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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琛是一個性格內斂的男人,與唐素怡說話的時候語氣都彷彿帶著哄腔。可是這一次,當他最後一次提及康司傑的時候,卻用了一個最簡單而直接的描述。
他死了。
在這個陰雨連綿的夜晚,唐素怡就這麼站在陽臺的薰衣草前。因爲連日陰雨綿綿的緣故,盆中的花朵已經開始枯萎,她正穿著一身悠閒的家居服站在花盆前準備修剪枝葉,手中的動作瞬間停滯。
葉琛說話的時候,目光深沉如海,站在門口處直愣愣地盯著唐素怡,卻沒有繼續說話。男人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才邁開腳步走到女人的身後,輕輕抱住了她。
“是上週的六清晨的事,身後事已經有人操辦了,與何子俊夫婦葬在一起。”葉琛的聲音帶著幾分倦意,冷冷的如同窗外連綿不斷的細雨。
唐素怡的表情很平靜,拿著剪刀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然後緩慢地擱放在花盆旁邊。
“嗯,我知道了。”她費力地轉過身,擡頭看著葉琛烏黑亮麗的雙眸,脣邊揚起了一抹苦笑。“今天的天氣很涼,小宇不知道有沒有踢被子,我過去看一下。”
細雨從漆黑的夜空中飄落,頭頂是微弱的燈光,輕輕灑在唐素怡白皙的臉上。她永遠也不知道,此刻勉強擠出的笑容,簡直比哭還要難看。葉琛的心驟然一緊,雙臂鎖得更緊,低頭幾乎把鼻尖貼在她的額頭上,小聲說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剛回來衣服還溼漉漉的,快去洗澡,彆著涼了。”說完,唐素怡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在葉琛的懷中蹭了幾下,然後推開他的身體直徑就往門外走去。
看著女人的身影很小消失在視野當中,葉琛才伸手去解開脖子間的領帶,心情也跌倒了谷底。
他知道,知道這個消息以後她很震驚,卻礙著他的面前沒有表露出來。可是她原本盈亮如秋水的眼眸,在那麼一瞬間生出來的霧氣,讓他看在眼中,痛在心裡。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嗜血的男人依然在她的心中有著特別的位置。
好不容易逃離了臥室,唐素怡快速逃到嬰兒房裡,輕輕鎖上門然後跌宕地走到小牀邊。房間裡只亮著一盞檯燈,映照在葉天宇安靜的臉上。
回憶如潮水般蜂擁而至,唐素怡剛開始的時候捂著嘴抽泣,慢慢地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她不清楚自己的情緒爲何會這般激動,明明上星期離開病房以後,已經決心與康司傑劃清界限了。
可是爲何聽到他離世的消息以後,心還會那麼的痛?病房裡男人虛弱卻凝重的聲音,此刻正清晰地在耳邊迴響。
“他說如果看到你的時候,一定要讓我轉告你,他愛你,早已愛得不能自拔。”
雖然唐素怡恨過康司傑,恨他的冷漠無情,恨他的心狠手辣,更狠他把自己當作棋子般困在自己復仇的遊戲裡。可是當她每次想起自己曾經歷過的低谷和絕望時,就會想起那些在病房裡默默地接受著康司傑貼身照顧的情景。
他說:“小怡,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他說:“小怡,我會保護你,照顧你。”
他說:“小怡別怕,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了你,我也不會。”
他說……
康司傑說過很多很多的說話,大部分都已經忘記了,卻有小部分卻一直纏繞在唐素怡的心頭揮之不去。計劃離開越南前的一天晚上,康司傑甚至把唐素怡抱到廢舊醫院的天臺上,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聲音溫柔而深情。
“我們離開這裡吧,到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生活。我計劃在鄉下找一棟房子,有漂亮的籬笆,春天來了我在花園裡種滿薰衣草,還有薔薇。我們不要孩子,寂寞了就去孤兒院收養。你知道嗎?其實孤兒院的孩子都很可愛,雖然他們沒有父母沒有家了,可是一直很努力很陽光地活著……”
這就是康司傑對自己和唐素怡未來的規劃,她永遠不會知道,爲了她,康司傑已經徹底放棄了復仇的最後計劃。他原本要徹底摧毀唐氏的根基,讓唐英年身敗名裂。可是後來他改變主意了,從唐素怡躲在浴室裡割腕自殺的那天開始,他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
原來失去最愛的感覺是如此的痛苦,康司傑知道如果自己把唐素怡的世界徹底摧毀,她一定會崩潰的。所以到最後,他決定給她創造另外一個世界,帶她離開這個曾經被傷害過的地方,永遠也不會回來。
可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
週日的中午,海市的天空已經恢復了陽光燦爛。唐素怡獨自一人從停車場裡走出來,一手拿著薰衣草,一手捏住一張紙條往寂靜的墓園走去。
今天葉琛有事出差了,葉天宇也在周麗華的陪同下到附近的公園玩耍。唐素怡換上了黑色的長裙,帶著幾乎可以遮住臉頰的墨鏡,緩慢地往最高處的墓碑走去。
腳步靜止在最後一排的第三個位置上,泛黑的碑石上刻著“康司傑”三個字。唐素怡彎身蹲了下來,發現墓碑前也擱放著一束薰衣草。粉嫩的紫色在燦爛的陽光下泛著明亮的光澤,她笑了笑,摘下墨鏡把自己手中的花束隨意放在一旁。
“阿杰,我來遲了。”
說完這句話,唐素怡便陷入了沉默當中。她安靜地看著碑石中的字,心情已經沒有剛開始踏入墓園時那麼沉重。葉琛說康司傑是上週六上午離世的,恰好是她探望之後的第二天。
在來墓園的路上,唐素怡心裡在想是否那天晚上康司杰特別約她過來,就是爲了臨死前見自己最後一面。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去赴約,或者陳雅晴並沒有像康司傑所期待的,只是把那封信毀了沒有轉交給她,是否會讓他們此生不會再見面了?
想到這裡,唐素怡忽然裂開嘴笑了。他不是別人,是Jason,那個善於心計和陰謀的男人。可是他也是唐素怡到海市以後的第一個深交的朋友,也是幾乎害得周麗華心臟病發的男人,更是瘋狂地復仇導致雙手沾滿鮮血
的男人。
眼眶似乎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在流淌,在決定來墓園探望康司傑之前,唐素怡就決心不會哭。天氣這麼好,陽光這麼明媚,可是墓地壓抑的氣氛卻讓她那麼沉痛。
有時候,唐素怡回想如果康司傑沒有被仇恨衝昏頭腦,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他聰明、陽光、溫暖,學歷高而且細心,如果能像正常人那般工作和生活,一定會很棒。
可是人生偏偏沒有如果,正如唐素怡在幾年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從泰國回到海市,然後遇上葉琛,與他相戀相愛然後走進婚姻的殿堂。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康司傑把她納入復仇的一部分,也許直到現在,她不過是一個平凡碌碌無爲的小女子,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爲了家庭與一個老實卻不是自己最愛的男人結婚。
不知在墓碑前蹲了多久,唐素怡感到雙腿都有些麻木了,才慢慢地站了起來,頂著頭頂毒如秋老虎的太陽晃了晃。她好不容易站穩,擡頭看著湛藍的晴天以及潔白如雪的雲朵,薄脣輕輕蠕動。
“康司傑,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們還能相遇。不過希望你那時候已經放下了仇恨,做回一個平常的男孩子,擁有平常人一樣的幸福。”唐素怡的目光落在遠方,那些漂浮的雲朵形成了很多好看的形狀。
大概,康司傑也會在遙遠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她吧?
唐素怡走後,墓地又恢復了平靜。陽光依然燦爛,秋風微微吹過墓地旁的樹葉,不少泛黃的枯葉已經搖搖欲墜,看似就要落下。一雙男人的皮鞋在秋風中響起,慢慢地走到剛纔唐素怡蹲的地方,然後彎身坐了下來。他穿著天藍色的襯衣和黑色的西褲,戴著一頂深灰色的鴨舌帽,卻絲毫無法掩飾他身上的俊朗。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墓碑上的文字,最後落在“康司傑”這三個字上,停頓了片刻,男人的嘴脣才微微上揚,形成了好看的弧度。
兩束幾乎一模一樣的薰衣草,左右兩邊擺放在墓碑前。男人輕輕地拿起剛纔唐素怡放下的那一束,湊到鼻子下輕嗅了幾下,然後閉上了雙眼沉思。
身後傳來急促的皮鞋聲,男人沙啞的聲音劃破了這方的寧靜。
“阿杰,再不走我們就趕不上飛機了。”小張的頭上也戴著鴨舌帽,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走過來,貼在康司傑的身後小聲提醒說:“我剛纔在停車場看到唐小姐,你看到了嗎?”
“嗯。”康司傑用右手撐住了墓碑,費力地站了起來,轉身往停車場的方向望過去。紅色的車子順著停車場的小路離去,因爲隔得太遠的緣故,他也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可是女人熟悉的笑容和身影,早已刻畫在他的腦海中。“剛纔我走到草叢的那邊,就看到她走上來了。”
“你真的不打算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康司傑發出了低沉的一聲冷哼,輕輕搖頭說:“不用了,在她的心中我已經死了。這樣也好,我們再也不欠誰了。還有,以後請叫我陳杰,康司傑已經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