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落崖

馬大爺居然也過來了。

您沒事來這邊是想幹嘛？難道也是來送東西的？

我只覺腦袋發(fā)暈，一邊摟緊了被子，努力在被子下面穿衣服，那頭馬文才已經(jīng)大步走進(jìn)來，故意偏頭四處看看，開口問道：

“荀巨伯呢？荀巨伯去哪兒了，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在這邊？”他說著偏過頭，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很快轉(zhuǎn)向梁山伯，陰測測地道，“這麼晚了，山伯兄怎麼會在這裡？”

“哦，我是幫葉……幫葉兄來送東西的。”梁山伯指指桌上的書，聲音略帶些遲疑。馬文才卻不管那個，直接冷笑一聲，大步朝我牀的方向走來。被子下的我纔剛剛套上一隻袖子，此刻不禁被嚇得額間冒汗，梁山伯迅速跨出一步擋在我牀前，不讓馬文才靠近。我則在他身後抓緊動作，使勁把胳膊往袖子裡套。

“你讓開！鬼鬼祟祟的藏什麼？”馬文才一句話分別跟兩個人說，他狹長的雙眼微瞇，似乎在懷疑什麼，此刻毫不客氣地一把掇開梁山伯，就想來掀我的被子。梁山伯眼疾手快迅速從後面抱住他的腰，使勁往外拖，嘴裡大聲叫道：“文才兄，葉兄要休息了，我們明天再來吧！”他說完這話，一邊朝我使眼色，一邊不顧馬文才的掙扎，使勁把他拖出門外，還給我用力合上了門。我心裡感激，這邊迅速快手快腳地纏上紅綾，套了中衣，纔在整理衣襟的功夫，馬文才又一次破門而入，待看到我已經(jīng)穿好衣服從被子裡出來了，才悻悻地停在原地，目光飄移了一忽，又移過來停在我身上。

梁山伯也跟著快步跑進(jìn)來，一開始還滿臉緊張，後來見到我衣服穿好，不由得鬆了口氣。我向他微微點頭，示意這裡已經(jīng)沒有事了，讓他先回去。梁山伯又衝馬文才打了個手勢，表示說文才兄單獨和你在這裡真沒事嗎？我搖搖頭，讓他別擔(dān)心，沒事的。馬文才看到我們在那邊用動作溝通，不由得又生氣了，用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弄的梁山伯尷尬不已，最終在我的擺手下匆匆忙忙地走了。屋裡只剩下我和馬文才兩個人。

我現(xiàn)在真的已經(jīng)實在不曉得該說面前這傢伙什麼好，頓了半晌才問道：“你來幹什麼？”

“過來看看昔日同窗，怎麼樣，不行麼？”馬文才冷哼一聲，拂拂袍角在長椅邊坐了下來。我暗自嘆氣，去給他老人家倒了杯茶送過去，馬文才端起來懶洋洋地喝了一口，嫌棄我熱水沒燒開，白白浪費了好茶葉云云。我懶得理他，自己去把之前弄亂的東西擺好，椅子擺回原位，書也放進(jìn)書架裡。正收拾的當(dāng)口，卻忽聽馬文才道：

“你，真的要換房？”

我放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倏爾低下頭，沒吭聲。馬文才又道：“你就忍心，讓我跟那個整天夢遊的白癡同房？”

==居然跟我在這裡打感情牌，他也真好意思說的出口。

“不是你說讓我滾，以後不想再見到我的嗎？”這事兒可才發(fā)生沒幾天呢，休想否認(rèn)！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那不是事出意外，一時情急嗎？”馬文才別過臉，“不過是一句話罷了，我又沒有要趕你，本來住的好好的，換出來做什麼？”

“一時情急？”我冷笑，“因爲(wèi)什麼一時情急？就因爲(wèi)我是個男的，所以你失望了是吧？”

“你提那個幹什麼？”馬文才皺起眉頭，“我那時候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你怎麼可能會是女子？這種話說出去都沒人信。再說了，你半夜睡覺愛打人，跟我同房的時候我能忍你，換了別人可怎麼辦？你不是跟那個荀巨伯關(guān)係不錯嗎，就忍心天天讓他捱打？”

“哦，沒事啊，等他過兩日回來以後，我可以睡長椅的。”我摸摸下巴，認(rèn)真地道，“不過說起來，秦京生半夜愛夢遊，倒真是個問題。文才兄你不會因爲(wèi)這個要揍他吧？”

“怕他捱揍的話，你就換回去。這書院裡面，除了你葉華棠，我不會對任何人留手。”馬文才將茶碗放在桌上，靜靜站起身來看著我，聲音又突然放軟道，“阿棠，回去吧，別跟我賭氣。”

“明明是你攆我走……還說我賭氣……”看著他的樣子，我突然覺得一陣委屈，聲音也不自覺地有些哽咽。明明是他在那裡假裝受傷，還騙我給他當(dāng)書僮，給他削水果，給他縫衣服，縫的不好看還要拆了重新弄。結(jié)果折騰我一番後突然就變臉，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張口罵我滾，滿地摔東西，換了誰誰能受得了？以爲(wèi)像現(xiàn)在這樣過來賠幾句罪就能把我哄回去？我告訴你，休想！

“好好好，是我休想，啊？”馬文才湊過來，一把攬住我，用手幫我抹抹眼眶，嘴裡還調(diào)笑道，“有哪家的男子，動不動就哭的啊？好了阿棠，別生氣了，我以後不對你說重話就是了。”

我抽了抽鼻子，還在奇怪自己這也沒怎麼著，眼眶就溼了。這時候突然感覺到馬文才的手從肩膀處向下滑，正往胸口處摸去，不由得用力一把拍掉，並迅速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怒道：“馬文才！你手往哪裡摸呢？”

“啊，沒，沒什麼。我看你衣服沒穿好，想幫你理一理。”馬文才迅速抽回手，滿臉的無辜，還反過來向我質(zhì)問。“我說你怕什麼？反正大家都是男子，整理一下衣服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說著還迅速伸出手來，嗖地一把掐了掐我的臉。

我氣得直冒火，馬文才卻不管那個，還敢過來繼續(xù)追問道：“哦對了，阿棠，剛纔你和那個梁山伯，在牀頭這邊做什麼呢？”

我：“在交流兄弟之間的感情。”

馬文才：“……”

這個傢伙對我的態(tài)度曖昧不清，弄的我也很頭痛。他的意思是想讓我換回去，不想跟秦京生同房，可是說實話，馬文才這個人，性子陰晴不定，今天好，明天壞，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我的性格又不是那種可以一直包容他的大度型，搞不好兩個人就摩擦起火，折騰得自己生氣鬱悶不說，四鄰也不得安生。

在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表達(dá)完我不想換房的意願之後，馬文才，又生氣了。這一次他雖然沒有摔東西也沒有衝著我吼，臉色卻陰的像焦炭一般，還責(zé)問我是不是因爲(wèi)想要討好那個梁山伯，故意與他疏遠(yuǎn)關(guān)係？這又關(guān)人家梁山伯什麼事？

“文才兄，你知道嗎，其實不是我不願意與你同房。只是大家性格不合，勉強湊在一起，只會終日爭吵而已。”就像是同樣剛烈的兩團(tuán)火焰，放在一起，不會熄滅，只能讓火勢更盛而已。

“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馬文才說了這些，差不多也到了極限，不肯再拉下臉來繼續(xù)多說。我嘆了口氣，擡頭望著他眉心處清晰的一個“川”字，靜靜道：

“如果什麼時候文才兄可以對我說諸如‘如果你想換，那就換吧’這樣類似的話的時候，我想我會是很願意與文才兄同房的，相信不止我，其他人也一樣。如果文才兄……”

“真是胡說八道！”馬文才打斷了我的話，忿忿地一甩袖子，“葉華棠，你要是不想與我同房，就明說好了，用不著這樣拐彎抹角地來羞辱我！”他說完這話，一腳踢開門，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裡。

唉，所以說，就因爲(wèi)你老是這樣啊……

我剛纔的話，不是在羞辱你，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不管與誰相處，首先要懂得尊重對方。只有大家彼此尊重，彼此瞭解，才能避免矛盾和衝突的發(fā)生。

我和梁山伯之間是這樣，和荀巨伯之間，也是這樣，爲(wèi)什麼只有你，卻做不到……

也不知抱著什麼想法，我悄悄地出了屋子，回到了那間已經(jīng)住了幾個月的熟悉的房間前面，躲在樹影后朝裡面看。門沒有關(guān)，隱約看到馬文才在燈燭下看書，秦京生則沒在房裡，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還想再仔細(xì)看看，卻不小心碰到石頭髮出了聲音，馬文才耳朵也不知怎麼的那麼靈，立即便擡起頭往這邊望，嚇得我抱著頭就縮進(jìn)了草叢裡。在原地呆了老半天，沒有人過來，我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了草叢，一個人徑自回房去不提。

今天荀巨伯不在，我晚上就是一個人睡。因爲(wèi)之前發(fā)現(xiàn)被書砸傷那事馬文才是裝的，我便開始有點懷疑自己半夜睡覺打人的真實性，於是在睡覺之前特地在牀中間又摞了一排書，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醒來，書全都好好的，一本也沒掉下去。

==我又被馬文才給唬了。您老人家能不能有一回不騙人的！天天耍我你就好受了還是怎麼著？

第二日下午，荀巨伯回來了，也不曉得他下山去幹了些什麼，不過看他滿面紅光，應(yīng)該是什麼好事情。他回來後，聽說我已經(jīng)換過來了，高興得不行，上來就要搭我肩膀，卻被梁山伯給攔住了。荀巨伯一頭霧水，梁山伯看向我的目光則尷尬裡帶著一絲無措，總之就是自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把荀巨伯和祝英臺拉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讓他們像以前一樣跟我勾肩搭背。

他這麼做的原因，我也能大體猜到無非就是知道我是女子了，覺得男女授受不親，應(yīng)該遠(yuǎn)離一點。上午的時候他還曾私下裡找我談了一下，大意就是我是個姑娘家，不好在這滿是男子的書院生活，還是早些停學(xué)回家去，也免得家人掛心。

這書呆子還真是愛管閒事，不過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便認(rèn)真地給他解釋了一番我爲(wèi)何要替兄來書院，大體是哥哥重病臥牀，卻又爲(wèi)了不辜負(fù)父母期望想要帶病徵途，來書院修習(xí)。我身爲(wèi)妹妹，便主動請纓，爲(wèi)了不耽誤學(xué)程在兄長尚未康復(fù)之前暫替他在書院就讀。此間云云，催人淚下，梁山伯聽得連連嘆息，感慨我重情重義，爲(wèi)了家人不惜以身涉險。只是不曉得我那個正在家中花天酒地的便宜哥哥葉華棠，被我這麼咒了一番，估計要接連打上好幾個響亮的大噴嚏。

但糾結(jié)的是，這邊問題才解決完，那邊問題又來了。梁山伯聽完我的故事之後，發(fā)誓要幫我嚴(yán)守秘密，直到我的哥哥病好前來。但關(guān)於晚上睡覺的問題，他在聽說我要去睡長椅後，堅決不同意，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好去睡那種硬地方？但是跟荀巨伯同牀也不行，又不能強迫人家去睡長椅，梁山伯最終做出一個天崩地裂的決定。

他要跟荀巨伯換房，由他睡長椅，我來睡牀。

這話一出，祝英臺看我的眼神當(dāng)即由路人變成了破壞人類和平的變異外星人。她堅決不同意，拉著梁山伯問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我跟他說了些什麼。我也沒想到梁山伯做好事竟然能到這種程度，試圖勸他，他卻不聽，堅持說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並且讓荀巨伯好好照顧祝英臺，還給他講祝英臺的一些小習(xí)慣，晚上睡覺前一定要喝香薷飲。荀巨伯已經(jīng)完全懵了，祝英臺則過來跟我吼了兩句，接著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怎麼叫她也不理。

大家一陣緊張，趕忙追過去，怎麼找也找不到，這時候正好撞見馬統(tǒng)，梁山伯便問他祝英臺的去向。馬統(tǒng)說沒看見，卻又反問我們有沒有看到他家公子，說剛纔還在這兒呢，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難道祝英臺是跑過來找馬文才了？

我突然有些生氣，正想告訴梁山伯把他家小賢弟看好就行不用多管我的閒事的時候，卻有學(xué)子慌慌忙忙地跑過來，一見我們就大聲叫說不好了。梁山伯趕忙拉住他，讓他慢慢說，出了什麼事，那學(xué)子喘了口氣，大聲叫道：

“後，後山滑坡了。祝公子和馬公子在那邊，兩個人都掉下去了！”

“你說的馬公子是誰？是不是馬文才！”

我臉色大變，一把揪住那學(xué)子的衣領(lǐng)大喝道。梁山伯趕忙扯開我的手，也心急如焚地追問：“怎麼回事，難道是英臺和文才兄？到底怎麼了？”

“是，是這樣的。剛纔我看到祝公子和馬公子遠(yuǎn)遠(yuǎn)過去，好像在爭吵些什麼，馬公子不利祝公子，祝公子非要找他說什麼話，兩人就推打了幾下，結(jié)果後山那邊突然滑坡……”

這人說話磕磕絆絆，我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後山那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