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靜悄悄的，只有陸離翻書簡的聲音，香蓉更是大氣也不敢喘的捧著披風(fēng)立於白蘇身後，裙裾下的腿腳已然開始發(fā)抖。
約莫過了一刻，陸離纔將手中的書簡放下，狹長深邃的眼眸凝著白蘇，“縫好了？”
“嗯。”白蘇心虛的點點頭。
陸離起身一步步向香蓉走去，即便是穿著飄逸的大袍，也有著一股子過於硬朗的味道，廣袖飛揚，正是士族所不懈追求的瀟灑不羈，只是那通身的殺氣與狂放，實在令人心驚膽戰(zhàn)。
陸離一把將披風(fēng)抖開，暗降色的披風(fēng)在空中揚起，宛如一面旌旗，暗降色的披風(fēng)配上貍色的貉子毛，顯得沉穩(wěn)而華麗，乍一看上去卻也看不出縫補的痕跡。
“雄鷹呢？”陸離抓著披風(fēng)，反面正面都看一遍，哪裡有什麼雄鷹的影子，當(dāng)下臉色微沉，“你匡我？”
白蘇心想，匡你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幹嘛還這麼一副新鮮的表情但面上還得做出一副恭順的表情，怯怯的拽起披風(fēng)一角，擺在陸離面前。
陸離低頭，只見披風(fēng)裡襯邊角的地方有一隻藍(lán)線繡成的尾指甲大的小東西，隱隱約約能看出是長了翅膀的，若不仔細(xì)看，還道是弄髒了一點。
“這就是你謂的雄鷹？”陸離聲音中壓抑著怒氣，彷彿隨時都可能噴發(fā)的火山，“我以爲(wèi)這個更像蒼蠅”
白蘇卻也沒多辯解，緩緩道，“我已經(jīng)盡力了，你看，這個毛領(lǐng)是可以脫卸的，這個針腳是很細(xì)密的，真的沒有找秀娘?！?
白蘇知道如果讓別人幫忙，陸離若想查，定然能查出真相，另一方面是出於對別人父親遺物的尊重，不便胡亂造次，只認(rèn)認(rèn)真真，一針一線的做到最好。
“手伸出來。”陸離冷聲道。
白蘇依言將攏在袖子中的手伸了出來，細(xì)嫩白皙的手指上微微有些紅腫，還有幾根指頭上被針刺破。
陸離沉默半晌，把披風(fēng)往白蘇懷中一塞，“我要試試?！?
“?。俊卑滋K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披風(fēng)，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陸離是讓自己伺候他披上。
有求於人，伺候就伺候吧，這對於白蘇來說，最多不過是個擁抱似的動作，也沒什麼好忌諱的。
白蘇理著披風(fēng)，香蓉幾步走上前來，接過披風(fēng)道，“夫人怎可動手伺候別的男子，這於理不合，這等活，還是奴婢來吧?！?
“你說伺候本將軍更衣是哪等活？”陸離聲音中殺氣瀰漫，一雙幽深的眼睛宛如鷹隼一般緊緊擄住香蓉，令人遍體發(fā)寒。
縱然兩股戰(zhàn)戰(zhàn)，香蓉卻還是依舊堅持，誰的夫人伺候誰，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能逼迫旁人的夫人伺候
白蘇看著陸離的眼神，心知他是真的動了殺意，連忙對香蓉道，“你看你，怎麼口無遮攔的，惹的將軍不快，去大帳門口候著吧，不過是繫個披風(fēng)，無妨的?！?
香蓉本也不是個膽大包天之人，亦知曉自己方纔的話已經(jīng)得罪了陸離，小姐這是爲(wèi)她解圍，她並不迂腐，還是小命重要，遂欠了欠身走到大帳門口，垂首恭立。
只是香蓉方纔句句都很得體，她實在想不明白哪裡得罪陸離。
白蘇看著八尺有餘的穩(wěn)如泰山的陸離，有些犯愁了，她這小身板，平時伺候顧連州穿衣時，顧連州都會遷就著她，幫忙提一提衣領(lǐng)之類，而並非木樁一樣站在那裡。
“將軍，您彎個腰，我夠不著您的脖子?！卑滋K訕訕道。
陸離一聲不吭的瞥了她一眼，幸好還是配合的把腰彎下了一點。即便如此，對於白蘇來說卻也是高了點，她踮起腳尖，將披風(fēng)用力抖起，倒也是掛在了他的背上。
陸離低著頭，能聞見白蘇身上清幽的體香，強有力的心跳不可遏止的雜亂起來，正當(dāng)他心猿意馬時，白蘇一隻手抓住這邊的繫帶，而另一隻手繞過他的脖子去撈另一邊的帶子，這個姿勢就彷彿抱住了他的頸。
“白......白素?！标戨x轉(zhuǎn)頭，便看見她白皙如雪的臉側(cè)，和小巧可愛的耳垂，可能因爲(wèi)踮著腳尖吃力，耳垂和臉頰都有些漲紅，宛如三月的桃花，明豔動人。
“陸將軍，你別動。”白蘇馬上就要勾著另一邊的帶子，連忙出言阻止陸離亂動。
但她急促的氣息噴灑在他臉側(cè)，卻令陸離渾身緊繃起來，他伸出手，放在白蘇腰間，在將觸爲(wèi)觸時，猶豫著要不要放上去。
香蓉就站在大帳門口，只需餘光便能瞧見帳內(nèi)的情形，她不可思議的看著陸離停在白蘇腰側(cè)的手，終於明白他爲(wèi)何堅持要白蘇給他系披風(fēng)，原來，這個鐵血將軍竟然是心慕她家小姐的，然而聽多了陸離享用過女人之後便棄如敝履的事，香蓉對陸離這個舉動甚是鄙夷，甚至想出言提醒白蘇。
正在她思慮怎樣出聲時，只聞白蘇大鬆了一口氣，“總算抓住了?！?
香蓉再瞧過去時，陸離已經(jīng)直起身子，白蘇正在給他系披風(fēng)的帶子?？粗滋K挺著大肚子，吃力的踮著腳尖伺候那位大爺，香蓉心中一陣黯然，就連她家小姐這樣灑脫淡然的人啊，在權(quán)勢面前也得低頭。
然而當(dāng)香蓉的目光偷偷看向陸離時，卻詫異的在那張冷硬的俊顏上看見一絲溫柔的笑意，他低著頭，薄脣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一雙狹長而幽深的眼眸中溢出些許類似寵愛的神情。
香蓉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每一個享用過的女人都有如此溫柔寵溺的眼神，但無疑，這樣的陸離可以令任何一個女子怦然心動。
“好了?！卑滋K猶如大赦一般，向後退了幾步，打量陸離幾眼，讚道，“將軍真是英武非凡”
陸離面上依舊是如初的冷冽，他方纔說是試一試，如今披上了，卻也不照鏡子看看，立刻伸手扯掉披風(fēng)，丟到幾上，淡淡道，“你回去吧，你所求之事，我必然會幫你達(dá)成，說罷，要留住那些人多久，一個月，兩個月？”
“儘量長久吧，留到留不住爲(wèi)止。”白蘇朝陸離斂衽爲(wèi)禮，“多謝陸將軍?！?
“還有什麼事？有的話，一併說了吧”陸離道。
“無了，多謝將軍。”白蘇再次欠了欠身。
陸離坐回幾前，不耐煩的道，“沒事就趕緊走本將軍看著你心煩?！?
白蘇臉皮那不是一般的厚，一旦達(dá)成目的，心情自然是好，也不管陸離言語刺耳，笑瞇瞇的道，“既是如此，素便告辭了。”
陸離冷冷哼了一聲，在白蘇轉(zhuǎn)身向外走後，卻忍不住擡起頭來，看著那個纖瘦的背影，心中酸的有點疼：她明知他的心意，卻爲(wèi)了利用他而答應(yīng)他無禮的要求；她明明心裡恨的咬牙切齒，卻佯裝讚美於他然這一切，終究都只是爲(wèi)了讓顧連州的生命多一些保障。
這樣，怎能令陸離能平心意。
陸離抓過面前的披風(fēng)，緊緊握在手中，心中著實堵得慌，陸離深以爲(wèi)，這個白素就是老天弄來專門給他添堵的，以前不喜歡她時，恨不能拆其骨食其肉，可偏偏她又如一條滑溜溜的蛇，一次次從他手中逃跑。如今喜歡她了，她卻已成他人婦，求不得之苦，更是令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安寢。
“我陸離此生除了做了一回降臣之外，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父母，爲(wèi)何要遭此天譴”陸離喃喃道，目光落在披風(fēng)一角的“雄鷹”之上，心中不由得好笑，而這笑綻開在脣角時，卻帶著化不開的苦澀。
他遺憾，沒有在相識之初便喜歡上她。
如果，如果那時便看上她，應(yīng)該是唾手可得吧可是世間最無可挽回的就是錯過。
只是陸離很好奇，爲(wèi)何剛開始最憎恨的人，如何會不知不覺的轉(zhuǎn)變成極端相反的感情呢？又是在何時何地，他不再憎惡她？
夜宴馬車裡頭一回看見女裝的她，那時被驚豔了？
還是在她言辭鑿鑿的教訓(xùn)陸揚時？
抑或，涼州驛站，那個站在塵土飛揚之中的絕豔身影......
陸離抓起披風(fēng)放在鼻端，上面?zhèn)鱽戆滋K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他翻看著披風(fēng)——破裂的地方被縫的很緊密，若是不仔細(xì)看，真的看不出曾經(jīng)破過，加上一層新的裡襯後，比以前更加結(jié)實了。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邊角那個所謂的“雄鷹”，不可否認(rèn)，的確栩栩如生，而非他先前違心評價的“像蒼蠅”，若非說像，大概只有大小像了。他翻著翻著，手觸到一片硬硬之物，摸了摸，原來這披風(fēng)側(cè)面有個暗袋。
從裡面拿出的是一封信，白色的信封上幾個清俊的字跡：陸將軍，敬啓。
陸離並未看過白蘇的字跡，一眼便覺得這是出自她手，當(dāng)下歡喜的打開來，但在他展開信前，端正了自己的心態(tài)：陸離，你不能太高興，裡面內(nèi)容說不定又會把你氣的半死。
穩(wěn)住自己之後，陸離纔打開信紙，上面只有寥寥幾字，大概意思是說，這個披風(fēng)是你父親的遺物，我手工生疏，怕給你毀了，所以不敢造次，請求原諒。
陸離咧嘴一笑，看了一遍又一遍，自語道，“總算還是能幹出點人事兒的”
若是白蘇聽見這句話，恐怕又要記恨了，然事實上，在陸離的概念中，這是一句如假包換的誇獎，就比如他第一回見到白蘇著女裝，說了一句“你還勉強當(dāng)?shù)纳线@個雲(yún)字”，其實他已經(jīng)被徹底的驚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