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的時候，賀弘逸所坐的位置正好對著餐廳老闆爲了提高餐廳品位專程從國外高價收購回來的古董落地五音鍾。

“嘀嗒、嘀嗒、嘀嗒……”的聲音迴響在他的耳邊，就好像在提醒他，時間越來越接近九點了。

難道他真的就這樣回去嗎？然後讓心裡那個疑問從八年延續到一輩子？

眼睜睜的看著時間過了九點，賀弘逸的心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越發的煩燥了。

吃過早餐，他就要帶方思然去醫院，可她說什麼都不肯去，無奈之下，他只好作罷，更改了目的地。

在出租車司機的介紹下，二人來到最近的一家豪車銷售中心。

一進門，他就說要店裡最貴的現車，馬上提走，因爲他現在心煩意亂，根本沒心思挑車。

方思然也不是傻子，她早就看出賀弘逸有心事，她只是一直沒開口去問。

如果他想說，他自然會告訴她。

如果他不想說，那麼她的提問就是在逼迫他來說謊欺騙自己。

銷售員不敢做主，就按照賀弘逸的要求介紹了幾款價位差不多的車型。

工作了這麼久，還從沒見過這麼急躁的客人呢，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對方就隨手一指，選定了一輛奔馳SLSAckSeries。

付了車款，等著提車的時候，方思然的眼珠轉了轉，伸手過去戳了戳陷入沉思的賀弘逸：“老公，我等得好無聊啊，剛剛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隔壁的隔壁有一家甜品店，我想去吃冰激凌。”

“好啊，我陪你去。”賀弘逸知道自己有點冷落她了，歉意的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方思然站起身，拎起了夜一的寵物籠，“你在這裡等著提車吧。”

“提車還要一個小時呢……”賀弘逸突然收了聲，也許他可以趁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去趕赴他原本的約定，“你確定不要我陪嗎？”

“嗯。”方思然用力的點了點頭，誇張的摸了摸肚子：“一提甜品我的肚子又好像有點餓了，明明才吃完早餐嘛……老公，你也知道我一見甜品就走不動步了，你什麼時候提了車，什麼時候去找我吧……總之呢，我會一直在甜品店，咱們一會兒見。”

“嗯，有事打電話給我。”賀弘逸站起身，擁著她的肩膀走到門口，還很紳士的爲她拉開了門。

“好。”方思然向他甜甜一笑，揮了揮手就跑開了。

賀弘逸站在門口，目送著她進了甜品店，他立即叫過銷售員，告訴他自己離開一會兒，然後就叫了出租車趕往與程心藍約好見面的咖啡廳。

一路上，他下了幾次的決心，自己見到程心藍之後，只問她一個問題，不管她給不給出答案，他都要馬上離開，回來找方思然。

到了咖啡廳門口，賀弘逸突然有點擔心，他足足遲到了一個小時，不知道她還在不在？

輕輕的推開包間的門，在看到程心藍的那一瞬間，他鬆了一口氣。

她靜靜的坐在昨天的位置，一隻手拿著書，一隻手摩挲著脖子上的十字架。

她還和以前一樣，不論到哪裡都會帶一本書，等人的時候就看書來打發時間。

“我以爲你已經走了。”賀弘逸若無其事的坐在了她的對面，語氣卻難掩心聽喜悅。

“我平時也很喜歡在這裡消磨時間，所以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程心藍合上書，放回到自己的包包裡，她優雅的拿起茶壺，將他面前的杯子斟滿了茶，爲了讓他死心，她故意補充了一句：“孩子們中午放學之前，我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聽到她提起她的孩子，賀弘逸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

他打量著她，昨天沒有注意，她的脖子上竟然帶著十字架，難道她加入教會了？

還有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上面的鑽石雖然不怎麼大，但足以晃得他眼睛不舒服了。

賀弘逸喝了一口茶，看似無意的問道：“我發現你戴著十字架，你信教了嗎？”

“是，已經幾年了。”程心藍又習慣性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自從與他分手後，她需要一個心理寄託，於是選擇了加入教會。

“做爲教徒是不能說謊的吧。”賀弘逸就等她這句話呢，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視著她的眼睛，不緊不慢的問道：“那麼，我再問你一遍，你當初爲什麼要離開我？”

程心藍愣了一下，沒錯，教徒確實不應該說謊的，昨天她迫於無奈欺騙了他，還在臨睡前的禱告裡做了懺悔。

“與其讓我費盡心思找理由來讓你放下過去的一切，你爲什麼不能自己放下呢？”她的聲音帶著懇求之意，她不想騙他，卻又不能不騙他。或許是爲了維護自己僅存的自尊心，她低下頭，小聲嘀咕道：“隔了這麼多年……我不相信你從未愛過別的女人。”

雖然他們不在一個城市，但對於他那些緋聞，她還是有所耳聞的。

即便她已經很努力的去忽略了，可誰讓他是賀弘逸呢，一上報紙就是娛樂頭版，一上八卦雜誌就是封面秀，一上微博就是熱門頭條，她就是自帶“賀弘逸”這三個字的過濾裝置也總有漏網之魚啊。

“我有多少女人都與你無關，我只是要一個答案。”賀弘逸沒忘記自己時間有限，他只問這一遍，就算她還不肯說，他也必須馬上趕回去，“你當年爲什麼要離開我？”

沒有聽到自己期待中的否認，程心藍不可否認有點心痛，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擡頭問道：“是不是我告訴你之後，你就不再糾纏我了？”

“沒錯。”賀弘逸點了點頭，無意中，他看到她手上的戒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脫口而出：“而且，你說得沒錯，早在兩個月前，我確實沒有愛過別的女人。但兩個月前，我結婚了，我現在很愛我太太。”

正要喝茶的程心藍打翻了手上的茶杯，她吃驚的瞪著他，難以置信的問道：“你……結婚了？爲什麼媒體上從未報導過？”

“你很吃驚嗎？”賀弘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的反應在他的期望以上，他抽出幾張紙巾，遞向了她，見她沒有接，他就親自去擦桌子上撒出來的茶水，“你似乎終於能體會我昨晚在聽到你說你結婚時的感受了。”

程心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只好抽了幾張紙巾，也加入擦桌子的行列。

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她就感覺好像被電到一般，慌忙收回了手。

賀弘逸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手錶，他離開方思然已經四十多分鐘了，得馬上回去了。

沒有留意到程心藍異樣的他爲她斟了杯茶：“我太太還在等我，我們今天就離開這裡回家去了。如果你說出真相，今天或許就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之所以說這番話，他是想告訴她，只要她給他一個理由，他就馬上消失。

至於那個理由是真是假，他已經不想確認了。

爲了方思然，他需要一個結束。

“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話一出口，程心藍自己也嚇了一跳，她不是一直都想讓他快點離開嗎？她不是很討厭被他糾纏不休嗎？她不是決定今天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他了嗎？

可爲什麼當“最後一次見面”這六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她又心痛了，更害怕他馬上就走掉，從此以後，她和他，後會無期。

“如果我回答了你，你是不是就會向我坦白你當初不辭而別的真相？”賀弘逸一向是討價還價的高手，看他以前怎麼虐方思然就知道了，在這方面，他永遠是處於食物鏈頂端的那個人。

“是。”程心藍用力的點了點頭，如此的毫不猶豫，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從他入座到現在這才過了幾分鐘啊，她爲什麼就改變了主意？

早在八年前，她不就已經下定決心了，要將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裡，到死都不會讓賀弘逸知道嗎？

而且，她知道自己在點頭的時候，腦中所想的確實是當年的真相，而不是自己爲了讓他徹底的死心而編出來的那個理由。

昨晚，她還爲這個謊言認真的向主懺悔過了。

還是說，這是主在指引她，讓她少說一次謊言，大膽的講出真相呢？

“好啊，你問吧。”賀弘逸又看了看時間，看來他在一個小時之內已經趕不回去了，只希望回去的時候不要太堵車。

程心藍看著他頻頻看手錶，心情有點不爽，他二人的情形剛好與昨晚對調了。

昨晚是他不急，而她急著離開；現在是他急著離開，而她反而不急了。

“你很愛你太太嗎？”程心藍問得小心翼翼，她緊張的盯著他的臉，想從他的表情看到一絲的猶豫。

“是。”賀弘逸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對於這一點他毫不懷疑。

愛就是愛，不論是誰問這個問題他都會這麼回答，更何況現在提問的還是殘忍拋棄他的初戀情人呢。

“你現在幸福嗎？”程心藍雖然努力的平復自己的情緒，可是她的聲音已經有明顯的顫音。

她對他了如指掌，他說謊時那些小動作她都知道，她瞪大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想要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一次，賀弘逸沒有馬上回答，他認真的回想了一下。

他喜歡和方思然一起，和她在一起時他很開心，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想到這兒，賀弘逸再次點了點頭：“是。”

兩個肯定的點頭，而且完全沒有說謊的跡象，這樣的回答讓程心藍第一次嚐到嫉妒的滋味。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嗎？哪怕聽到我當年爲什麼要離開你？”說話間，她失落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緊緊握著拳頭的雙手。

“對於你離開的理由，我曾經有過很多、很多的猜測，但我畢竟不是你，如果你不說，我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有沒有猜中過你當時的想法。”賀弘逸遺憾的搖了搖頭，八年前的他還沒有成熟到去了解一個女人的心，“如果我早知道了，你就不會離開了，或許我們早已經結婚生子……”

他的話觸痛了程心藍的敏感神經，她打斷他的話，紅著眼圈說道：“我生不了孩子！”

“什麼？”賀弘逸愣住了，他聽不明白她的話。

“我說……就算我當年沒有離開你，就算我們結婚了，我也不能給你生個孩子。”程心藍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她到底還是說出來了，雖然有點後悔，可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她感覺自己就好像打開魔盒的潘多拉，“這就是我離開的理由。”

“什麼意思？什麼叫你不能生孩子？”賀弘逸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可看她的樣子應該沒有說謊，現在的她確實很傷心。

程心藍抹掉眼淚，她抿著嘴脣，沉默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決定把話說下去：“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爲我父親辦後事的時候，我曾經因爲痛經暈倒過幾次。”

“是，我還記得，我還勸過你去醫院，只是你不肯聽。”賀弘逸發現自己對於與她有關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在不久之前，他還以爲自己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其實早在那之前，我的例假就沒有停過。”程心藍的表情看似很平淡，就好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在你決定放棄繼承權和我遠走高飛的那個晚上，你曾經想要我，但是我拒絕了，因爲我沒辦法和你……正是因爲如此，我不想我們的新婚之夜也是這樣，所以，我自己去看了醫生。”

“醫生怎麼說？”賀弘逸隱約已經知道答案了，只是他有點不敢相信。

“我離開的那天，上午才從醫院拿到了檢查結果……”程心藍的手緩緩地移到自己的小腹，到了這時，她的眼中才流露出隱忍的痛苦，“醫生告訴我……我必須切除子宮……”

“爲什麼？”賀弘逸的手指在輕輕顫抖，他沒想到她是在那種情形下選擇離開他的。

“逸，這就是我離開你的原因。”程心藍直視著他的眼睛，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她的手背上跌得四分五裂，“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賀家的繼承人，也不在乎我們以後的生活會不會很拮據，哪怕我們身無分文，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滿足了。但是，我很在意自己不能給你生個孩子。”

“怎麼會是這樣……”賀弘逸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他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就算他再恨她，也不想她遭遇這種事。

“現在你知道了吧，我的離開不是被誰威脅，而是我自願的，因爲我不想讓你看到不完整的我，更恨我不能把完整的自己交給你。”程心藍長吁了一口氣，壓在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她似乎輕鬆了許多，“我選擇不辭而別，是因爲我不能說，如果我告訴你，你一定會表示不介意，可是我介意，我真的很介意。我寧願你恨我，也不想每天在你的愛裡內疚。”

賀弘逸突然想到她昨天晚上的話，連忙問道：“那你現在的孩子？”

“不是我的孩子……我……還沒有結婚。”程心藍擺弄著自己手上的鑽戒，真是可笑，原本以爲結婚的人沒有結婚，原本應該是單身的卻已經結婚了，“雖然他已經向我求婚了，還把戒指戴在了我手上，但他也說給我考慮的時間。一週後，等到他回來時，我去機場接他，如果我戴著戒指出現，就說明我願意做他的太太。”

“你不能答應他！”賀弘逸忍住了想去脫掉她戒指的衝動，但心裡的想法卻脫口而出。

“爲什麼不？”程心藍揚了揚眉頭，像是在對他解釋，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是個好人，很好的人，我們在一起很合適。”

“爲什麼你會覺得他比我合適？”賀弘逸無法忍受她可以嫁給別的男人卻不能嫁給自己。

“因爲他結過一次婚，有兩個孩子，所以即使我們結婚了，我也不用再生孩子了。”說到這兒，程心藍自我嘲諷的笑了笑，“因爲我根本生不出來！”

賀弘逸被她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他恨恨的瞪著她，咬牙切齒的問道：“你就爲了這麼一個愚蠢的理由離開了我？”

“在你看來或許很愚蠢，但對我來說，離開是我最正確、也是唯一的選擇。”程心藍苦笑著聳了聳肩膀，言不由衷的說道：“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嘛，你結了婚，很愛你的太太，你們也過得很幸福，要不了多久，你們會有孩子，你會當上爸爸。而我，也找到一個愛我的男人，他的孩子們也很喜歡我，我也可以享受身爲人母的快樂……逸，八年前，我的離開或許有一點自私，但是，八年後，我們都找到了各自的歸宿，我們都很幸福啊。”

話未說完，她再次流下了眼淚。

“你真的幸福嗎？”賀弘逸緩緩的站起身，他一隻手支撐著桌子，一隻手向她伸過去，輕輕的抹掉她眼角的淚水，“那你爲什麼要哭？”

“對不起！”程心藍捨不得躲開他的手，此時此刻，他看上去還是八年前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大男孩，“這三個字遲到了八年，其實我昨天就想對你說了，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你確實對不起我……不過，我……”賀弘逸看她哭得傷心，真的很想原諒她，可是，這真的很難，“我很想說我已經原諒你了，但我做不到！”

“逸……”程心藍皺起了眉頭，哭得更兇了。

賀弘逸收回自己的手，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程心藍，你當年很自私，現在也一樣很自私！”

程心藍茫然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賀弘逸瞪著她，嘴脣動了動，心裡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他把紙巾塞進她手裡，拿起自己的手機，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只留下程心藍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那兒，獨自猜想他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