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的傍晚,獒戰(zhàn)一行人回到了金寨。葉衍水父子三個已經(jīng)早一步抵達(dá),被仲宮妥善安排了。當(dāng)天晚上,葉衍水的傷勢加重過,不過經(jīng)過彌年和蓴兒聯(lián)手應(yīng)對,他高燒漸退,脈息也逐漸平穩(wěn)了。又過了兩天,葉衍水沒有再反覆發(fā)燒,傷勢大有好轉(zhuǎn)。
眼看轉(zhuǎn)貨場即將開市,休整了一段時間的貝螺又重新忙碌了起來。貝螺一忙,獒戰(zhàn)就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大小王還可以不懂事地去纏著貝螺撒嬌,他總不可能像個孩子似的去纏著貝螺要陪吧?所以,在露珠兒還沒來之前,他就帶著安竹去附近林子裡狩獵。
那天下午滿載而歸,一隻成年的大野豬,兩隻獐子,一頭狼,十隻野錦雞,還順手逮了一對雪白的兔子,打算給喜歡小動物的露珠兒作伴。帶著他的戰(zhàn)利品,獒戰(zhàn)興致高昂地回了寨子,打算去貝螺跟前好好炫耀炫耀。
一行人剛剛進(jìn)寨便看見遠(yuǎn)遠(yuǎn)地駛來了一輛馬車,不知道是誰。獒戰(zhàn)勒馬眺望了一眼,問旁邊安竹道:“今天說了有誰要來嗎?”
“沒啊!怎麼了?”
“沒什麼,看這馬車不錯,以爲(wèi)是從巴陵國來的。”
安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擔(dān)心那禮宣會回來?應(yīng)該不會的,人家大小還是個少主,在金都能沒點事情忙嗎?”
說話間,那馬車已經(jīng)駛到了眼前。趕馬的車伕連忙跳下了車,擡手將車簾打起,內(nèi)裡鑽出了一個穿淡水紅衫子的婦人。起初那婦人低著頭獒戰(zhàn)並未看清楚,待那婦人擡起頭來時,他臉色霎時變了!
那紅色,那張臉,彷彿噩夢般浮現(xiàn)在了他眼前,還記得十幾年前,也是這一抹紅色的影子,也是這個女人,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如今再見,那紅色依舊刺眼,那張臉依舊讓他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痛。
呆凝片刻後,獒戰(zhàn)翻身下馬,一言不發(fā)地往裡走去。
“戰(zhàn)兒……”從馬車上下來的女人已經(jīng)看見他了,急急地往前邁了兩步,聲音弱弱地喚了他一聲。
他腳步一怔,緩緩地停了下來。
此時纔來喚他,有何用?一別十幾年,再相見難道還會有別家母子那般溫情和流戀?母親這個詞,刪除得太久了,這一聲喚,也來得太晚了。
停頓片刻後,他沒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身後的女人見他還是揚(yáng)長而去,甚至不曾回頭看一眼,臉色不由地黯然了下來。安竹看了一眼獒戰(zhàn)的背影,上前拱手道:“您是水玉夫人吧?”
眼泛著淚光的女人擡起頭打量了安竹一眼:“哦,你是安竹吧?”
“夫人能來這兒,看樣子花夫人已經(jīng)在半路攔住了您,告訴了您葉大叔在這兒的事情吧?”
“對,我本來是要趕往花狐族的,半路上水影派人告之我衍水重傷,正在金寨內(nèi)休養(yǎng),我便立刻趕來了。”
“葉大叔的傷勢已經(jīng)好轉(zhuǎn),您不必太過擔(dān)心,我這就帶您去見他。”
“有勞了!”
“夫人客氣了!”
安竹領(lǐng)著水玉往葉衍水暫住的院子而去。半路上,水玉問安竹道:“戰(zhàn)兒還是恨著我吧?”安竹笑了笑道:“也說不上恨,只是有些事兒一時半會兒是抹不去的。他若真心恨您,也不會對葉大叔還有您那兩個孩子手下留情了。”
水玉輕嘆了一口氣道:“終究還是我對不住他……”
“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夫人也別多想,順其自然吧!”
“我知道我彌補(bǔ)不了什麼,只求他如今過得開心就好……”
“兩兒一女,兩個兒子還是雙生子,你說他過得能不開心嗎?就那大小王,天天拿我們跟前炫耀,讓我們也生一對雙出來給他瞧瞧,嘚瑟得都不知道什麼樣兒了!您放心,他過得好著呢!”安竹笑道。
“那就好。”水玉略感欣慰道。
正說著,迎面跑來了兩個小孩,各自手裡都握了把小小的匕首,一陣風(fēng)似的往前跑著,嘴裡還喊道:“殺野物去咯!殺野物去咯!”在他們背後不遠(yuǎn)處,另兩個大人正在大汗淋漓地追著。
水玉眼尖,一眼就認(rèn)出這倆孩子跟自己的戰(zhàn)兒都掛著像,眼淚珠子不由地滾了出來,指著那倆孩子問安竹道:“那是戰(zhàn)兒的雙生子吧?”
“大王!小王!”安竹朝大小王招了招手。
倆小屁孩立刻朝安竹跑了過來,齊聲喊道:“安竹叔叔,你回來啦?我爹呢?”
“原來是跑出來迎我們的啊!你們怎麼知道我們這時辰要回來?”安竹摸了摸獒炎熱乎乎的額頭笑問道。
“爹說了,就這時辰回來了,他答應(yīng)我們的,一定會說話算話的!安竹叔叔,我爹呢?他不會沒打著好東西不敢回來了吧?”獒炎仰頭問道。
“你爹有那麼不濟(jì)嗎?今天不單單打了獐子抓了野兔,還打了頭大野豬,從它身上撕下一塊兒肉都夠你們兄弟倆吃上幾天了。”
“真的嗎?真的嗎?在哪兒?在哪兒?”倆孩子興奮地尖叫了起來。
“搬到竈房下剖去了,要看上那兒去看吧!”
“好呀!”倆孩子一溜煙就跑了。後面跟著的阿越和另外一個使女剛歇上口氣眼見又要開跑,忍不住抱怨了安竹一句道:“安竹尊上,您都不替我們勸著帶回去,還告訴他們野豬在竈房那邊,這下又給跑得沒影兒了,我們又得追,真是累死我們了!”
安竹笑道:“回頭該讓貝螺給你們倆換個活兒了,就你們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再過一兩年是不可能追得上他們倆的。行了,去吧!”
“那我們先走了!”阿越兩人又飛快地往前跑去。
水玉目光流戀地望著大小王的背影,輕輕擦拭淚水道:“這倆孩子四歲多了吧?想當(dāng)初我離開戰(zhàn)兒的時候他也才六歲多……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孩子竟也這般大了……”
“夫人別太傷心了,事情都過了,會好起來的。”
“我實在是對不起他……”
“夫人……”
安竹正勸著,獒沐匆匆趕來了。雖然水玉已知獒沐未死,但忽然一見,她還是驚得呆若木雞。要知道,當(dāng)初獒沐“去”時,是她含著眼淚親手給獒沐穿上壽衣的。原本已經(jīng)下葬了的女兒如今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她怎能不驚?彼此呆立了片刻後,獒沐激動地?fù)淞松先ィc水玉相擁而泣。
也就在這時,有人去向賬房中的貝螺稟報了水玉已經(jīng)抵達(dá)寨子的事情。貝螺低頭草草寫完了手裡的賬目,擱下筆正要去見一見她那婆婆時,獒戰(zhàn)忽然陰沉著臉踹開賬房的門走了進(jìn)來。
“娘來了,你知道嗎?”貝螺順手將自己的茶碗遞了上去道。
“誰是你娘?別亂認(rèn)!”獒戰(zhàn)接過茶碗,走到塌邊斜靠下冷冷道。
“你見過她了?”貝螺坐到他身邊去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每回提起自家婆婆,他的話不會超過兩句。這回人家還來寨子裡了,不知道這霸王會不會大發(fā)雷霆。
“在寨子口碰上了。”
“哦?那你們母子還挺有緣分的啊!”
“什麼狗屁緣分?”獒戰(zhàn)喝了口茶,口氣不爽道,“跟姐姐說,等葉衍水好一些了就立馬挪了他們一家子出去,我看著心煩!”
“姐姐說還沒找著好地方呢!”
“難不成還要他們一家四口一輩子住我們金寨?想都別想!你更別去答應(yīng)姐姐,讓她自己找地方去!”
“哎喲,別這麼大火好不好?”貝螺晃了晃獒戰(zhàn)的腿兒笑道,“你不是說不會放在心上嗎?人家一來,你這火兒都夠燒我這賬房的了,消消火兒,消消火兒,我過去看一眼,你先這兒歇著,怎麼樣?”
“你去看她幹什麼?”
“來者是客嘛!這金寨是我的,我是東主,客來了我理應(yīng)去招呼一聲的。你乖了,”貝螺捧著獒戰(zhàn)的臉搓了兩下道,“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對了,今天有沒有打到什麼好東西給我熬湯啊?”
“一頭野豬,夠你熬的吧?”
“我家男人就是厲害!好,我去了!”貝螺湊上去在獒戰(zhàn)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開門出去了。
到了葉衍水那邊,母女倆早哭成了淚人了,蓴兒和溜溜也在旁邊陪著掉眼淚。水玉見貝螺來了,連忙起身道:“這是貝螺吧?”
“娘您趕得可真快,這才兩三天的功夫您就到了,準(zhǔn)是擔(dān)心葉大叔呢!”貝螺走上前去,扶著水玉坐下笑道,“您不用跟我這麼客氣,我是您晚輩呢!”
水玉揉了揉通紅的眼眶,垂眉愧疚道:“我剛纔還在跟大丫頭說,實在是不好意思來的……我知道戰(zhàn)兒不待見我,我一來指定給他心口添堵。我想著你們?nèi)~叔叔的傷勢已經(jīng)轉(zhuǎn)好了,還是早些離開,回五鬼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