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熙又夢到了娘。她哭著哀求娘留下陪陪她,可娘只是微笑,笑得十分詭異。她忽然很害怕,轉頭想跑,但四面八方都是娘那詭異的微笑。頭皮發麻,後背佈滿冷汗......
一聲驚雷,洛言熙猛地驚醒。她滿頭大汗,鬢角已被汗濡溼。又一道閃電劈過,將小小的房間照得如白晝般明亮,照到她的臉上,形同鬼魅。洛言熙顫抖著手拿起牀邊的 香囊深嗅了幾下,清香苦澀的味道鑽入鼻腔,使她頓時感到心神氣凝。
她復躺下,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雷聲四起,她用被子矇住頭,她最害怕打雷,小時候打雷,總是讓娘抱著她,安慰著她。
洛言熙蜷縮在被子裡,本就小的身體顯得更加嬌弱不堪,每響一聲雷,她便顫抖一下,顯得格外孤寂淒涼......
“大娘,這是您的藥,每日兩次,咳嗽很快就好了!”洛言熙將一包藥遞給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微笑道。
“好孩子,大娘謝謝你了!”老人笑了,面上的皺紋溝溝壑壑,讓人無端生出敬畏。
目送著老人緩緩走去,洛言熙如釋重負,癱坐在 椅子上無法動彈,揉揉眼,打了個哈欠。
“上午的病人接待完了?”爽朗的男聲響起,正是秦朝陽,雲山城城長之子。
“嗯,朝陽哥~”洛言熙漫不經心地答。
秦朝陽往茶杯中到了些許茶,端給洛言熙,溫柔問:“快喝了,不然會上火的。你吃飯了嗎?”
洛言熙接過茶一飲而盡,忙了一上午,她早已口乾舌燥,懶懶道:“還沒吃,但我不太餓。”
秦朝陽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看見雲笛兒笑呵呵地掀簾子進來,手中提著一個食盒,雲笛兒是洛言熙的朋友,性格開朗,與洛言熙情分極深。
“喲,朝陽哥什麼時候過來的?怎的不去看看我呀?果然還是美人兒吸引人!”雲笛兒格格笑著,轉頭對洛言熙道:“言熙,你忙了一上午定是累了,我給你送飯來。”
“剛還說沒吃飯,你就送來了,果然姐妹情深,心有靈犀。”秦朝陽被雲笛兒弄得無話可說,客套了一下,見自己沒什麼用了,道:“既然飯也送來了,我也不便久留,告辭了。”揚長而去。
雲笛兒見他走了,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笛兒!你說什麼呢?朝陽哥是我們的兄長,怎能如此無禮?”見秦朝陽被雲笛兒生生損走,洛言熙責備道。
“你待他如兄長,他可沒把你當成妹妹,一肚子壞水,我若不來,他指不定怎麼對你動手動腳的呢!”雲笛兒一心想點醒朋友,急切回答。
“朝陽哥沒你想得那麼齷齪,他待我很好,很尊重我!”洛言熙想爲秦朝陽開脫,表示他並不是雲笛兒想象的那種人。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就這麼認爲吧。先吃飯,看看我做了什麼?”雲笛兒不願破壞她與洛言熙之間的關係,轉開了話。
洛言熙接過雲笛兒手中的食盒,掀開了蓋子。
一碗麪,葷素搭配,紅綠相間,勾人食慾,還有兩碟清淡的小菜。
洛言熙笑了,還是她貼心,可在歡喜的笑顏也掩蓋不住她的疲憊,雲笛兒摸摸洛言熙的黑眼圈,擔心道:“又沒睡好?”
洛言熙垂下了眼簾,淡淡道:“沒關係~”
雲笛兒只得擔心地看看洛言熙,沒再說什麼。
剛匆匆吃了幾口,醫館夥計阿清滿頭大汗地跑來了了藥攤,氣喘吁吁,“醫館來……來了個病……病人……病勢嚴重——老爺讓……姑娘過去……”
洛言熙二話不說,提了藥箱就跑,一手還抓著雲笛兒,轉頭吩咐阿清:“你看著藥攤,我們走!”
洛言熙家的醫館和藥鋪分開的,兩家相隔不近,平時是洛言熙看管著藥鋪,洛父在醫館給病人診治,除非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是不會讓阿清來叫洛言熙的。
洛家本世代相傳武功,天下聞名,尤其是輕功。可不知怎的到了洛言熙爺爺那輩愛好上了學醫,有些衰落,可還是大部分傳下來了。
牽著雲笛兒,難免負了重,無法健步如飛,但拼了全力,洛言熙也到了那裡。
病人情況並不好,由於長期酗酒,身體便已架空,再加上窮困潦倒,經常吃不上飯,已然病入膏肓。
洛言熙做了查看,摸清了病的兇險,擡頭看看爹,但正好視線相撞,又垂下眼簾,飄忽不定。
此時爹本慈祥的臉龐已變得十分嚴肅,洛言熙艱難地空咽一下,聲音輕得像是飄緲在空氣中,“真的要冒險嗎?”
這一句話讓原本躊躇不定的洛父堅定下來,“爲了救人,這個險……一定得冒!”
洛言熙點點頭,她信任爹,向來聽爹的。洛言熙轉頭走了出去門廊上還有翹首等待他的家人。
一見洛言熙,那人的妻子已哭哭啼啼的撲來,急於向洛言熙哭訴,搞得她措手不及,忙簡單說了幾句病情,女人哭得更厲害了,抽抽噎噎道:“我們窮,他卻不務正業,整天只知喝酒賭博,不好好務農,什麼活兒我都幹,還要拉扯兩個孩子,一個未滿十歲,一個剛說清楚話,他病了,我們可怎麼活啊!”說罷想要撞牆,洛言熙和雲笛兒忙拉住。
洛言熙心亂如麻,話又不能說重,只得正色:“這些以後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你相公救活,但這需要冒險,用藥十分兇險,你必須答應。”
“除非去找寒幽草!”一個聲音從洛言熙身後傳出,洛言熙扭頭一看,是洛父。
“寒幽草?”洛言熙疑惑,她從未聽說過這種藥材。
“嗯,寒幽草,有了它,病人的病便能一舉消除,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寒幽草十分難尋,也不能說難尋,只是在城外二十里的一片樹林中,但那林子十分詭異,進去幾乎無人生還,它會爲你製造出一個幻境,裡面是你最想要的生活,讓人沉浸其中無法自拔,這是你的心魔,你只要戰勝心魔,就可以取得寒幽草。”
洛父意味深長地看著洛言熙,洛言熙心裡一震,下定了決心,“爹,我去!”
洛父欣喜,同時也擔憂起來,他只有一個女兒,萬一出不來,豈不是叫他得不償失?但女兒已做了這打算,不能磨滅。想來想去,洛父終於橫下心——既然女兒已做了決定,那就隨她吧!
“言熙,你要小心,出現了心魔,你要去抗衡它,與它對峙!沉住氣,不要被它左右!”
洛言熙“嗯”了一聲,堅定執著。微笑一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知道,回頭,只會成爲一種羈絆,她有信心戰勝心魔,不需要回頭做羈絆。
運了輕功,三步兩跳已到了林子。洛言熙警惕地撥開擋住視線的樹枝,一步步走向了深處……
一聲低沉的咆哮在耳邊響起,洛言熙一轉頭,驚出一身冷汗——只見一隻斑斕猛虎在她身後,正欲撲來。洛音音一側身,縱身一躍到旁邊樹上的一個枝丫。
老虎也跟著跳躍起來,跟了洛言熙,奈何無法上樹,只將她的一片裙角咬了下來。
洛言熙心驚肉跳,差一點就被抓住了,她呼了一口氣,復又俯身看向樹下,那老虎仍不死心,徘徊在樹下,低吼著。
她有些害怕,待在樹上不敢下來。
忽然,她發現自己站在香檀樹上,想起了從前爹教她的一個方法,可以使動物安定下來的香包,那次王大媽家的小狗不肯喝藥,爹便用了這個方法。配料很簡單:三片香檀葉,兌兩滴葉上的露水攪碎,以溼潤的泥土包住便行。
洛言熙回頭摘了三片香檀葉,趁老虎不注意時翻身抓了一把泥土,掰下一根樹枝搗碎葉片,費了很大力纔將它包裹起來,裝在隨身帶的空香包裡。
洛言熙跳下枝頭,看著老虎步步逼近,心中多少有一些膽怯。虎已離她很近,她伸出握著香包的手,哆哆嗦嗦地送了過去。
老虎口中的熱氣噴在洛音音手上,她害怕的別過頭,感受著這熱乎乎的氣流。
“嗚——”一聲嗚咽從老虎喉嚨裡鑽出,洛言熙回頭,驚奇的發現老虎已經趴下了。
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洛言熙吁了口氣,摸摸虎額上的茸毛,輕快地笑了。那虎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閃爍得如星星一般的看著洛言熙。
洛言熙揉揉它那毛茸茸的大腦袋,說:“我叫你小虎吧!真希望能跟你多待一會,但有人在等我拯救,我要拿到寒幽草,有緣再見!”說罷,抱住它的腦袋,輕輕地吻了一下。
轉頭走開,洛言熙得到許多信心,她覺得自己可以對付接下來的心魔了。
走了一段路,洛言熙發現自己竟來到一座城,城裡雲霧繚繞,只能依稀辨認出村口立了一塊牌匾,她走上前,看到赫然顯現的三個大字:雲山城。
洛言熙十分驚訝,難道這便是自己的心魔?忽然一陣風,吹開了雲霧,洛言熙定睛,與平常一模一樣:劉大娘再賣自制的米糕,王大媽在逗她的小狗,李伯伯在與幾位老者聊天……
一切都與平常相同,洛言熙覺得有些不對勁,扭頭想走,卻發現身後的樹林不見了,環顧四周,只剩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地。
“言熙,快回家吃飯吧!”溫柔的女聲,是洛言熙夢中的聲音。
回首,是她魂牽夢縈的娘……
“娘!”洛言熙飛快地跑過去,抱住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無法抑制的抽泣起來,“娘,娘,我終於又見到你了!言熙好想你,你怎麼能丟下音音和爹不管呢?你再也不能離開言熙了!”
“傻丫頭!娘什麼時候離開過你呢?娘可離不開言熙呀!這孩子怎麼了?”聲音溫柔得洛言熙想大哭一場。
“好了,趕緊回家吃飯!”牽著她的手,洛言熙 幸福到不能自己。
熟悉的醫館,原本冷冷清清的卻因爲多了一人熱鬧起來,沒有不絕於耳的**,也沒有病人親戚的哭泣聲,洛言熙第一次覺得,原來家是這樣的。
爹爹笑容滿面地坐在飯桌前,笑吟吟地迎上來,道:“言熙回來了!快吃飯吧!”
飯菜十分豐盛,看著慈祥的娘,洛言熙吃的萬分舒適,什麼取寒幽草治病,通通拋到了腦後。
可幻境終究是幻境,與娘躺在牀上時,洛言熙記起了所有,可她不想離開,她抱著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柔軟的軀體,小心翼翼的問:“娘,你還會離開我嗎?”
“怎麼會呢?娘不會離開你的”上面的人很快給了答覆。
洛言熙明白了似的點點頭,繼續思考。
猝不及防,大腦深處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她會離開你的,她不是已經離開你了麼?現在你抱著的,是假的,剛纔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幻境!”
一句話,將洛言熙打回現實,她亂了陣腳,翻身坐起,眼神迷亂:“娘已經離開了……她離開了……不,不,她還在……可是……她好像真的離開了……”
洛言熙忽然發現,她或許該接受娘離開的事實 了,她已不懼怕沒有孃的生活,她得開始屬於自己的生活。
想明白了一切,她看看身邊的娘,輕輕道:“娘,言熙要走了。”
躺在身旁的女人並不十分驚訝,好像已經料到了一般,只等著她把話說完。
“言熙發現,即使有一天你突然離開我,言熙也是愛你的,但言熙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洛言熙越說越硬嚥,“言熙永遠愛娘,但也愛自己,愛爹,愛所有人,不能只想著一人,所以,娘,再見——”
娘笑了,溫暖的笑,“娘也愛著你,言熙,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娘不能陪你了,你要自己愛自己!”說罷,手一揮,洛言熙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不要!”洛言熙大喊一聲,睜開了雙眼。
她發現自己坐在林子的一塊石頭上,面前是一株閃閃發光的草,那正是寒幽草。
洛言熙一伸手,寒幽草已飄飄悠悠過來,落在她 手裡。
“你向前走,沿著你頭頂上的樹藤,很快便會回到你進來的地方!”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擡眼看去,沒發現任何人。
但洛言熙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她走出了樹林。
天色已經暗了,儘管十分疲憊,洛言熙還是支撐著輕功飛速回去,來到醫館,已然心如死水。
面對洛父,洛言熙只將寒幽草遞給他,轉頭回房睡覺,關於娘是她的心魔,以及她怎樣放下,隻字未提。
看著女兒瘦削的背影,洛父也是萬分心疼,女兒知道了自己的心魔,相必受了不少打擊,又因爲救人放棄最想要的“東西”,恐怕要好好歇息了。
雲笛兒剛想上前問個究竟,卻被洛父伸手阻止了,一臉疑惑的看向他,卻見他嘆了口氣,擺擺手。