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看過他這個樣子……
從來……沒有見到過他這種樣子。
我艱難地?fù)纹鹕韥恚X子還是一片迷茫,卻聽到自己不停地重複著:“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腳步踉蹌地走著,我看到杜梓瑤問我:“你怎麼了,要去哪裡?”
我又看到期殊羽十分費(fèi)力地站了起來,將手搭在我的肩上,低聲問我:“你去哪?”
我愣愣地看著他充滿迷濛的雙目,一瞬間如同驚雷過耳,神智乍然清醒過來:“他……是他出事了,我必須回去找他?。 ?
卻被他拉住了肩膀,他沉聲勸道:“你現(xiàn)在回去,如同送死?!?
我瞪了他一眼:“不關(guān)你的事!”便甩開他肩上的手,拔起步子朝那座剛逃亡出來的大殿跑去。
沒有選擇從冰棺密道走,而是繞了許多路,重新回到了正門,再一次按照記憶,踏過那青瓷異獸地磚。
在緊閉的殿門前,就算把耳朵貼在上面也聽不到裡面有一絲聲響,難道是剛纔的耳鳴把我耳朵給震聾了?
關(guān)於殿內(nèi),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我一無所知。
剛纔那詭異可怖的耳鳴到底是什麼,而我看到的畫面又是什麼。
心下惴惴不安,各種疑惑出現(xiàn)在腦子裡,越想越急,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jīng)鬼使神差地推開了殿門。
大殿的門是由青銅製成的,開啓的時候,那沉重而滄桑的聲音使我心忍不住一緊。
偌大的殿堂跟隨大門的開啓逐漸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同時出現(xiàn)的,是伏在殿堂中央的熟悉身影,除了他,大殿再無任何一人。
他的樣子和我剛纔腦子裡浮現(xiàn)的畫面一模一樣。
跪臥在地上,頭埋得很低,那銀白或銀灰的髮絲散亂地落在背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一會沒見,他的白髮又多了許多,原本的黑髮竟也變成銀灰色。
我緩慢地走過去,走到近處才發(fā)現(xiàn)他整個身體起伏的厲害,像是痛苦過後的劇烈喘息。
我蹲下.身,看到他身邊的地面上有一堆紫色透明的碎晶,像玻璃一樣,但只有細(xì)碎一小堆,應(yīng)該是從什麼東西上落下來的,不自覺又聯(lián)想起耳鳴的時候,腦中浮現(xiàn)什麼東西破碎的東西……
難道就是這些?
我什麼時候也有這種離奇的能力了……
看著聶上薰的呼吸的幅度漸漸平穩(wěn),我終於伸出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小聲問道:“你……怎麼了?”
他仍伏在那裡,沒有迴應(yīng)。
這真的很反常,我不禁有點(diǎn)擔(dān)心,怕他是不是聽不見,又把聲音放大了些:“喂,你沒事吧!?”
我擔(dān)憂地看著他,等了很久,還是沒有任何迴應(yīng)。
有一種非常不好的念頭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裡,無法遏制的,鼻子好酸……眼睛好痛……好像有什麼溼潤的東西要流出來一樣。
我又一次伸出手指,去戳他的肩膀,不知道爲(wèi)什麼手指有點(diǎn)顫抖。
我說:“喂……”
“好累……”原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他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直接撲在了我的身上,我猝不及防,差點(diǎn)和他一起倒在地上,好在機(jī)智地用手撐了一下。
他把頭深深埋在我頸窩子裡,似乎還蹭了蹭:“好累……揹我回家。”語氣裡竟然還有些撒嬌?
我雖然有些納悶,但不知爲(wèi)何心情卻是出奇的好,無奈道:“你到底發(fā)生什麼事了?”
他閉著眼睛揚(yáng)起嘴角笑了笑,不由分說將我整個身體轉(zhuǎn)了個面,伸出他那長手勾住我的脖子,自以爲(wèi)很輕的將全身重量都壓了下來。
我感覺自己快被壓扁了,掙扎道:“喂喂喂,你好肥啊??!”
他好像很不滿意似的,“切”了一聲,呼吸全拂在我的耳朵上:“吹牛?!?
我皺了皺眉頭,任由他趴在我背上,使出了吃奶的力,竟然還真揹著他直接立地起身,我好笑道:“弄影公子果然很苗條啊~”
聶上薰又“嗤”了一聲,我明白那意思,就是“那還用說”的意思。
我揹著他,腳步感覺比剛纔更加沉重,天知道我今天背了一天的人了,從死人背到活人,當(dāng)下只覺得小腿極爲(wèi)痠痛,也不知道聶上薰在我去地牢的這段時間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壓在我身上,腳步異常沉重,但一想到先前腦子裡閃過的畫面,就背的十分心甘情願,這會聶上薰就算主動要求下來自己走,我估計也不會放心。
想著,我又緊了緊扣在他背上的手,只聽到聶上薰輕輕呻.吟地“嗯”了一聲,以爲(wèi)他什麼地方被我碰疼了,我微微側(cè)頭,關(guān)切地看著他,卻見他也瞇著那雙蒙了一層霧的紫眸,正靜靜看著我。
不知不覺已走出大殿,銀白的星月之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的肌.膚愈發(fā)瑩白,像透明的一樣,我看到他額間有細(xì)密的汗珠,這些再正常不過的人類分泌物落到他臉上,再襯著月色,居然讓我想到清晨的露珠,甘甜,可口……
我覺得我腦子壞掉了。
下意識舔了舔嘴脣,我想我大概是勞累過度,太久沒吃東西,有點(diǎn)肚子餓了。
我回過頭去,目視前方,不再看他,走了許久,卻聽他在我身後幽幽地問道:“方纔,你可曾見到那個地方?”
我疑惑道:“什麼地方?”
他似乎略有不悅,又解釋道:“就是密道出口前特別漂亮的那個地方,難道沒有看到?”
我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密道前最後一個拐角,星光透過斑駁的縫隙灑進(jìn)暗道裡面,就像銀色雨絲一樣,確實(shí)非常漂亮。
我恍然大悟似得“哦”了一聲:“我知道你說的是哪裡了,看到了,怎麼了?”
我感到他將那刀削的下巴往我頸窩裡埋了埋,戳的我有點(diǎn)小疼,只覺得他好像有些失落:“那裡……本來打算和你單獨(dú)去的,鑿了好久呢?!?
鑿?
他是說密道上那一道道裂縫都是他自己鑿出來的?
不禁腦補(bǔ)起他在那昏暗的密道里,像農(nóng)民伯伯一樣拿著把小錘子辛勤勞作的樣子……實(shí)在和他高大上的形象有些不符啊。
我奇怪道:“你沒事去鑿那裡的天花板幹什麼呀?鑿壞了碰上個雨天還漏水……”雖說那地方是他老頭子的,但也沒必要破壞自己家的房子吧。
他沒好氣地嗔道:“差點(diǎn)把你不解風(fēng)情的牛脾性給忘了!”
我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姑娘家,難道你還指望我在那個地方給你把酒起舞唱弄清歌?。俊?
他賭氣似得“哼”了一聲,聽他這一哼,不知道爲(wèi)什麼覺得心情好的快要開花了,對著空氣就是胡亂的一通傻笑。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馬車,那匹俊俏的小白馬正焦躁的踱著步子,我戒備地放慢了腳步,聶上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愣了一下,終於感到背上沉重的負(fù)擔(dān)不見了。
他雙腳落了地,站在我身旁,臉色仍舊蒼白得讓人感到寒冷,蹙起了眉頭,他每次神色認(rèn)真的時候,那雙原本嫵媚的紫眸會變得有些凜冽和危險。
就在這時,馬車的簾子被一隻女人的手掀了開來,車廂內(nèi)的人露出了臉,我定眼看去,竟然是杜梓瑤。
只見她朝我們這一陣招手,急喚道:“這邊兒,這邊兒!”
我遲疑地看了一眼聶上薰,見他再沒有剛纔那種警惕的表情,而是嫌棄地將眼神瞥向別處。
瞎子都看得出來他不想過去。
可嬰珂蓉的屍身還在他們那裡呢。
我也沒理聶上薰,自顧自地跑了過去,就是腿有些抽筋,背了一天的人,這會兒輕鬆下來,居然還有些不習(xí)慣……
我來到馬車邊上,才發(fā)現(xiàn)聶上薰也不情不願地跟在我後頭走了過來,腳步十分緩慢。
此時杜梓瑤已經(jīng)下了車,她掀開簾子的一瞬間,我看見坐在車廂裡的期殊羽睜開了原本緊閉的雙眸,直直地對上了我的眼睛,我莫名心虛地將頭別向右邊,正好看見聶上薰跟二大爺逛街似得腳程,不由得催促道:“快點(diǎn)。”
聶上薰當(dāng)然不會聽我的,依舊保持著他原有的速度,懶懶散散地慢步走著,待他來到我面前,期殊羽也正好從車廂裡彎身落地。
聶上薰看到他,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剛纔那些撒嬌賭氣的樣子就好像不是他做出來的一樣。
那眼底的冰涼無論任何人看到都會嚇得直哆嗦吧,紫眸像蒙上了一層冰霜讓人看不清裡面的情緒,但他還是勾起脣角綻了一個笑,僅此而已。
他就用這副表情對著期殊羽說道:“喲,還沒死???”就像開玩笑一樣的語氣,卻讓杜梓瑤不禁顰起了眉頭。
期殊羽此刻的模樣確實(shí)十分狼狽,衣衫髒亂,髮髻散亂,嘴角還殘留著剛纔未曾拭去的血跡,但他卻仍保持著往常一樣的儒雅風(fēng)度,淡然道:“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墮入輪迴本就是命數(shù),不可違?!鞭D(zhuǎn)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輕笑了一聲:“但不知爲(wèi)何,又有了活下去的念頭?!?
他話音剛落,臉上便捱了聶上薰重重一拳,那原本就深受重創(chuàng)的的殘體轟然倒地,居然沒有立刻昏迷,而是又強(qiáng)撐著坐了起來,在那裡癡笑著,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澀。
聶上薰眼神狠厲地睨著他,冷笑道:“白無常,你知不知道你命不久矣?”
期殊羽聽到他的這番話,笑意更甚,許久才停了下來,那雙幽黑的眸子緊鎖在聶上薰的臉上,冷冷道:“聶上薰,你可知你的面色也並不好看?”
確實(shí)……他們兩人的臉色都蒼白得詭異,只覺得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在病牀上乖乖躺著,而不是強(qiáng)撐著在這裡你一言我一語地針鋒相對。
聶上薰不置可否,他斜挑著紫眸,看著那個呼吸不穩(wěn)的人,像是自言自語地低喃道:“即便是給你千次萬次機(jī)會,你也永遠(yuǎn)不會懂得珍惜……”聲音好像有些……哀涼。
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或者說,他說的許多話都讓我很難理解。
我看著他,真的很想從他那張幾乎沒有表情臉中看出些什麼來,卻在下一秒,看到他恍惚地眨了下眼,慢慢垂下了雙目,接著,整個身體朝我這裡傾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