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快淋漓的秋雨冷血無情的擊落了銀杏樹上最後一片葉子,黃綠相交的顏色在青色的地磚上尤其顯眼,屋頂的琉璃瓦倉促的滴著水,也被秋風亂了心神,方纔的傾盆大雨到了此刻倒有了幾分階前點滴到天明的意思,這時節的雨總是伴著冰涼的風,此刻他們明明身在京城,卻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觸。
把窗戶敞開一個小縫,也不知那一地殘破的秋光是在哀嘆自己的頹廢,還是那個妖嬈嫵媚的少年正在滿心憂慮的未知的宿命,“哥,若是咱們早些來,取了這銀杏樹上的葉子,給你做個枕芯便好了,你近來睡得越發不好,也不知是怎麼了。”
安寧的心像是水波不興的湖面被人無意間扔了一枚石子,藍衣男子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綢帶,竟沒有一點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亮,他淺淺掛著笑,掩飾了方纔那一陣心悸,行李中取出來自己的琴,低眉調琴絃,像是時光伴流年,各自舞翩躚,真真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你我不曾同塌而眠,你又怎的知道?”
“但凡有心,總是會知道的。不是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嗎?我便是那個有心人,如何?”忽的,嫵媚的笑容飛上緋紅的俊顏,配上那一聲招搖的大紅色,越發像是個嬌媚的女子,他玩心大起,存心要對著百里三歸調笑,“哥,你想要看我哪顆心,是恆心苦心傷心慈悲心,還是開心鬧心凡心鐵石心?”
不成想,那人只是隨性的瞥了他一眼,又滿是愛憐的擦著自己的琴,只平靜的扔給他一句,“當真是花心。”
百里三歸總是這般,待他並不見得多熱忱,也從未表現出多一分的在意,在百里三乎的世界中,兄長是父親是支撐是陽光也是希望,可許是在百里三歸心中,他弟弟也不過是世上的一個人,會生老病死,卻從不會當真對他那顆安靜的近乎冷漠的心有什麼撼動。
背過身隱去了苦笑的樣子,百里三乎轉過身又是笑嘻嘻的臉,曖昧的拉扯著兄長的手臂,像是覺得那把琴分了兄長太多的情絲,而這份情絲本身該是屬於自己的一般。他華麗的衣衫在對方清雅的衣衫旁越發恣肆,“總不是對你花心,我對哥是十足的關心。”
近乎放空的眼神劃過旁邊那個邪魅妖嬈的美人,沒有絲毫的動情的眷戀,從他口中走出的話語像是帶著冬日中最寒冷的雪刃,定要把火熱的心扎的千瘡百孔,“關心則亂,不好。”
本已經下到淅瀝的雨,卻在此刻又叫囂起來,百里三乎一步步走向窗邊,不讓兄長看到他挫敗的樣子,此刻他想起了李義山的枯荷聽雨,也不知到底是人賞著枯荷聽著雨,或是枯荷本就在傷春悲秋。
“自打我有生以來,便是想著定要找到這樣一個人,他能讓哥你方寸大亂,手足無措。這些年我也算是機關算盡,卻終是功敗垂成。哥你不是聖人,總會有那麼一個人的一顰一笑可以牽動你的一舉一動,總有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會變成你心中的酸甜苦辣,這個人若不是我,總歸也是旁人,可我竟是想知道,除了我,這個人還能是誰。”
百里三歸從未聽過這樣霸道的宣告,對方字正腔圓的說著胸有成竹的話,傲骨天成,自信張揚,對方越是這樣不羈,反是讓他蹙眉,不是我總歸是旁人,可除了我,還能是誰,這倒是合了三乎的性子,自視甚高,卻又偏執桀驁。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自來他都是隨心的人,旁人依賴他,他便由著人依賴,旁人規勸他,他便含笑接受,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溫潤如玉的公子,雖不見得有可以睥睨武林的絕世功夫,卻無論在王孫公子或是綠林豪傑中都佔了些地位。
卻總有那麼一個人,嫌他的生活太過平靜,恨不得弄得人仰馬翻,鬧得滿城風雨也要給枯燥如白板的人生上畫上幾抹
並不光彩的顏料。
“小時候,我就想啊,一定要在哥的身邊,做跟哥不一樣的人,只要這樣鮮明的對比中,我才能收穫到跟哥一樣的關注。因爲哥是天生的繼承人,我只是個普通的世家紈絝子弟罷了。可後來,終是如願以償了,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混世魔王,大奸大惡的事情我從未做過,可無論我走到哪裡,家中的人總是避而遠之,我在另一個極端上得到了本該屬於哥的關注,可我發現有時候也不怎麼好玩。”
見他轉了話,不在說方纔那些自己無法迴應的朦朧情愫,百里三歸暗暗鬆了口氣,爲緩解方纔的尷尬,勉強自己接了一句,“許是吧。對於世上的大多人來說,一生皆是我以爲,可我卻始終窺不破自己。”
百里三乎自嘲的笑笑,隨意的在身上擦了擦指尖的雨水,大紅色的綢緞沾了水,奪目的像是淋漓的鮮血,放肆的塗抹著絕望與悲傷,“這種道法,我不懂,若是哥想要論道,許是該換一個人,我有幾斤幾兩,你是再清楚不過了。”
“卻也無妨。”
見他依舊緩慢而慎重的擦拭著古琴,百里三乎有些鬱悶,心中悵然若失,對這把琴竟生出越來越多的怨念,“對牛彈琴也無妨嗎?那我這頭笨牛就謝謝公子的擡愛了。”
“習慣成自然而已。”
抿了抿脣,他不是能沉住氣的人,心直口快,倒也率真,比起城府頗深,每日琢摸著陰謀詭計的人來說,他當真是頗爲可愛的。端詳了百里三歸的臉色,他終於不死心的想要問一下:“哥,爹讓我跟那個聞人葉尋在一起,還要跟安王搶人,你怎麼想?”
他的藍眸像是深沉而憂鬱的大海,他的外衣像是晴朗又廣博的天空,他靜靜的坐在那裡,房中的紫金狻猊香爐中點著嫋嫋檀香,可這個人卻跟大海一樣博愛,跟上天一樣無情,“事不關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