得沉重起來,端端正正的衝龐統一揖到地,正色道:“先生,不才身負漢祚之責,還請先生成全!”雖是從未有過如此正經過,心頭卻一片平靜,即便身上衣袍破得沒人敢看,但那端然之態,真似是朝綱在手的扛鼎之臣!
龐德公愕了一愕,罵道:“你小子還有這一套?糊弄諸葛老二糊弄不到,卻來勾引我侄子?想也不要想!”身後張遼龐德看看不對,終於鼓勁上前,一人挾住他一隻胳膊,張遼勸道:“老伯,這裡熱,那邊樹蔭下涼快,去歇歇如何?”二將強行發力,龐德公樂道:“比力氣啊?再來兩個也不怕!”盡力一旋,居然張遼龐德腳下一輕,差點被他懸空旋起!
龐統看也沒看那邊一眼,斂去笑容,輕嘆道:“你心意我已瞭然,但漢室已微,你我二人之力,又何以迴天?”啪的將紙扇一合,仰天喃喃道:“逆天行事,不智啊,不智!”
自對話時起,六隻手彎下的腰就沒直起來過,聽龐統突然冒出這樣一句,六隻手忽的崩直身子,喝道:“但盡力而已,人生怎可留憾!”喝完一句,腦中忽的一怔,喃喃道:“我說什麼了?隨風?你聽清沒?”
往事隨風正聽到激動處,心血澎湃不可自已,猛然聽六隻手來這一句,一個踉蹌險險跌倒,狼狽道:“我……我……”龐統揮揮手將他止住,歪頭衝六隻手道:“小六,你真是如此之想?”又恢復了先前稱呼,眼中滿是狡黠之意!
六隻手抓抓大頭,靦腆道:“也沒想那麼多,不過我答應過一個人的……我想……答應過的事情,不管做不做的到,總要做做看再說……”想起翩然而去的蔡文姬,那種不食人間煙火氣的淡雅,不禁黯然低頭,默默無語。
龐統哈哈大笑,用紙扇連點道:“你即便不說,我又怎會不知?自今日起,龐統即是幷州所屬,只不知自今日後,我該稱主公,還是仍叫小六?”
六隻手霍的擡起頭來,怪叫道:“你愛叫啥叫啥,反正我是想好啦,自今天開始,我管你叫筒子!哈哈,摸到你這隻二筒,又怎會不胡牌?”狂喜過後,心中大是得意,算來已有了餅子與筒子,若今後再來個條子,豈非正好做成一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