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夜晚依舊明亮，而且比以往更加的明亮，因爲街道上多了許多四處盤查的官兵和侍衛。
不過最最明亮的始終是皇城之中，無論外面如何燈火通明，也無法掩蓋這裡的光彩。
這就是承天絕最想要的，真正的金碧輝煌，住在這裡的人，纔是真正的高高在上。
他也曾住在這裡，那還是幼年時，之後就有了自己的府邸，但這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因爲他一點都不喜歡絕王府，即使那是不夜城最豪華的府邸，在他眼中也比不上皇城的十分之一。
所以他每次回到皇城，心情都會很激動，每次看到那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宮殿，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他都會忍不住憧憬和幻想。
今日不同，他根本沒有心情在欣賞這裡的風景，也不敢再憧憬，幻想？或許真的只是幻想了吧。
承天絕是雙眼血紅的衝進宮殿裡的，那幾個阻擋他的皇城護衛被撞的人仰馬翻，甚至還踩斷了一名小太監的腿骨，外面的慘嚎聲此起彼伏，他卻根本不管，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皇位，還有那上面坐著的人。
“爲何要這樣？”承天絕的眼中幾欲滴出血來，他已經快要瘋掉了，僅僅問了五個字而已，卻是咬著牙吼出來的。
老皇帝並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因爲他知道自己這兒子明白答案是什麼，只是無法相信而已。
承天絕何止是無法相信，根本就不能相信，當他被唐小寶冒充老皇帝的聲音嚇過之後，他雖然當時嗤之以鼻，但事後卻多想了一些。
胖子是騙他的，這點他完全可以肯定，但老皇帝的初衷究竟是什麼？是否真的像胖子說的那樣呢？
他一直想不通，或者說不敢去想通，直到今天，他聽到了一個幾乎讓他心痛致死的消息，老皇帝打算正式冊封承天傑爲太子了。
那一剎那他就明白了，正如胖子所說，老皇帝是在試探他，根本從來就沒想過要弄垮四大家族，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太子之位做籌謀。
“是你讓我去做的！爲何要這樣！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命令！！”
承天絕面色猙獰的憤怒狂吼道，驚得一衆侍衛連忙上前死死護住老皇帝，卻被他擺手阻止了。
“你自己說，我爲何要這樣試探你？”老皇帝面色平淡的反問道。
這理由承天絕心裡明白，甚至全天下人都明白，他之前的那些年做了太多錯事，年輕氣盛的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甚至包括他的父皇。
雖然之後有所收斂，但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這皇位，老皇帝顯然也看出了這點，所以纔會佈下這個局，試試他究竟可不可以成爲自己的繼承人。
但這樣就算了？承天絕從頭到尾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就像老皇帝試探他時，曾經暗示過一些話。
“四大家族實力很強，太強，若是不妥善處理安排，很可能會凌駕與皇族之上。”
所以他去處理了啊，去安排了啊，他要打擊四大家族，他要削藩，甚至不惜剷除掉其中最引以爲患的存在，他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哪裡錯了。
然而當他做的差不多了，手中握住軒轅家把柄了，甚至可以用勾結魔族的罪名，將他們徹底剷除了。
但這時候，老皇帝卻又來了一句：“戰魂大陸是不能沒有四大家族的。”
“爲什麼？”承天絕感覺自己都要瘋掉了，他根本想不明白。
老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猛然扯開了龍袍，露出裡面那枯瘦如柴的身軀。
緩緩的走了下來，老皇帝的腳步有些浮動，但卻依舊帶著無比的威嚴。
他胸口有四道傷痕，其中三道都深可見骨，即使過了許多年都無法癒合，只有最靠近心臟的那道傷痕比較淺，已經漸漸恢復了，只是留下一道淡紫色的傷疤。
“朕年少時，也曾和你一樣混跡在軍隊裡，一樣喜歡馳騁疆場，一樣喜歡斬敵首，立戰功，甚至一樣的好大喜功，不知天高地厚。”
“這些傷，就是朕當年留下的，因爲狂傲，因爲擅自進兵，最終被魔族困在幽暗森林外的一處小山澗裡，朕當時身邊已不足千人，卻被數萬魔族圍住，其中高手如雲，僅僅是魔族頂尖的魔將級就有三名之多。”
“那一戰，朕以爲再無生機，卻在危機之時蒙軒轅家和長孫家及時救援，朕被魔將連斬三刀，第四刀若是劈實了，可以說是必死，但軒轅老家主卻用他的肩膀爲朕攔住了這一刀。”
“那一戰，軒轅家當代三大高手，只活下來軒轅老家主一人，長孫家精銳盡折，從此人才凋零，你現在明白爲什麼了？”
承天絕渾身都在發抖，這件事他知道，全部都知道，雖然細節方面並沒有全部納入史書，但老皇帝曾多次和他提起，但他並沒有太往心裡去，因爲那一戰的主角並不是他。
老皇帝說的雙眼通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往下說去。
“一百二十年前，魔族大軍遠渡南方偷襲天承聖國腹地，三日內連下十餘座城池，距離不夜城不足百里，軍隊根本來不及回援。”
“是東方家號召並帶領數萬名百姓，拼死抵抗，在不夜城外的黑山之上死扛魔族近十日，這才終於盼回援軍支援，不夜城才保得太平，否則，又何來你我？”
“七十九年前，南域大軍壓境，先皇親自帶兵抵禦，卻被北疆乘機偷襲，當時國內防禦極爲薄弱，頃刻間潰不成軍，是南宮家精銳盡起，拼死卡住虎門關要道。”
“那一戰，南宮家男女老幼盡數上陣抗敵，死的僅剩一人，就是當今家主南宮雲天的父親，否則，哪還有天承聖國？”
“三十二年前，朕的登基大典，魔族買通官員，五大魔將混入不夜城要來刺殺朕，登基大典上腥風血雨，朕險些命喪敵手。”
“你可知雷鷹爲何會時常失控？你可知爲何他做了那麼多不分尊卑的事，朕卻始終沒有過多責怪？”
“因爲！是他母親爲朕擋下了必死的一劍，自己卻被魔將分屍數段，雷鷹是親眼看到這一幕的，那年他才十四歲！”
緊緊的盯著承天絕，老皇帝承君我聲音沉悶到了極點的問道：“現在你明白，戰魂大陸爲何不能沒有四大家族了？”
承天絕一句話都答不出來，跪坐良久，突然狠狠咬牙道：“但這一切是你讓我做的啊！”
“朕是讓你想方設法妥善處理！不是讓你毀掉他們！不是讓你逼反他們！”
“朕錯了，真的錯了！朕原本以爲可以試一試你，就算走錯一兩步也無傷大雅，只要朕和四大家族的關係還在，只要他們的忠心還有，就絕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朕沒想到的是，你竟然擅作主張挖出軒轅家不可外泄的秘密，你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先問問朕？哪怕僅僅是想？”
“你逼得軒轅老家主在朕的面前跪了兩天兩夜啊！朕卻根本沒有臉敢去見他！！”
“你可知道，沒有了四大家族，魔族和南域北疆頃刻間就可以攻佔不夜城，朕就當你是天縱奇才，世間罕見的天才，你可以憑一己之力對抗多少魔將？一個？兩個？你可以戰勝南天龍還是北冥帝？”
“再強壯的鯊魚，失去了水都無法生存，這樣簡單的道理難道你不懂？”
老皇帝已經氣的渾身發抖了，承天絕也在發抖，並不是害怕，而是不服。
“我沒有錯！他們勾結魔族，是他們的錯！”承天絕怒斥道。
啪的一聲脆響，老皇帝一巴掌抽了過來，承天絕被打的一個踉蹌，他雖然實力比父親高出許多，但又怎敢抵抗。
“有些人做錯了，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錯了，軒轅君龍錯了，不代表整個家族都有錯，有些事，若是明白另有隱情，就可以裝作不知，衡量輕重你都不懂嗎？”
“然而現在，你將一切公諸天下，你逼得朕不得不下令追捕軒轅老家主的孫女，不得不將他的心扯得粉碎，你問我爲何要冊封傑兒？你還不明白嗎？”
承天絕死死咬著脣，心中依舊不服，怒道：“就算我錯了，難道就再沒有機會了？就算我錯了，那他就全對嗎？我終日馳騁疆場立功無數，他做過什麼？做生意？”
緩緩的搖了搖頭，老皇帝沉聲道：“朕一直想立你爲太子，因爲你像極了年輕時的朕，但你卻一次次的讓朕失望。”
“傑兒不如你，但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做，當你一心一意去剷除四大家族時，他想的卻是如何安撫，當你聽完朕的話立刻就衝出去找他們麻煩時，他卻在宮門外跪了一天一夜，要求朕收回命令，求朕阻止你，當時朕沒有聽，因爲朕想再試試你，可惜……朕真的錯了。”
“就算他做的也沒有你多，但同樣，他錯的也沒有你多，他至少明白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他至少懂得擅用人才，不明白的地方他會去想，去問，問他的朋友，問他的老師。”
“而你呢？你問過任何人嗎？你有把別人當過朋友嗎？你甚至連你的老師天承戰神都不放在眼裡，你甚至不把我放在眼裡，你的眼裡只有你自己。”
“身爲一個皇帝，要求的不是能夠上陣殺敵，也不是自身實力有多強大，而是必須明白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你不是沒有機會了，只不過，你的機會已經變成了其他，你可以選擇繼續做你的軍中戰神，你可以繼續帶兵馳騁疆場，你也可以選擇做一個王，在你的王府中安閒度日，你依舊還是萬人之上。”
“只不過這皇位，朕已經決定了，傑兒比你更適合，至於你的選擇，想好了再告訴我。”
老皇帝說完就轉身回了內殿，再沒有給承天絕一絲分辨的機會，他該說的已經全部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