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丁家的祖墳被盜挖的消息震驚了所有人。
這天是龍擡頭,丁駿嶺率領(lǐng)著夜酒未醒的士兵們把守著墳地,凍死的蛇僵硬的扔在腳下,不知道是人什麼部位的骨頭散落在不遠的凍土上。
周立興慢慢騰騰的走到墳地,感受著副官,和說書人的憤怒眼光。
“團練……”周立興想解釋什麼。
“什麼團練,叫元帥!”副官喊道。
“**帥,這是誰幹的?”周立興一向不太會說話。
“你他媽的還裝傻,給我捆起來,老子今天就斃了你。”副官像是看到自家的祖墳被挖了一樣憤怒。“給我架起來,今天就讓你們看看子彈是怎樣打進人腦子的。”
“打死我容易,我也早就活夠了,可這真不是我乾的。你現(xiàn)在打死我吧,回頭旺娃,慶娃,還有倆婆娘都跟著你們,我也逍遙自在一回,當鬼也行。”周立興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挺能胡謅的,元帥,你下令,我動手。”說書人的口音混雜著東北和中原強調(diào),說的異常動聽。
丁駿嶺沒說話,也沒有轉(zhuǎn)過身來,他直丁丁的看著這個盜洞,像是在沉思,也像是裡面有一個攝人魂魄的妖精勾住了丁俊嶺。
“嘭”
一聲清脆的槍響劃過樹梢,震落了樹叉上的積雪。這一槍,並不是副官射出的。
“**帥,好久不見。”白狼還是那樣的眉毛,還是那樣的眼神,還是那身行頭,就連臉上的皺紋都跟一年前是一模一樣。
“白狼?”丁俊嶺不敢相信。“不是你吧?”
“當然不是我!哈哈。”白狼依然是爽朗的笑聲。
“人我?guī)湍阕チ耍瑤蟻怼!卑桌巧磲徂D(zhuǎn)出丁黑山來,五花大綁的壓著一個人,周立興認識,這個人是羅圈腿,曾經(jīng)在金魚缸一手遮天,丁黑山也在他那裡混過日子。
“羅掌櫃?”丁駿嶺也有些吃驚,可是他臉色沒有一絲的表情。
“丁司令也認得我?”羅圈腿冷笑道。
“真的是你乾的?”
“是老子乾的。丁家是個狗屁的大戶,裡面一個破碗都沒有。害得老子死了兩三個弟兄。”
“你真是嚇了狗眼!”副官上來一腳踹翻在地,拿槍對準了羅圈腿的腦袋。
“等等。”白狼說道。
副官看了看丁駿嶺,放下了手裡的槍。
“打死他浪費**子彈,綁到洛陽還能領(lǐng)賞咧。”白狼啾的一聲口哨,帶上人馬消失在樹林裡。
丁俊嶺深邃的眼神穿過人們的頭頂和樹幹,盯在那踩亂的馬蹄印上。
羅圈腿被丁俊嶺帶到了洛陽城,聽說被點了天燈,那天洛陽城的人們都走出家門,看著這個聞名一時的馬賊,羅圈腿的腿一點都不羅圈,身材不高,聲音嘹亮。
臨死前羅圈腿大喊著,什麼狗屁朝廷,被洋人騎了脖子不敢吭聲,就會打壓老百姓,捏軟柿子。你們這些個孬種,沒田種,沒糧吃,還給他們賣命?哈哈,看吧,我羅圈腿一向不會看走眼,你們的錢早晚都要送到外國人手裡,你們的命早晚都要交到外國人手裡,你們的子子孫孫都是外國人的奴才。朝廷?朝廷自身難保了!這樣活著捱餓都他媽是朝廷沒能耐,還說是老天懲罰。那些信外國洋教會的玩意兒,你們死了也上不了天堂,也沒有佛祖收留,成了孤魂野鬼了!哈哈,我羅圈腿一輩子只跪父母。這孬種打斷了我的腿,我不是跪朝廷,也不是跪你們,你們沒什麼值得我跪,我跪的是老天爺,老天爺會睜眼看的。
上來兩個蘑菇頭的大刀士兵,士兵穿著整齊的新式軍衣,衣服外面挎著兩條漆黑的皮帶,大刀兵把冰冷的帶有泥水血水的饅頭填進了羅圈腿的嘴裡,他被綁的雙手掙扎著,他用膝蓋蹬打著,無濟於事。
丁駿嶺回到靈陽村的時候帶來了一隻鴿子和一個會自己發(fā)出聲音的喇叭。這是大元帥賞賜給他的。
那個箱子旁邊有一個磨盤,這磨跟驢拉的石磨不一樣,如果要發(fā)出聲音,必須有人騎在上面用雙腿蹬。
丁家的鴿子很好玩,他很膽小,我問他:“你打哪來?”
他說:“要你管。”
我問:“你來這幹什麼?”
說:“要你管。”
我問:“你怎麼這麼說話。”
他說:“要你管。”
白狼沒有走遠,我能感覺到。每天晚上我都能聽到噠噠噠的槍聲還有蒙古馬的嘶喊。
楊國福親手剪下了靈陽村最後一個長辮子,並把它掛在了村頭的皁角樹上,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很多年後這把辮子就像是樹上長出來的頭髮,嚇死了一個日本兵。
楊國福不在那麼靠近丁駿嶺,因爲丁駿嶺現(xiàn)在成了元帥,他現(xiàn)在是新軍的頭頭,楊國福搖搖欲墜的地位讓他心急如焚。有這個新軍在村子地位就不會穩(wěn)固,有外面的新軍在,朝廷的地位也不會穩(wěn)固。
燕子的信裡也是這麼說的,樑宏敏收到信的時間開始不那麼規(guī)律,在又一個飢餓的深秋,燕子的信裡說到,大清朝開始跟外國人談判了,但是外國人更多的希望跟袁世凱聊天。南邊開始打槍打仗,北邊開始籌劃拉皇帝下臺。咱們當初的目標是對的,走的路也是對的,只是我們沒有堅持,別人堅持了,他們勝利了。我們同樣要高興。
樑宏敏這次有一股想要回信的衝動,可是,他壓制住了。
這個飢餓的深秋,樑宏遠也來了一封信,樑宏敏沒敢告訴父親樑廷芬,而是自己偷偷的藏了起來,樑宏遠說讓他去丁家把孩子偷出來,偷偷送到某個地方,他會去接孩子。樑宏敏沒有照做。樑宏遠說外面早已經(jīng)亂套了,外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霸佔著,打人殺人,沒人問管。樑宏遠說大清朝馬上就要改朝換代,成爲民主的國家。樑宏遠說以後結(jié)婚都成了兩人願意的事情。樑宏遠說他要去幫老百姓實現(xiàn)這樣的願望。
樑宏敏眼淚婆娑的看完了信,藏在了懷裡。他希望哥哥回家,可是又不希望哥哥回家了。當回憶起此刻複雜而又激動的心情的時候樑宏敏如此寫到:養(yǎng)老本是兒女事,不孝子孫拒爲之。哥哥離開家比我當時的年輕氣盛更不可饒恕,但是我又不想他回來,他找到了自己的夢,也找到了我的夢,從這唯一一封來信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夢被他追逐,那隻風箏越飛越低被哥哥抓住,不,是哥哥樑宏遠越飛越高,他抓住了那隻夢中的風箏一塊飛翔。
不知道樑宏遠是否還寫過信,有或者沒有,但是,這是樑宏敏收到的唯一一封。後來,樑宏敏把它的複印件副在了回憶錄的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